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喃喃自語,智慧本源在他體內微弱地跳動,將戰場上的碎片資訊拼湊成一幅殘酷的圖景。

從鳳族聯姻到帝俊入魔,從十二都天大陣的破綻到最終的同歸於盡,每一個轉折都精準得像是被無形的手操控著。

他想起戰前紫霄宮的平靜,想起三清觀的淡漠,想起西方二聖的隔岸觀火...那些高高在上的聖人,自始至終都在看著這場廝殺,從未真正干預。

“原來如此...”白澤的眼神突然清明起來,隨即是更深的寒意。

巫妖相爭,同歸於盡,最大的受益者從來不是勝利者,而是那些等待著收拾殘局的聖人。

他們需要巫妖兩族耗盡洪荒的舊有勢力,需要這場浩劫為新的秩序鋪路,而他們這些掙扎在戰場上的生靈,不過是聖人棋盤上的棋子,用完即棄。

他低頭看向懷中的陸壓,孩子的哭聲已經嘶啞,眼中卻還殘留著一絲未滅的恨意。

白澤的心猛地一揪——不能讓仇恨延續下去,不能讓妖族最後的血脈,再成為別人棋盤上的犧牲品。

“陸壓,別哭了。”

白澤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他輕輕擦掉孩子臉上的淚水。

“你父皇讓你好好活著,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讓妖族還有一絲念想。”

陸壓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白澤。

“我們不報仇了。”白澤望著遠處的巫族殘部,又看了看身後的妖族戰士,一字一句道。

“從今天起,我們只想活著。”

倖存的妖族戰士們聽到這句話,有人茫然,有人痛苦,卻沒人反駁。

他們打了太久,失去了太多,早已沒力氣再去恨誰。

白澤抱著陸壓站起身,將剩下的妖族召集起來。沒有激昂的誓言,沒有悲壯的口號,他只是平靜地說。

“我們去媧皇宮,求女媧娘娘庇護。從今往後,隱於洪荒,不再參與紛爭。”

陸壓緊緊抓著白澤的衣角,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埋葬了父皇與叔父的焦土,眼中的恨意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他還不懂什麼是聖人算計,卻記住了白澤的話——活著,才有念想。

隊伍緩緩向西移動,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很快被風吹來的塵埃覆蓋。

蒼梧之野上,只剩下巫族的殘部與遍地屍骸,還有那些盤旋在上空、等待分食的兇禽。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夜幕籠罩下來,將這片染血的大地擁入黑暗。

巫妖時代的落幕,沒有悲歌,只有倖存者帶著滿身傷痕,走向未知的未來。

而那些隱藏在幕後的眼睛,終於在此時露出了滿意的目光。

巫妖大戰的餘燼在蒼梧之野燃燒了七日七夜,直到一場帶著血腥味的大雨降臨,才勉強澆滅了最後一絲火星。

當雨停風歇,洪荒大地第一次顯露出如此清晰的落莫——曾經橫跨四海的妖族,如今只剩下白澤帶領的百餘殘部,踽踽獨行;而縱橫洪荒的巫族,也只剩三位重傷的祖巫,守著一片焦土,連站立的力氣都已耗盡。

妖族的落寞,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那些曾在太陽星下耀武揚威的金烏部族,如今只剩下陸壓這根獨苗,孩子走幾步就要回頭望一眼戰場,彷彿還在期待父皇與叔父的身影從血霧中走出。

跟隨白澤的妖兵,大多斷了臂膀、瞎了眼睛,曾經引以為傲的妖力在連番大戰中消耗殆盡,有人走著走著就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沒能起來——不是因為傷勢,而是失去了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念。

而巫族的頹然,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崩塌。

玄冥蜷縮在斷巖下,任由雨水沖刷著身上的血汙,曾經能凍結江河的寒氣,如今連自身的傷口都無法冰封。

共工靠在不周山的裂縫邊,看著自己那隻化作肉泥的半邊身軀,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得如同破鑼——他曾以為自己能掀翻四海,如今卻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蚩尤拖著斷腿,在焦土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腳下踢到的每一塊碎骨,都可能是某位同族的遺骸。

他路過十二都天大陣曾經矗立的地方,那裡的土地還殘留著陣法的餘威,卻再也聚不起一絲煞氣。

他想起帝江教他佈陣時說的話:“巫族的根,在血脈,在戰魂。”

可現在,血脈斷了,戰魂散了,根也就沒了。

洪荒各地的生靈都能感受到這種落寞。

東海的龍族戰船悄悄撤回了深海,不再窺探陸地;崑崙山的麒麟族緊閉山門,連巡邏的隊伍都減了一半。

隱世的大能們紛紛加固洞府,生怕被巫妖的殘緒波及。

曾經被巫妖兩族壓制的人族,此刻卻在悄然壯大,他們躲在山谷裡,看著天空中漸漸散去的血霧,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遠處的蒼梧之野,只剩下風吹過焦土的嗚咽,像是在為巫妖兩族奏響最後的輓歌。

而洪荒的天空,在經歷了這場浩劫後,第一次露出了乾淨的藍色,只是那藍色裡,再也沒有了金烏的蹤跡,也沒有了祖巫的怒吼。

雨水沖刷著蒼梧之野的血汙,卻洗不掉空氣中瀰漫的死氣。

共工扶著斷巖掙扎起身,半邊血肉模糊的身軀在泥濘中拖出長長的血痕。

他望著不遠處蜷縮如敗絮的玄冥與蚩尤,又看向那片吞噬了所有兄長的焦土,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低吼。

十二祖巫自誕生以來,便是盤古元神所化、精血所孕,他們是洪荒最早的守護者,是父神意志的延續。

可如今,帝江的空間裂隙再也不會為巫族撕裂生路,祝融的離火燃盡了最後一絲溫度,句芒的青藤枯成了焦黑的炭條——那些曾與他並肩對抗天道威壓的兄長,都成了這場量劫的祭品。

“父神...”共工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石磨碾過喉嚨,他抬起僅剩的左臂,指向蒼天。

“您在天有靈,看看您的孩子們!看看這巫族!”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混著血汙淌進嘴裡,又鹹又苦。

他想起幼時盤古神殿的虛影在識海中閃爍,父神的聲音威嚴而溫暖:“守好洪荒,守好同族。”

可現在,他連自己都守不住,更遑論整個巫族。玄冥察覺到他的異樣,掙扎著喊道:“共工!別做傻事!”

但共工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了。

絕望像藤蔓纏住了他的元神,那些聖人冷漠的眼神、妖族瘋狂的反撲、天道無情的注視,此刻都化作了尖銳的嘲諷。

他猛地轉身,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步走向不遠處的不周山。那座支撐天地的巨山,是父神開天后的脊椎所化,此刻正巍峨地矗立在雨幕中,山體上的盤古符文閃爍著微弱的金光。

共工看著那道金光,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血淚:

“父神!您看到了嗎?您的孩子們盡力了!可這天道不公,聖人不仁,我們...活不下去了啊!”

他體內殘存的水之本源突然狂暴起來,渾濁的洪水從地底噴湧而出,環繞著他的身軀,形成一道奔騰的水龍。

玄冥與蚩尤驚恐地看著他的背影,想要阻止,卻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巫族的血,不能白流!”共工仰天長嘯,聲音穿透雨幕,震得不周山的岩石簌簌作響。

他猛地將所有本源力量灌注在肩頭,朝著不周山的山腰狠狠撞去——不是為了毀天滅地,而是要向父神訴說這無盡的委屈,向天道控訴這不公的命運。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傳遍洪荒。不周山劇烈震顫,山體上的盤古符文瞬間熄滅,一道巨大的裂痕從山腰蔓延至山頂。

支撐天地的巨山,竟被共工這絕望一擊撞斷了!斷裂的山巔帶著碎石墜入大地,天空失去支撐,開始向西北傾斜,日月星辰隨之西沉;大地向東南塌陷,百川東流,歸於大海。

共工的身軀被反彈的力量震得粉碎,元神卻化作一道水紋,纏繞在斷裂的山岩上,彷彿在緊緊抱著父神的脊椎,訴說著巫族最後的悲鳴。

玄冥看著那道斷裂的巨山,突然明白了共工的用意。這位水之祖巫用自己最後的生命,為巫族留下了最後的印記——哪怕覆滅,也要讓洪荒記住,曾有一群名為巫族的生靈,為守護父神的遺產,拼盡了最後一滴血。

雨還在下,只是方向變了。西北的天空壓得很低,像是在為共工垂首;東南的大地裂著溝壑,像是在為巫族哭泣。

而不周山斷裂處的煙塵中,似乎還回蕩著共工最後的聲音:“父神...我們...不冤...”

共工的身軀撞上不周山的剎那,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彷彿洪荒的骨骼被生生折斷。

緊接著,整座山開始劇烈震顫,山腰處率先裂開一道橫貫千丈的巨縫,縫中噴出的不是岩漿,而是混雜著盤古濁氣的黑色濃霧,將半個天空染成墨色。

“咔嚓——咔嚓——”斷裂聲如同死神的骨笛,在天地間瘋狂奏響。

不周山的主峰開始傾斜,億萬鈞重的岩石從山巔滾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砸向下方的蒼梧之野。

最先墜落的是一塊直徑百丈的玄黃石,落地時掀起的衝擊波將巫族殘部所在的斷巖瞬間夷為平地,共工留在原地的半截身軀與蚩尤的斷腿,都在石雨中成了齏粉。

更恐怖的是山體崩裂引發的連鎖反應。

不周山作為撐天四柱之一,根部與洪荒地脈相連,此刻斷裂處的地脈靈氣如同噴泉般噴湧,又在瞬間被濁氣汙染,化作一道道墨綠色的毒焰,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岩石熔化成漿。

天空在此時出現了詭異的傾斜。

原本平直的地平線開始扭曲,東方的太陽卡在半山腰,既不升起也不落下,金色的陽光斜斜地掃過大地,將萬物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西方的月亮提前升起,卻在濁氣中變得血紅,灑下的清輝帶著刺骨的寒意。

“天塌了!天塌了!”洪荒各地響起生靈的哀嚎。東海的海水突然倒灌,掀起千丈高的巨浪,吞噬了沿海的無數村莊。

西岐的大地裂開深不見底的溝壑,地下的陰煞之氣噴湧而出,將路過的商隊凍成冰雕;南瞻部洲的火山群集體噴發,赤紅色的岩漿順著地脈裂縫流淌,將成片的森林燒成焦炭。

不周山的主峰徹底斷裂時,天地間響起一聲彷彿來自混沌的巨響。

斷裂的山體帶著千萬噸岩石砸向大地,在洪荒中央砸出一個直徑萬里的巨坑,坑底露出的地核如同跳動的心臟,噴吐著毀滅性的能量。

而失去支撐的天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窟窿中降下的不是雨水,而是帶著混沌氣息的黑色冰雹,砸在生靈身上,瞬間將其化為虛無。

玄冥被氣浪掀飛,在半空中看著那道橫貫天地的裂痕,眼中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

她知道,共工這一擊,不僅是在向盤古訴說委屈,更是將整個洪荒拖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曾經支撐天地的支柱崩塌了,而那些殘存的生靈,只能在這場浩劫中,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紫霄宮的混沌氣流在不周山倒塌的瞬間劇烈翻湧,鴻鈞老祖靜坐在雲床之上,身前的造化玉碟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金光,又迅速黯淡下去,玉碟邊緣甚至浮現出三道細微的裂痕。

他望著水鏡中那道橫貫天地的巨大窟窿,望著不周山斷裂處噴薄的盤古濁氣,眉頭微微蹙起。

作為洪荒的天道代言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周山的來歷——那是盤古開天闢地後,以自身脊樑所化的撐天支柱,蘊含著開天闢地的本源之力,堅硬程度遠超世間任何先天至寶。

“重傷的共工...”鴻鈞的指尖輕輕敲擊著雲床,發出沉悶的聲響。

“即便拼盡殘餘力量,也絕無可能撼動盤古脊樑分毫。”

水鏡中,共工那半截身軀在石雨中化為齏粉的畫面清晰可見。

這位水之祖巫早已是強弩之末,連站立都困難,剛才那看似決絕的一撞,在鴻鈞眼中卻充滿了詭異。

那股撞擊力看似猛烈,實則根本不足以撼動不周山的根基,可偏偏,盤古脊樑所化的山體就這麼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