濃霧漸深。

洛河之上,一艘懸掛著龍宮旗幟,雕樑畫棟的樓船緩緩遊弋。

鎏金飛簷在夕陽映照下泛著粼粼波光,宛如浮於水面的海市蜃樓。

隨著暮鼓聲起,登船者絡繹不絕。

人族客人、蠻族力士、妖族修士,形形色色的身影在甲板上交錯。

“二月二,龍抬頭!各位客官,錯過今日,可就要等明年了!”

“來瞧瞧,咱家這件珍寶,乃是從一座上古之墟中挖掘而出的聖品殘片~!”

絲竹聲與叫賣聲此起彼伏,酒香混著脂粉氣在晚風中氤氳開來。

“三位貴客登船——”

隨著金蟾妖的一聲唱喏,三道身影拾級而上。

為首的一名妖王身披玄色大氅遮蔽全身,兜帽下隱約可見蛟族鱗片;

左側一位翰林學士執一柄描金摺扇,素白假面後,談笑間,傳來清冷笑聲;

右側一名虎妖侯步履沉渾,玄鐵面具遮不住脖頸間若隱若現的斑斕虎紋。

雖都戴著遮掩面容和氣息的假面器物,不容易辨別身份。

但那妖氣沖天的威壓、若隱若現的蠻妖氣息,早已昭示著它們非同尋常的尊貴身份。

江行舟心有所感,忽然朝那剛剛登船的素白假面的翰林學士望去。

那翰林學士的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竟隱隱露出一絲忌憚之色,迴避他的目光。

忽然——

“咚!咚!咚!”

三聲渾厚的銅鑼聲自樓船深處傳來,如古鐘震盪。

霎時間,整艘海市蜃樓船上的喧囂戛然而止。

絲竹聲斷,談笑息聲,就連洛河的水波都似在這一刻凝滯。

“諸位貴客——龍宮海市蜃樓,高階拍賣開始!”

一道清朗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樓船中央,一座雕飾著龍紋的朱漆高臺上,一位身著錦袍的拍賣師負手而立。

在他兩側,十數名侍女款款而立——有狐族女子,眼波流轉,媚骨天成;有海蚌族女子,肌膚瑩潤如珠,薄紗輕覆,隱約可見鱗光閃爍。

她們手捧玉盤,盤中神秘寶物,被紅綢遮掩,只待揭曉。

南宮婉兒與江行舟端坐於金色貴賓席上,四周皆是氣息渾厚的強者,或妖氣森然,或煞氣逼人。

能入此席者,無不是以一枚妖王級的鱗、羽、甲,為門票憑證,方得落座。

而後方,眾多的銀席、銅席的客人雖也身份不凡,卻只能在後方落座,不得僭越。

“那些在甲板、樓船上兜售的,雖也是珍品。但在這龍宮樓船,還是稍顯‘尋常’之貨,真假難辨。”

南宮婉兒指尖輕撫茶盞,低聲對江行舟道,“唯有這拍賣會上的東西,才是真正經文道宗師鑑定過的稀世之寶。”

她話音未落,

拍賣師袖袍一揚,聲如洪鐘——

“今日第一件拍品——古禽遺卵一枚,起價——十萬兩黃金!”

話音未落,一名狐族侍女已款款登臺。

她手中託著一方玉盤,盤上錦緞微掀,露出一枚通體瑩潤的卵。

其殼如琉璃,內裡隱約有赤金紋路流轉,彷彿封印著一團未熄的火焰。

“嘶——”

臺下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十萬~,十萬兩黃金?!”

一名身披黑鱗的妖帥猛地拍案而起,聲音裡透著驚怒,“便是本帥傾盡百年積蓄,也未必湊得齊這個數!”

“這究竟是什麼卵?竟值得如此天價?”

另一名戴著青銅面具的修士沉聲問道。

拍賣師苦笑一聲,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此卵出自古墟之地,埋藏於一座坍塌的祭壇之下。”

他緩緩道,“雖無法辨明其具體來歷,究竟是何品種的禽卵。但可確定是一枚上古禽鳥之卵,且——”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敬畏,“其血脈之強,遠超尋常妖王!”

此言一出,瞬間滿座譁然。

須知天下妖族,血脈決定天命——

最低賤的蝦、蟹、蟲、魚之屬,縱使苦修百年,也未必能窺得妖將門檻;

龜、蟒之流稍勝一籌,修煉數十、百載,或可成就妖帥之位;

而蛟龍之裔,甫一降世便是妖侯,待其成年,自然位列妖王!

如今這枚來歷不明的古禽卵,竟被斷言“血脈遠超尋常妖王”?

“荒謬!”

一名頭生鹿角的妖帥拍案而起,“一枚不知何來路的禽卵,連品種都辨不出,也敢妄稱妖王血脈?”

拍賣師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方青銅羅盤:“此乃‘鑑血儀',乃龍宮秘寶。

測得此卵血脈的威壓為妖王級!”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一沉:“閣下,莫非對東海龍宮的實力,有質疑?”

一時間,滿座靜默!

要知道,東海龍宮乃是天下妖界的巨頭。

以龍宮的實力,鑑定出一枚妖獸蛋卵的品級,自然是沒問題。

真正困難的是,天下禽鳥種類數萬種,而蛋卵之間的外形卻區別很小。

很容易誤判其品種。

南宮婉兒指尖輕顫,美眸中泛起細微漣漪。

她此行來海市蜃樓船,乃是為陛下采購幾樣極品珍寶。

但是具體買什麼,卻並未提前定下——畢竟,誰也不知道,有什麼寶物會拿出來拍賣。

“請出價!”

拍賣師的聲音在寂靜的樓船內迴盪,卻無人應聲。

那枚泛著赤金流光的古禽卵靜靜躺在玉盤上,明明是無主之物,卻彷彿帶著某種無形的威壓,讓在場眾妖不敢輕舉妄動。

——確實是好東西!

若能培育出一尊禽鳥妖王,足以讓一個小族躋身大族之列。

可問題是

“哼!.此來路不明的禽卵,誰敢買啊?”

一名蟒妖帥冷哼一聲,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身子。

它額間的鱗片在燈光下泛著幽綠光澤,卻隱隱滲出細密的汗珠。

妖族世界,血脈為尊!

但更講究天生剋制!

尋常的禽妖,鷲禽克蟒妖,狼妖懼鷹隼,鼠妖避貓頭鷹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恐懼。

而傳說中的聖禽更是可怕——

三足金烏可焚盡寒性妖族,朱雀真火能讓水族灰飛煙滅,大鵬金翅鳥更以龍族為食,畢方神鳥專克麒麟祥瑞.

龍族與禽鳥一族,天生就是敵對。

“萬一”

角落裡,一名龜妖顫聲低語:“萬一這是某位聖禽後裔反招禍端!”

話未說完,它猛地捂住嘴,彷彿光是說出這個猜測都會招來災禍。

十萬兩黃金事小!

若是買回個惹不起的祖宗,或是買回個天敵?

拍賣師的額頭漸漸滲出冷汗。

他也沒想到,這枚從古墟深處挖出的這枚神秘古禽卵,竟會讓這些平日裡叱吒風雲的大妖們如此忌憚。

“這究竟是.”

南宮婉兒指尖微顫,琉璃般的眸子轉向身旁的江行舟,眼底閃過一絲探尋。

在這樓船之上,若論博聞強識,無人能出江行舟之右。

只見江行舟此刻竟眉頭緊鎖,目光如炬地盯著那枚赤金流轉的古卵。

沉默數息後,他忽然起身,青衫拂動間拱手道:“可否容在下近身一觀?”

拍賣師眼前一亮,連忙側身讓開:“這位先生請便!”

江行舟緩步登臺,指尖尚未觸及蛋殼,袖袍便無風自動。

那枚古卵靜靜臥在玄玉盤中,蛋殼並非凡物——幽邃如淵的表面上,竟有萬千星輝流轉,彷彿將整片夜空都囚禁其中。

細看之下,雲雷紋路竟在自行演化。

時而化作銀河傾瀉,時而又凝成巍峨山嶽;

忽見王朝更迭、萬民朝拜,轉瞬又變作天崩地裂、血染蒼穹。

最駭人的是那抹遊走的赤金血絲!

江行舟甚至能聽到自己血脈中的戰慄——那是來自遠古的威壓,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在夢中翻身。

“這是.山河社稷之鳥?”

他瞳孔驟縮,心中隱約猜測出幾分。

這禽卵的蛋殼太罕見了!

可是,不能說!

一旦此卵的身份被揭露。

哪怕他和南宮婉兒密語,也會被其它大妖窺聽——必定會爭相搶奪這枚禽卵。

江行舟強壓心頭驚濤,面上卻浮起淡淡笑意:“雖然看不出是何品種但確是難得的妖王級禽卵珍品。”

轉身時,他餘光掃過南宮婉兒,微不可查的輕叩三下玉帶。

十萬兩黃金,值得!

買!

樓船內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忽聞“啪”的一聲摺扇脆響。

“十萬兩。”

這聲音如碎玉投冰,驚得滿座賓客紛紛側目。

但見西側珠簾後,一襲月白襴衫的翰林學士執扇而立,素白假面下只露出雙寒潭般的眼睛。

他扇骨點向展臺,冷眼看向江行舟和南宮婉兒。

南宮婉兒繼續報價:“十二萬。”

“十四萬。”

假面人遲疑了一下,扇面陡轉。

“十八萬。”

南宮婉兒眼都沒眨一下,指尖掠過茶盞。

滿座眾賓客們,心頭倒吸涼氣——縱然是妖帥、甚至妖王,要拿出這個數,也是無比肉痛!

素白假面翰林學士終於合扇,沉默了。

眾人分明看見他指節發白,卻再未出聲。

十八萬兩黃金太多了。

他拿不出來.繼續報價,萬一對方不出價,那就完了。

這海市蜃樓船的後臺老闆,東海龍宮可不好惹!

若在這拍賣場,虛報價格又無力支付那具掛在桅杆上的乾屍,至今還在警示後來人。

他咬牙,心有不甘的瞪著那枚神秘禽卵。

“咚——”

拍賣師的金槌重重落下,震得玄玉盤中的古卵微微一顫,那抹赤金血絲突然暴起,在眾人驚呼聲中又倏然縮回。

“十八萬兩黃金!”

拍賣師的聲音都在發顫,“恭喜這位小姐,奪得這枚古禽之卵!”

南宮婉兒卻是輕輕一笑。

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區區一介翰林學士,也敢跟大周聖朝皇家內務府財庫比財力?

皇家拔出一根寒毛,也比翰林學士的大腿還粗。

數個時辰之後。

洛河的濃霧漸漸散去,海市蜃樓船離開洛河。

江行舟和南宮婉兒帶著此行收穫——酒蒙蟲子、神秘禽卵和另外兩樣不錯的珍稀寶物,離開海市蜃樓船,乘坐七寶香車,返回不遠處的神都洛京。

江行舟倚窗而坐,指尖輕撫著,南宮婉兒抱在懷中那枚流轉著玄奧紋路的禽卵,神色晦暗難明。

“公子,這.究竟是什麼上古靈禽的卵?”

南宮婉兒忍不住傾身,好奇問道。

香車內的夜明珠映得她眸中星光點點,卻照不穿這枚玉卵表面那層氤氳的混沌之氣。

“此乃山河社稷之鳥!”

江行舟忽然輕笑一聲。

“《詩經·商頌》有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據說,商紂自焚於鹿臺那日,此玄鳥也隨社稷傾覆而亡。

但是,此鳥不死!

它只是褪盡羽毛,將萬里山河都藏進了這方寸之間,重新化為一枚卵,在漫長歲月中等待它新的主人。

此鳥世間僅僅一枚,消失萬年,也難怪難以被認出!

當然,我這也只是推測,僅有七八分準!”

七寶香車進入了洛京城內,遠遠望見遠處太極宮簷角的鴟吻在陽光下宛如展翅玄鳥。

“山河社稷之鳥?”

南宮婉兒有些震驚,又有些困惑。

這枚在上古廢墟之中,沉寂了萬年的古卵,為何偏偏在今年被發現,並且現世?

“陛下當真是運氣好,竟能得此神物!”

江行舟低聲輕嘆,目光仍落在那枚玄鳥卵上,眼底既有豔羨,又隱含一絲複雜。

這等殷墟上古遺寶,若無滔天氣運與深厚實力,即便得見,也未必能真正駕馭。

“陛下?”

南宮婉兒聞言,卻是輕輕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陛下早已豢養金翅鳳凰,乃上古神禽,威能無窮,又怎會再收此卵?”

她指尖輕點香車雕窗,似笑非笑地搖頭。

“人族士子豢養妖族,終究要以才氣供養,並非越多越好。

舉人、進士之身,能豢養駕馭一頭大妖已是極限。

若貪多求全,只怕才氣枯竭,反受其害。”

“此物雖無比貴重,但於陛下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未必值得。”

她語氣淡然——即便這枚玄鳥蛋卵再珍貴,皇帝也不可能放棄養了多年的金翅鳳凰,而去養這尚未孵化的玄鳥。

“看來,此物只能暫時放在內務府庫房.等待它的機緣!”

不過——

南宮婉兒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的玄鳥卵,思緒微沉。

陛下此番命她去海市蜃樓船,採買珍稀之物,並非皇上自用,而是為殿試準備——此物,乃是賜予今科狀元的恩賞。

帝王賜禮,豈能尋常凡物?

若將此神卵獻上,陛下必能滿意。

只是……玄鳥乃上古神物,關乎氣運,若貿然賜予新科狀元,是否妥當?

眼下陛下並不知此卵的來歷天下知此物來歷者甚少,江行舟也是費神端詳,許久才辨認出來。

只要她不說此物來歷,佯裝不知,放入內務府的庫房內,倒也無人知道這是玄鳥蛋。

南宮婉兒眸光微斂,一時猶疑。

七寶香車緩緩停駐於天街側畔,珠簾輕晃,映出洛京繁華燈火。

“南宮小姐,告辭!”

江行舟拱手一禮,飄然離去。

只餘南宮婉兒獨坐車中,指尖無意識地輕叩這枚玉卵,似在權衡其中輕重利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