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莊中心私塾的講堂裡,噼噼啪啪的竹板炒肉聲夾雜著鬼哭狼嚎,僥倖逃過懲罰的大小書童個個噤若寒蟬。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高員外高薪聘來的於老先生吹鬍子瞪眼,氣得渾身突突亂顫:“簡直淘氣得匪夷所思!”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黑黑的印記。中午時分,學生們都在高聲誦讀課本。老先生年事已高,忍不住打了個小盹。諢名二狗子的搗蛋少年高有智,在老先生案頭潔白毛巾裡塗了一塊黑墨,結果讓醒來擦汗的老先生弄了個大花臉。

經過縝密偵查、威逼利誘,大發雷霆的於先生終於抓住了罪魁禍首。一場殘酷的懲罰自然不可避免,苦口婆心的教育也沒有中斷。

“像丁蟬那樣的蠢貨,至少他將來不會成為禍害!”憤怒的於老師成了毒舌婦:“你這樣的東西,將來就等著蹲大牢吧……”

丁蟬坐在最後一排自己的專屬座位上,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不管怎麼講,老實的好處就是不會經常挨板子,壞處就是容易成為學霸的欺壓物件。至少現在,啪啪的響聲出自別人的屁股,不啻為一種動聽的樂曲。

好容易熬到下課,滿屋學童們作鳥獸散。高有智的父母都是憨厚的村民,雖然和高員外一樣沾著個高字,卻都是實心的農夫農婦。誠懇的向於老先生道歉過後,高有智在父母帶領下一瘸一拐離開了私塾,晚上等待他的還有另一場劫難。

這些都跟丁蟬沒有半毛錢關係。他沿著牆根溜回家中,腦子裡渾渾噩噩不知在琢磨什麼東西。這是絕大多數村裡小孩的常態,也為他們未來成為勤懇農夫打下了紮實基礎。

“小二回來了?”堂屋裡傳來奶奶的吆喝聲:“去廚房喝口水,把雜米舀一勺出來餵雞……”

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涼水。丁蟬取了個破瓢,在半缸陳米中舀出少半瓢,來到院子裡灑在地上。兩隻母雞飛跑而來,衝到地上的碎米中間。

“把那隻肥母雞趕開!”老奶奶顫巍巍走了出來,拿著把笤帚把一隻肥胖的母雞趕得四處亂竄,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老肥這個吃貨,油把心都蒙了,一個雞蛋都不會下!倒是小黑一天一個下的歡,卻是個悶嘴葫蘆。你說小黑下了蛋吧,老肥倒是咯咯蛋、咯咯蛋叫個不停,就跟蛋是它下的一樣。當俺是個傻子呢……”

鬧騰一陣子,奶奶沒有閒工夫,又返回堂屋去縫縫補補。老肥還是溜著牆根跑回來,和那隻小黑雞搶食吃。丁蟬怔怔的看著,直到天邊的彩霞消逝,天色昏暗下來。

奶奶去廚房做晚飯,家裡的大人還沒有回來。旁邊的院門咣噹一聲響,是丁家的緊鄰朱剛回了家。可以聽到隔壁廚房裡快刀切在案板上均勻的鐺鐺聲響,丁蟬都能猜到朱剛定然又買回了什麼滷煮下酒,剛才是在料理著不知名的熟肉。

過了一陣子,天完全黑下來。

丁蟬站在院牆根下,爬上一塊半人高的青石,像一隻狸貓一樣跳進隔壁的院子裡。

牆根下種著一顆不知名的果樹,上面結滿了紅豔豔的果子,在昏暗的暮色之中閃爍著淡淡的熒光。丁蟬順手摘了一個送進嘴裡嚼著,繞過滿院子亂七八糟的雜物,推門進了燈光明亮的堂屋。

“丁小二,你又偷吃我的果子。”朱剛果然是在喝酒,桌上擺著一盤切片的羊頭、一盤薄如蟬翼的滷牛肉。一碗香噴噴的蘸料放在朱剛臉前,酒碗散發著醉人的酒香。

“這要是趕上以前,你早讓我打成肉泥了……”朱剛看著丁蟬走進來,呸的吐了一口唾沫:“現在特麼的小偷當道,害得老子都改了脾氣……”

朱剛是個怪人。

他的院子整的像個豬圈,連腳都插不下去。莊上的人有事都站在門口招呼他,根本懶得進他的院子。丁蟬是唯一一個獲准隨意進出他屋子的人,第一次進來時,卻被他堂屋的乾淨軒亮嚇了一跳,都不知道該怎麼下腳。

丁蟬是朱剛在莊上的唯一忘年知己。自從他前幾年來到高老莊租住了一個小小院落安家之後,朱剛很快就融進了莊上平淡的生活中。沒人知道他的籍貫,只知道他是個外鄉人,在七八里地以外的縣城裡給縣丞大人趕車。

在莊戶人眼裡,這是一個很輝煌的職業。莊上沒人敢對朱剛不敬,朱剛也不拿架子,總是笑臉相迎。他唯一的怪癖就是不愛跟人來往,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不交際。時間長了,朱剛就成了高老莊一道獨特的風景。

“莊子裡豆腐坊老劉家的二姐又跟我打聽你的事情。”丁蟬來到朱剛對面坐下:“她老是跟我打聽你的這個那個的,眼神亮晶晶的好有愛。”

“是嗎?你不要和人順嘴瞎說。”朱剛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彩:“說起來老劉家的二丫頭,長得還真是不錯,該大大、該小小。可惜是個正經人家,老朱有點配不上她……”

丁蟬從碟子裡撈出一片羊頭在小料裡蘸了蘸,吧嗒一聲放進嘴裡:“我說,回頭你給我弄個豬蹄來吃吧,我長這麼大都沒有吃過呢。”

“告訴你我不吃豬肉。”朱剛翻起眼皮看丁蟬一眼:“以後少跟我提這些事。”

“雖然他們說你長得像……那個,但是你也沒必要真把自己當成……那個。”丁蟬去拿朱剛的酒杯,被他啪的一下把手開啟:“屁大的孩子,老想摸酒杯!上次你奶奶隔著院牆罵了我半晚上,都是你小子惹出來的事!”

朱剛長得富態,卻跟豬這種蠢笨的生物沾不上邊。只是他院子裡故意弄出的阻止莊上人拜訪的隔離帶,讓大家把他和豬聯絡在一起,平時跟人吵架鬥嘴的時候,沒少被人豬啊豬的亂叫。時間一長朱剛氣不過連豬肉都戒了,卻更加坐實了他和豬的親戚關係。

“朱大哥,今天我遇上一件奇怪的事。丁蟬過來,其實是有事和朱剛說。看朱剛翻起眼皮看了一下自己,丁蟬馬上絮絮叨叨的說起來:“朱大哥,我可能遇上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