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反?”

葛大爺渾身一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剛才說什麼?”

“平反?是真的平反?不是批判,也不是遊街?”

“他們不會是騙我過去的吧?”

“我不去。”

“不去。”

葛大爺連忙擺著手就要往屋裡躲,像一個受驚的老鳥一般。

看著葛大爺的模樣,陳善生他們也都默默搖了搖頭。

自從老葛下放到他們村,定為右派之後,對他的批判就沒停過,好不容易近幾年消停了一些,怎麼又要開始了?

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葛大爺,這事你不要害怕,不是故意騙你的。”

“是真的給你平反。”

陳順拽著葛大爺說著。

他自然是知道的。

在七十年代後期,陸陸續續的會給之前的冤案錯案進行平反,不少像葛大爺這樣的人,在年邁的時候等到了這一天。

“是真的?”

葛大爺有些不敢相信,但又更懷著一絲僥倖。

“順子,你不要輕易這麼說。”

“之前你葛大爺經歷了不少事,他現在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你要是有辦法,就想想辦法,讓老葛在床上躺段時間,能避就避過去。”

陳善生上前對陳順說著。

“爹,這事是真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錯過這個機會,可就一輩子的遺憾了。”

“葛大爺這個右派或者其他什麼罪名,本來也沒有什麼事,這麼多年蒙受冤屈,是時候該恢復聲譽了。”

“走葛大爺,我陪你一起去。”

陳順見葛大爺還在遲疑,上前對他說著。

“好吧,那……我就去看看。”

葛大爺思慮再三,還是跟陳順朝外走去。

在他的心裡,其實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哪怕是有一絲可能,他也願意去看看。

此時的大隊部裡,兩個工作人員正坐在椅子上。

王福堂和幾個支委也都坐在下面抽著煙。

剛才,他們正在討論出錢替陳順賠償的問題,這平反組的人就來了。

帶來的訊息讓他們震驚不已。

“這麼說,這幾十年都白廢了?哎呦喂,老葛在我們村子年頭可不短了。”

“是啊,當年過來的時候,還是個身材發福的中年人,前兩天我見著,都瘦成麻桿了。”

“老葛可是沒少被折騰,還隔三岔五拉出來批鬥,一有運動就是批判的典型,翻來覆去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罪名。”

“這一句沒有罪,那賠償怎麼弄?”

眾人七嘴八舌的對兩個工作人員問著。

“這個……自然會有的。”

“賠償金有五百多塊錢,回去燕京以後呢,也會恢復聲譽和工作,當然這一切還要看他的身體情況。”

兩個平反組的人解釋著。

聽著這話,眾人紛紛搖頭。

“前幾年老葛的身體就不太行了,當時我們支委還專門開會討論過,要是老葛死在他們村裡,埋在哪裡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出頭,身子卻垮了。”

“可千萬別在這個關頭出什麼問題就好。”

幾個支委默默搖頭。

王福堂也滿臉憂愁。

這恢復名譽就相當於恢復地位,這老葛來到青山村以後,沒少被批判,也沒少被虐待,都是他這個村支書帶頭安排的。

該不會過後翻舊賬吧?

來青山村這麼長時間,自己一直把他當右派分子看,也沒什麼照顧。

怕不是要壞事啊……

王福堂又悔又怕。

“這個……同志啊,能不能問一下,老葛原來在燕京是?”

“他要是恢復的話,是什麼官?是不是很大?”

王福堂悄悄對旁邊一位同志問著。

“倒也不是很大,他是燕京醫學大學的醫學教授。”

那人說著。

“哦,只是個教授。”

聽著那位同志的話,王福堂頓時鬆了口氣。

如果只是個教授,倒還不至於太麻煩。

“但聽說葛洪濤這個教授之前挺了不起的,是泌尿科的專家,跟燕京不少大領導關係都不錯。”

“這一次的平反名單,就是不少人聯名申報的,之前就有人報他,但當時牽扯的人比較多,一直沒能成。”

旁邊另一個同志補充道。

“啊?”

“跟燕京大領導關係不錯?”

聽到這裡,王福堂的心涼了半截。

“是啊,雖說有些領導不在了,但有一些還是在的,那些領導的後人也都跟他熟悉。”

那同志點了點頭。

王福堂暗自懊悔。

當時以為這老葛就算有些身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誰能想到還能恢復名聲?

早知道就提前照顧照顧了。

正想著,門口傳來腳步聲,陳順帶著葛洪濤走了進來。

“您就是葛洪濤同志吧?”

“我們是平反組的,剛剛從燕京過來,這是你的平反檔案。”

“這麼多年,您受苦了。”

兩人連忙起身,掏出一份蓋著章的紅標頭檔案,遞給了葛洪濤。

“我……”

葛洪濤哆哆嗦嗦的把紅標頭檔案接過來,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著標題那平反兩個紅色大字,渾身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一個字一個字用手指指著看。

看到最後,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原本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醫學專家,這一生大有可為,卻在人生和事業最巔峰的時候被打上右派的帽子,到了這麼一個小山村。

如果單純跟別人一樣勞作倒也罷了,偏偏還要時不時來各種運動,讓他們在精神和身體方面備受折磨。

不知道多少次,葛大爺都想到自殺。

但內心的不甘和一絲絲的期待又讓他掙扎。

這麼多年,不甘慢慢的被消磨掉了,僥倖和期待更是化作了泡影,他像行屍走肉一般麻木的生活著,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終點。

若不是陳順給他的生命帶來了一絲熱情,或許他早就撐不住了。

就在他完全認命的時候,卻突然來了平反的訊息,巨大的狂喜像海浪一般把他淹沒。

讓他一個耄耋老人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

葛大爺蹲在地上足足哭了半個小時才漸漸平復下來。

“讓……讓你們見笑了。”

“我這……”

葛大爺有些哽咽。

“您不用這樣,一切都過去了。”

兩位同志也有些動容。

他們平反組見識了太多太多類似的場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瘋,更有人拿到平反檔案之後直接釋懷去世。

他們非常理解這種心情。

“這是給您的補償。”

“另外過段時間,燕京會有人來接您,這段時間您就好好休息。”

那兩人把一個信封遞給了葛大爺,慢慢說著。

“謝謝你們了。”

葛大爺連忙對那兩人說著,把那兩人一直送到了村口。

看著兩人的吉普車消失,葛大爺還是怔怔的沒回過神來。

“順子,這是不是真的?”

“他們不會是騙我的吧?”

葛大爺看了看手上的檔案,怯生生的對陳順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