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如退潮般消失在夜幕之中,唯留滿地瘡痍。
大王子府邸內宅一片狼藉,亭臺樓閣半數損毀,斷瓦殘垣間,十數具黑衣人屍體橫陳在地,
而更多身著王府服飾的護衛遺體,散落各處死狀悽慘的屍體,似是無聲地訴說著戰鬥的慘烈。
王府侍衛雖個人修為有限,卻憑藉嚴明的紀律,結成堅不可摧的戰陣。
他們用血肉交織成銅牆鐵壁,竟生生抵禦住了黑衣人的凌厲攻勢,方才避免了一場滅頂之災。
銀髮老者管家如定海神針般佇立在院中,他一開始擋住了兩名凝罡境高手的雷霆攻勢,為援軍爭取了寶貴時間。
大王子豢養的門客高手也及時進行了支援。
陸青的突然加入,更是戰局的關鍵轉折之一。
他以鬼魅般的身法瞬殺十幾名黑衣高手,給了護衛喘息之機,並纏住凝罡境的郭銘晨,沒有讓黑衣人造成更大戰果。
隨著越來越多的護衛與高手如潮水般湧來,黑衣人見取勝無望,只得在夜色中倉皇遁去。
整個打鬥過程中,大王子不曾露面分毫。
這時,大王子在一名僧人陪同下緩步行出臥房,陸青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瞬間凝在那僧人身上。
僧人白眉垂胸,眼角佈滿細密皺紋,身披暗金鑲邊絳紅袈裟,手持古樸佛珠,枯瘦指節輕釦佛珠,自琥珀般的渾圓珠體上緩緩捻過,舉手投足間皆是不疾不徐的禪意。
陸青眉峰微揚,眼底閃過一抹銳芒。
看來這位大王子果非常人,竟能請得霍拉山寺的高僧出山相助。
他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暗忖即便方才自己未曾插手,有這凝罡巔峰的絕世大高手護持左右,大王子亦如金湯固壘,萬無一失。
陸青心中思緒尚未落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已破風而來。
頃刻間,數道身影如鷹隼般掠入王府。
為首者,獨眼如鷹,手中握著一把鎏金算盤,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其身後緊隨三人。
一人腰懸寶劍,劍鞘上的駝鈴隨著步伐輕響,似暗藏玄機;一人身材魁梧如鐵塔,手中開山斧泛著森然寒意;還有一名三十餘歲的女子,唇角噙著溫柔笑意,卻令人莫名心生警惕。
陸青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幾人的資訊。
鐵駝商盟盟主【金算盤】霍萬貫,是個獨眼,善用【算珠奪命功】,精於商戰權謀,傳聞從未有人見過他使用金算盤,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
身後三人便是他的三大掌櫃。
【駝鈴劍】葉明秋,掌管西北商路,以家傳【駝峰劍法】威震大漠,佩劍暗藏機關可發射淬毒鋼針,殺人無形。
【鹽梟】烏圖克,壟斷西域鹽鐵生意,慣用百斤重的精鐵巨斧,斧刃塗抹天山黑蓮毒,見血封喉。
【絲綢娘子】薩麗莎,掌控中原絲綢貿易,擅長以金蠶絲織成的綢帶為武器施展【霓裳纏絲勁】,柔中帶剛,不經意間奪人兵器,令人防不勝防。
獨眼霍萬貫進入王府快速掃視一圈,抱拳連聲道:“屬下救駕來遲,請王子責罰。”
“霍盟主莫要自責,賊人來勢洶洶,又有誰會未卜先知,霍盟主能夠第一時間趕來相助,本王不勝感激。”
大王子攙著霍萬貫的手將人扶起。
不多時,又有陸續幾人趕往,當然名氣沒有霍萬貫大,陸青自然叫不出名號。
經過府內護衛的整理,黑衣人死屍在院中擺了一排。
“讓我看看到底是誰這麼膽大妄為襲擊王府?”
霍萬貫說著吩咐手下揭開了黑衣人面巾。
其實大家心中都非常清楚,能調動這麼多人襲擊王府,必定是二王子所為,沒有確鑿證據前,沒人將這話說出來。
一連揭開三名黑衣人面巾,露在眾人面前的人臉皆是中原人。
【絲綢娘子】薩麗莎在商路摸爬多年,一眼認出了其中一人【梅花掌】參衝,此人一月前便失蹤了。
黑衣人的面巾一一被拉開,【無痕刀】冷軒、【夜孤狼】蘇明遠,一個個失蹤的商人領隊出現眾人面前,眾人臉上的神情無比精彩。
陸青在一旁靜靜聽著,他沒有插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根本聽不懂這群雜碎在說啥,好尷尬。
他跟馮文鞏在一塊時都是馮文鞏對外交涉,而且鄯善距離大楚邊關較近,鄯善人普遍通曉中原話。
到了這裡之後,陸青才體會到會一門外語的重要性,說一句舉步維艱毫不為過。
此時再去找馮文鞏已經晚了,剛跟人道完別,轉眼就去找人家當翻譯,陸青拉不下這臉。
而且馮文鞏還有商隊要帶哪有那麼多閒工夫伺候他,就算馮文鞏不說什麼,攜恩索求的嫌疑是脫不了的。
看來只能過後找個翻譯了。
確認完黑衣人身份,眾人一齊來到了大殿之中。
眾人落座,陸青被安排在了比較靠前的位置。
一眾人在大殿裡激烈討論了起來,陸青聽不懂,也沒人替他翻譯,他礙於禮節只好靜靜坐著,運功恢復損耗的真氣。
忽然,大殿一眾人的眼睛直直望向了陸青。
陸青抬眼掃視眾人一眼,
不待陸青反應說話。
【鹽梟】烏圖克冷哼一聲嘟囔道:“Haqiqatanajabanboldi.”(真是狂妄。)
陸青眉頭一凝,他能感受到【鹽梟】烏圖克說的是不好聽的話,但他實在聽不懂。
一旁盤著絲帶的【絲綢娘子】薩麗莎看到陸青的表情後,瞬間意會,這俊朗青年並無怠慢之意,可能是他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薩麗莎帶著一絲笑意,用柔滑似綢的字正腔圓聲音道:“陸小哥應該聽不懂這群粗漢的話吧!”
陸青點頭。
由於王府的銀髮管家霍然・阿不都熱依木在處理府內事務,不在殿中,故而沒人替陸青翻譯,他是真的聽不懂。
“他們在誇你呢,說你一人便除掉了十幾名黑衣刺客,還拖住了一名凝罡境的大高手,但你毫無反應,他們以為你恃寵而驕呢!”
“陸某並無此意,只是陸某初來寶地,不懂貴邦語言,勞煩絲綢娘子替陸某解釋一番,多謝。”陸青朝薩麗莎輕輕一拱手道。
“呦,你竟然知道曼的諢號,曼給你當譯師如何?”薩麗莎原本便對陸青生出了好奇心,
【無痕刀】冷軒【梅花掌】參衝這些人都是道上有數的高手,就算她對付起來都要費一番手腳,
剛剛她聽眾人說道,陸青一出手幾乎在眨眼間便殺了數人,可見武功妙到毫巔。
陸青年齡還不大。
由此推測,陸青在中原大地也絕對是天驕層次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她還真生出了結交的心思。
“那便多謝絲綢娘子了。”
“叫什麼絲綢娘子呀,我叫薩麗莎。”
【鹽梟】烏圖克見薩麗莎與陸青聊得火熱,他心頭不爽,一拍桌子道:“haysiyetsizliknibilmaysiz.”(狗男女。)
薩麗莎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她用焉耆語道:“烏圖克,你說誰呢?信不信老孃拔了你的舌頭。”
“陸郎聽不懂你的鳥語,休在這裝大尾巴狼。”
【金算盤】霍萬貫一撥算盤,發出一陣清脆顫鳴道:“好了,少說兩句,商量大事要緊。”
薩麗莎氣鼓鼓坐下,片刻後跟陸青附近之人換了個座位跟陸青挨在了一起。
她絲毫不在意烏圖克似在噴火的目光,就你這種貨色也想上·老孃,不撒泡尿照照,長得跟大馬猴似的,武功還沒我高,純粹想屁吃。
此後,在薩麗莎的翻譯下,陸青終於聽懂了殿中之人的對話。
“據傳聞二王子一直在蒐羅江湖高手,且劫持了不少商賈領隊,這些人必定是二王子派遣來刺殺殿下的,這口氣咱不能這麼嚥下。”
“對,必須還以顏色。”
“二王子做的太過分了,完全不顧兄弟情義,必須嚴懲。”
殿中之人你一言我一語,情緒激烈,無不是譴責二王子的話。
大王子龍曜琿抬起手擺了擺,壓下殿中雜亂的聲音道:“不必了,以二弟的智慧,想必二弟已經不在焉耆城了。”
“報。”
門外突然傳來護衛的聲音。
“宣。”
“啟稟殿下,屬下探得,半日前二王子已攜家眷前往玉孜城。”
玉孜城城主乃二王子外祖,是以那方城池於他而言,恰似避風港般的存在。
焉耆城守為大王子心腹,若大王子起了剷除二王子的心思,只需緊閉城門,二王子便會陷入插翅難飛的絕境。
此刻,老國王沉痾難愈,每日清醒不過半時,龍御歸天之日近在咫尺。
二王子從宮中內線處獲悉,老國王昨日已下諭旨,待其駕崩後,將由大王子龍曜琿承襲王位。
這道旨意尚未昭告天下,而苦心經營王位多年的二王子,豈甘功虧一簣?
於是,他鋌而走險,決定夜襲大王子。
奈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刺殺之舉功敗垂成,他不得不倉皇出逃,奔赴玉孜城,盼望著他日能東山再起。
焉耆城外,荒僻的山石洞穴內,
郭銘晨等一眾黑衣人被縛於嶙峋石柱之上。
二王子龍翊霄目眥欲裂,怒視著眼前籠罩在黑袍下的身影,聲如裂帛:“當時你為何袖手旁觀?只要你肯援手,我那昏聵的兄長必死無疑!”
他聲嘶力竭地質問,字字帶著蝕骨的恨意與不甘。
黑袍人隱於暗影,聲線冷若寒潭:“時機未至。”
當時黑袍人也在大王子府邸,只是他沒有露面,他敏銳感知到王府內有兩股與自身不相上下的氣息,深知貿然現身,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權衡利弊,唯有蟄伏暗處,靜待時機。
“時機?!你口中的時機!”
龍翊霄怒極反笑,“當初信誓旦旦,言稱助我問鼎王位,結果呢,你就是這麼助我的?”
話音未落,黑袍人袖袍輕揚,龍翊霄如遭雷霆重擊,身形凌空倒飛,重重撞在石柱之上。
喉間腥甜翻湧,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他身下的黑石。
龍翊霄滿臉驚愕,掙扎著撐起身子,難以置信地望著黑袍人。
只見黑袍人緩緩開口,話語如淬了毒的利刃:“你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我予你的施捨。”
“瞧瞧這些被綁之人,他們為何聽你號令?不過是因我握有其至親性命。他們服從的從來不是你,而是我。”
“即便助你登上王位,你也不過是我掌中傀儡。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被喚幾聲王子,便忘了自己幾斤幾兩,真是愚不可及!”
言畢,黑袍人身影如鬼魅般一閃,須臾間便消失在洞穴幽暗中,只留下一地空寂。
龍翊霄呆立原地,眸中滿是怔忪,待回過神來,胸腔內的怒火轟然爆發。
他似失了心智般,搬起石塊瘋狂砸向四周,洞壁上碎石飛濺,迴盪著他近乎癲狂的嘶吼,每一聲都裹挾著無盡的不甘與憤懣。
陡然間,他猩紅的目光掃向石柱上捆綁的黑衣人,眼底翻湧著凜冽恨意,咬牙切齒道:“將那些已死廢物的家眷,盡數剁碎,拿去餵狗。”
話音落,他一把奪過下屬腰間的馬鞭,如瘋魔般衝向石柱,對著石柱上的黑衣人就是一陣猛抽。
不多時,其中一名黑衣人被抽打的皮開肉綻。
這時,一名滿臉刀疤的漢子,一把攥住龍翊霄繼續揮動的馬鞭道:“二王子,適可而止吧,再打人就死了,若真被你打死了,老子不好交代。”
“你算什麼東西,也要管本王子的事?”
“老子不算什麼東西,老子只是殺人不眨眼的黑風盜而已。”黑風盜大當家【血手】張猛,一手抓著馬鞭,一手提著一柄宣花斧一臉獰笑道。
“若不是上面說留著你有用,你以為就你這種貨色能指揮地動老子。”
“哎呀,這是幹啥,好歹人家也是咱焉耆的王子,王室貴胄呢?乖,不哭,二王子能借個種麼?老孃也想試試生個王孫是什麼感覺呢?!”
【毒寡婦】花三娘扭著腰肢來到龍翊霄面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馬鞭,並將龍翊霄一把摁在胸膛白膩之上,咯咯一陣亂笑。
龍翊霄此刻終於明白,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別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