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蘇雲眠走出書房,又把門輕輕合上離開,老太爺不由長嘆,面色無奈。

“這孩子啊,是個心狠的。”

侯在一旁的馬管家將剛剛蘇雲眠泡好的茶壺拎起,為老太爺倒了一杯,遞上前,笑著說:“心狠不好嗎,這出去了在外面,也不會吃虧。”

剛剛在書房裡,

蘇雲眠就表示過,等在寺裡燒香祈福過後,她會按照原計劃,在各國遊走,熟悉蘇玉錦留給她的資產的同時,再在各國分散的錦繡分公司視察......

這一來一去,見的人多了,好的壞的就參差不齊了。

心狠點總不會被坑騙。

馬管家是知道,老太爺是真擔心也是真上心這孩子,除了彌補當年兩個孩子大學時,他無視放縱孟梁景行為的愧疚和補償心理,還有這些年的裝糊塗,更多也是真把蘇雲眠當自己親孫女看了,孩子要遠行,總歸是放心不下的。

“我知道,若只是對旁人心狠也就罷了,可她這是在跟自個兒較勁呢,這時候還往外跑......唉。”

老太爺嘆了口氣,疲憊地向後靠去,腰背也微微彎曲,“老馬啊,我當年啊,是真的做錯了,怎麼就由著那孩子胡鬧呢......”

到頭來。

一個個碎的不成樣。

沒一個好受的。

“老太爺,景少爺,是個執拗的。”老馬只能這麼說。

他們都心裡清楚,當年不管怎麼樣都攔不住的,人都跪祠堂絕食拿命賭了,老太爺就這麼一個親孫兒,又是從小看著長大、寶貝的很......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由著蘇雲眠吃了那麼久的苦。

老太爺心裡的愧,無論之後彌補了多少,都填不滿。

他是想攔著孟梁景。

但這孩子哪是那麼好攔的,從第一次退一步不去管開始,這事兒人兒已經在失控的路上了。

兩個都是犟骨頭。

老太爺也想過,實在不行就把孟梁景隨便給雲丫頭折騰,反正那小子也願意,只要給留口氣,隨便怎麼折騰都行,想讓雲丫頭把那口怨氣出了,然後不管怎麼難,他再帶著人親自去給蘇玉錦低個頭賠罪。

該賠就賠,該出血就出血,讓孟梁景那小子磕幾個頭,跪幾天,也是他欠人家的,做出那種事也是該,怎麼賠罪都不為過。

可事與願違。

蘇玉錦竟然走的那麼突然。

雲丫頭心崩了。

至於孟梁景,人更是看都不想看,嫌棄的不行,連折騰都懶得折騰......

現在更是連孩子都不要了。

路生生堵死了。

“唉,這要叫安安知道他媽媽真不要他了......”老太爺都不用想,就知道會是個什麼反應,崩潰都是小的,就怕一蹶不振了。

“找個由頭先瞞著?”老馬建議。

“怎麼瞞?”

老太爺沒好氣道:“那孩子多聰明,你不知道?你當他最近為什麼那麼乖?功課都不叫人催了,學的那叫個用心......他心裡都明白著呢,只要雲丫頭一天在他面前,那都是個希望。”

而現在,希望要破滅了。

也是造孽啊。

“那,和景少爺說一聲?”

“你當他不知道?”

老太爺沉著臉,帶著怒火,“他也都明白著呢,你當他為什麼逼那麼緊,他就是太明白了。”

“罷了。”

老太爺擺擺手,“就當安安那娃該有這一劫,這些天讓人小心注意著,隨他鬧......鬧過了哭過了,會好的。”

也只能這麼心理安慰了。

於情於理,他們是最沒資格,去逼迫蘇雲眠低這個頭的,而孟安也本就是孟梁景當年逼著騙著要來的孩子。

老馬又問:“那景少爺那邊,要動手段攔嗎?”

如今孟梁辰在京裡,真要是攔是能攔得住的,大不了找個由頭,把人關部隊裡去,哪怕只能關一時,也能讓雲丫頭喘口氣。

老太爺卻是搖頭,“不用。”

他起身,拿起毛筆,在老馬上前磨墨時才又開口:“這次不行,就是真不行了,那臭小子心裡明白,不會再逼了。”

雲丫頭精神已經到臨界點了。

“孽啊。”

老太爺嘆息著,毛筆一揮,在紙上落下個“孽”字。

一滴墨砸在紙頁中間。

模糊了字型。

......

出了書房,月色下,蘇雲眠沿著長廊走。

她還在想剛剛老太爺說的話,快過年了,怕她一個人孤單,讓她留下至少過個年。

過年?

蘇雲眠心內哂笑。

可這年有什麼好過的,她最想一起過年的人已經沒了,從此以後,就沒有年了。

至於說孤單?

說起來也怪,姑奶剛走那段時間,渾渾噩噩的,偶爾醒神時她也會在一個人的夜晚感覺到深重的孤單,幾乎要壓垮她。

可最近......

她感覺不到孤單了。

步伐慢了些,手輕輕按在心臟的位置,能感覺到緩慢的跳動,可蘇雲眠卻覺得古怪。

在跳。

卻又好像不在跳。

隨著姑奶離開的時間拉長,某種東西好像也在漸漸隨之抽離,這種感覺很奇怪,也讓她感到恐懼,尤其是在面對孟安的時候。

自己親生的孩子站在面前,她心裡卻麻木到毫無波瀾,只有冷漠。

剛剛在老太爺面前也是。

好像有某種東西在漸漸消失,她現在大概明白是什麼了。

如果說,她所擁有的愛,最為濃烈深切毫無保留的愛,來自於姑奶和奶奶,那麼隨著這兩人前後離去,好像也把她愛人的能力一同抽離了去,跟著麻木死掉了,世界也跟著撲了一層灰,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好像在眼中蒙了層舊影,像是她與他們之間隔了一層灰色的薄膜,這薄膜連虛無縹緲的感情都隔斷,再感受不到分毫,心也隨之麻木了。

她不會愛人了。

不是不會的不會,而是不會了。

扶著廊柱,蘇雲眠抬頭望向夜幕中懸掛的那晚殘月,慘白月華落了滿眼,敷上一層冰冷的漠然。

這時候蘇雲眠想的卻是:

完了。

要快一些找到徒弟才好,晚了她怕自己教不出東西來了。

藝術也好設計也好,最需要的,就是情緒,極端的張揚的濃烈的,死水一片的心,是做不出有神韻的作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