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跟在傀儡劍客身後,沿著九曲溶洞逶迤而行。
百餘步後,豁然開朗處,一座巨大的山體溶洞赫然入目。
洞內燭火搖曳,只見一名身形佝僂的中年男子正執碗喂藥,此人年約四十,面色慘白如紙,頜下無須,神情陰鷙。
被喂藥的稚童蜷縮榻上,雙眉緊蹙,小小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那男子瞥見傀儡劍客踏入溶洞,手中藥碗微頓:“材料呢?你不是去接材料了麼?怎麼自己回來了?”
“途中變故,貨物未至。”傀儡頭領邊走邊說道,語氣波瀾不驚,“本堂主正要前去查探,特來向祭司辭行。”
阿木爾隨意揮了揮手,正要端起另一碗墨汁般的湯汁,忽的鼻翼微動,猛地將碗中湯藥潑向傀儡劍客及陸青。
漆黑藥汁如暴雨傾盆,瞬間瀰漫半空:“說!你究竟是何人?”
陸青心下大驚。
他沒想到他什麼都沒說也沒做就露出破綻了。
他換了張臉,跟在傀儡劍客身後,未發一言,卻不知何處露出馬腳。
千鈞一髮之際,他與傀儡如驚鴻分飛,各自閃向兩側。
陸青雖有冰蠶蠱護體,仍不願輕易涉險,側身避開飛濺的毒汁。
既然已然暴露,強殺未嘗不可,雖費些周折,卻也無妨。
剎那間,陸青施展出【移行幻影】,身形化作流光,直取阿木爾。
然而,待他逼近至三丈之內,阿木爾冷笑著丟擲一物。
丹藥凌空炸裂,七彩毒霧如妖蟒翻湧,瞬間在二人之間築起一道毒障。
“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阿木爾嗤笑一聲,眼中盡是輕蔑,“以為易容改貌便能瞞天過海?本祭司辨人,豈會僅憑肉眼?”
陸青以劍做刀,一道凌厲刀氣破空而出,直指阿木爾。
然而,待刀氣劈落,原地只餘一縷殘影。
“給我殺!”
隨著阿木爾暴喝聲起,一道窈窕身影裹挾著腥甜的毒霧疾馳而來。
那女子身姿婀娜,一襲緋紅羅裙隨風翻卷,宛如帶刺的薔薇盛放。
她眼尾點著妖異的硃砂,唇角噙著一抹冷豔笑意,正是【毒薔薇】哈妮婭。
哈妮婭足尖輕點,瞬息間與阿木爾並肩而立,玉手輕揮,十數名十來歲的孩童踉蹌奔出。
這些被稱作【月芽童子】的孩子,面色蒼白如紙,額間青筋暴起,眼神中滿是痛苦與絕望。
他們一邊奔跑,一邊發出淒厲哭喊:“我好疼……救救我……”
那聲音撕心裂肺,直刺陸青心底。
陸青心如刀絞,他深知這些孩童早已淪為阿木爾的活體毒鼎,周身劇毒纏身,碰之即亡。
可眼前稚嫩的面容、絕望的哭喊,又如何能讓他痛下殺手?
就在他遲疑的剎那,跑在最前的兩名童子突然獰笑起來,猛地扯開衣衫,露出青紫色的胸腹。
下一刻,血肉如煙花般炸開,紫黑色的毒血如暴雨般噴射而出。
陸青身形急閃,險之又險地避開毒血。
他滿心懊悔,長嘆一聲,雙手緊握長劍,猛地發力。
“咔嚓”一聲,精鋼長劍寸寸碎裂,十餘塊鋒利的劍刃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精準沒入剩餘【月芽童子】的眉心。
剎那間,洞中的哭喊戛然而止,只餘死寂。
“阿木爾!你當真該死!”
陸青雙目赤紅,怒意滔天。
他雙手飛速掐訣,剎那間,溶洞內雷光炸響,仿若有雷霆萬鈞之勢,蓄勢待發。
“咯咯咯……好狠的心腸,連稚子都能下得去手,當真是鐵石做的心肝?”
哈妮婭笑靨如花,眼尾的硃砂痣隨著顫動妖冶如血,
“這些孩子的冤魂,夜裡可要來找你索命呢。”話音未落,她素手輕揚,數枚渾圓的暗器脫手而出。
那些暗器甫一飛出,便在空中轟然炸裂,濃烈的白煙如潮水般漫卷開來,瞬間將溶洞籠罩其中。
陸青神色驟凜,深知這是哈妮婭成名的【忘憂還魂散】,當即屏息凝神,周身真氣運轉如漩渦,將口鼻裹得密不透風。
“天真!”哈妮婭嬌笑盈盈,指尖輕撫鬢邊薔薇金釵,“以為屏息便能安然無恙?這可是改良後的【忘憂還魂散】,專破武者閉氣之術,毒素會順著毛孔鑽入骨髓,任你武功再高,也難逃我的掌心!”
然而,話音未落,她忽然感受到不遠處的白霧在頃刻間化作虛無。
轉頭望去,陸青不知何時已欺身而至,周身未染分毫毒霧,那雙如寒星般的眸子正凝著她,彷彿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剎那間,哈妮婭周身繚繞的毒霧竟如沸湯潑雪,在清脆的爆裂聲中急速消散。
她杏眼圓睜,滿是不可置信:“這、這如何可能!”
慌亂間,她玉袖翻飛,三十六枚淬毒銀針破空而出,化作寒芒織就的死亡羅網。
陸青卻神色淡然,唇角勾起一抹譏諷。
這等暗器功夫,與白永澤那鬼神莫測的無常針法相較,不啻雲泥之別。
“雕蟲小技。”
他輕哼一聲,繡袍揮出,暗含巧勁的氣流裹挾銀針逆行。
只見三十六道寒芒以雷霆之勢折返,不僅速度更勝三分,更隱隱帶著無常針法特有的詭譎軌跡。
哈妮婭旋身急退,羅裙翻飛如泣血薔薇,卻難敵銀針如影隨形。
“啊!”
淒厲慘叫中,數根銀針穿透衣衫,深深沒入她的肩頸。
她自知銀針上淬有劇毒,伸手欲取懷中解藥,卻驚覺渾身經脈如遭冰封,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陸青甩出的銀針,早已封住了她周身大穴。
毒素順著銀針創口飛速蔓延,她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為黑紫。
哈妮婭滿心不甘,那雙染著丹蔻的指尖徒勞地蜷縮著。
她縱橫江湖數年,憑【千毒銀針】與【忘憂還魂散】所向披靡,從未失手,卻不知自己賴以成名的絕技,不過是七品武學中的尋常功夫。
今日碰上見過頂尖暗器手法的陸青,她引以為傲的殺招,終究成了送命的催魂符。
喉間湧上腥甜,哈妮婭吐出一口黑血,不甘的眸光漸漸渙散,最終香消玉殞,化作溶洞中一具冰冷的屍身。
忽然,溶洞深處驟然炸開一聲淒厲慘叫,猶如夜梟哀鳴撕裂死寂。
陸青循聲望去,瞳孔猛地一縮。
那具受他驅使的傀儡劍客,此刻正被四名黑袍人死死鉗制。
骨節錯位的脆響混著血肉撕裂聲中,傀儡劍客的身軀竟被生生扯成數段,殘破的肢體在地上迸濺出漆黑的血液。
原來早在入洞之初,陸青便暗中授意傀儡劍客:一旦戰局膠著,即刻尋機解救被囚人質。
他太清楚阿木爾的狠辣,深怕這毒師狗急跳牆,拿無辜性命做擋箭牌。
只是傀儡劍客在先前的纏鬥中已傷痕累累,暗傷未愈的軀體勉強運轉,此刻至多能發揮五成實力,終究難逃厄運。
陸青劍眉緊蹙,腳下生風,如離弦之箭般朝阿木爾疾衝而去。
擒賊先擒王,只要制住這毒師,局勢定然能快速扭轉。
然而阿木爾卻負手而立,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森然笑意,對哈妮婭的橫死視若無睹。
在他眼中,那所謂的徒弟不過是隨時可棄的棋子,哪來半分真情?
黑袍下的四人緩緩轉身,露出青灰如石的面容。
這才是阿木爾真正的底牌。
他們周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面板下隱約可見暗紫色血管如蛛網蔓延。
這些由無數珍稀毒材堆砌而成的毒屍,不僅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更因喪失痛覺而不知疲倦,唯有殺戮才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難怪傀儡劍客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劍刃刺入毒屍軀體的剎那,反而被對方鐵鉗般的手掌攥住,最終在無情撕扯中支離破碎。
阿木爾尖嘯著踏過滿地碎屍,蒼白的指尖撫過毒屍青灰的臂膀,腐臭氣息裹挾著陰鷙笑意撲面而來:
“有趣,當真有趣!究竟是何等妖法,竟能讓本祭司的忠犬反咬舊主?”
話音未落,一聲悶響驚破溶洞死寂。
一具毒屍掄起傀儡劍客的頭顱,如拋繡球般擲向陸青。
那破碎的面孔擦著地面滑來,空洞的眼窩裡還殘留著不甘的餘跡。
陸青衣袂翻飛間真氣暴漲,如磁石般將頭顱凌空吸住。
他屈指輕彈,一道幽黑絲線從百會穴驟然浮現。
“認識這是什麼嗎?千魂傀儡絲。一會兒我也會用它將你調教的比狗都聽話。”
陸青冷笑一聲,從身上外袍扯下一塊布將傀儡絲包了起來。
阿木爾哈哈大笑起來,尖利笑聲震得巖壁簌簌落塵:“狂妄小輩!給我撕碎他!搶回傀儡絲!”
四具毒屍轟然踏步,腐肉抖動間滲出紫黑毒液,鐵鉗般的手掌已帶起腥風,朝著陸青飛撲過來。
陸青手掐印訣。
溶洞內陡然炸開五道驚雷,陸青周身紫電纏繞,掌心雷光如銀蛇狂舞。
四具毒屍卻不為所動,青灰色的面板下暗紫色血管暴起,如鐵塔般直撲陸青。
為首的毒屍掄起砂鍋大的拳頭,裹挾著腥風直砸陸青面門,拳未至,腐臭之氣已令人作嘔。
陸青足尖輕點地面,施展【移行幻影】,身影化作九道殘影在毒屍間穿梭。
毒屍們的攻擊盡數落空,卻絲毫不知疲憊,嘶吼著轉身,指甲如鋼鉤般抓向陸青殘影。
陸青旋身避開,雙掌拍出,一道雷光轟然炸響在一具毒屍胸口。
轟然巨響中,毒屍被震退數步,胸前焦黑一片,卻仍直立不倒,發出非人的咆哮。
“果然棘手!”
陸青瞳孔微縮,真氣在經脈中瘋狂運轉。
四具毒屍呈四象之勢將他圍住,拳風、爪影如暴雨般襲來。
陸青身影鬼魅,既然一時解決不了你們,那就先宰了阿木爾。
陸青當即施展【移行幻影】,九道虛影分別撲向四道毒屍,真身卻如離弦之箭,直取在旁袖手的阿木爾。
阿木爾原本在一側看戲,忽然,警兆突生。
他面色驟變,慌忙捏碎指尖的一顆毒丸。
剎那間,七彩毒氣如妖霧瀰漫,將阿木爾裹成一團詭譎的綵球。
陸青遲疑一瞬,他雙掌交疊,雷光在掌心凝聚成拳頭大的雷球。
“破!”
雷球徑直衝向毒霧,刺啦炸響間,阿木爾慘叫一聲摔出了毒霧。
陸青一瞬間的耽擱,四名毒屍再次咆哮著衝向了陸青。
“牛皮膏藥。”
陸青心中發狠,周身真氣瘋狂運轉,指尖幻化出繁影印訣。
“五雷轟頂!”
隨著暴喝,山洞巖頂雷霆匯聚,然後筆直朝著四名毒屍頭頂轟然劈下。
刺眼的光芒中,四具毒屍同時發出淒厲慘叫,被雷霆之力掀飛出去。
紫電順著毒屍的血管鑽入體內,將他們的身軀撕扯得千瘡百孔。
四具毒屍癱倒在地,周身焦黑,再也無法動彈。
陸青掃了眼躺在地上咳血的阿木爾,身形一動,快速閃至阿木爾身前,手指快速在他胸前連點。
大穴還沒點幾道。
不料阿木爾嘴角突然溢位黑血,竟是咬碎暗藏的毒囊自盡。
看著癱倒的屍體,陸青眸光復雜,早知不該展露傀儡絲,這老毒物竟如此果決,寧肯自戕也不願落入敵手。
陸青屈指凌空一吸,不遠處的長劍便如靈蛇入鞘般飛入掌心。
寒光一閃,阿木爾的頭顱已滾落塵埃,並未如預想般詐死。
他旋即提劍疾行,腳步踏碎滿地毒霧,朝著溶洞深處奔去。
在嶙峋的青石巖柱間,十幾名人質被繩索捆綁,面色慘白如紙。
有的早已沒了氣息,軀體僵硬;有的尚存一息,卻也氣若游絲。
陸青目光如炬,一眼便從人群中認出郭逸川的面容。
那張畫像上意氣風發的臉龐,此刻已被黑氣籠罩,顯然中了劇毒。
“哐啷”一聲,陸青手中長劍斬斷牢門鎖鏈,快步上前揮劍割斷郭逸川身上的繩索。
看著那些被當作毒蠱試藥的人質,他真心替郭銘晨不值。
好在郭逸川身負先天修為,尚有一線生機,實屬不幸中的萬幸了。
陸青將郭逸川輕輕放倒在地,攤開掌心,一條晶瑩剔透的冰蠶蠱緩緩爬出。
冰蠶蠱順著手臂爬至郭逸川腕間,咬開面板鑽了進去。
隨著冰蠶蠱入體,郭逸川臉上的黑氣漸漸消散,黑氣籠罩的面容也泛起絲絲血色。
見此情景,陸青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將人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