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暖融融地透過窗欞,灑在小小的院落裡。

小染幾乎是天剛矇矇亮就醒了。

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沒吵醒喬姐姐和寸心。躡手躡腳走到院子裡的石桌旁,將先生昨日給的竹青紙小心翼翼地鋪開,還用乾淨的小石子壓住紙角,生怕被晨風吹跑了。

那支深色木杆的毛筆,還有那塊黑得發亮的墨錠,都被她仔仔細細擺放整齊。硯臺裡也倒上了恰到好處的清水,不多不少,是昨天看先生倒水的量。

她做得極其認真,小小的身影在晨光裡,透著一股鄭重其事。做完這些,她還退後兩步,歪著頭看了看,嗯,好像擺得挺好。

慕凌天推門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小姑娘正踮著腳尖,伸長了小胳膊,努力想把毛筆在筆架上放得更正一點。小眉頭微微蹙著,專注得不得了,嘴裡還唸唸有詞:“要正…要正……”

他腳步頓了頓,看著那小小的、忙碌的身影,眼底那抹慣常的疏離似乎被這暖暖的晨光融化了些許,又或許是被這傻氣又認真的勁兒給逗了一下。

他沒出聲,慢慢走過去,在石桌邊坐下。

小染聽到動靜,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看到是他,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沾了露珠的晨星。

“先生!”聲音清脆,帶著點剛睡醒的軟糯。

“嗯。”慕凌天應了一聲,拿起墨錠,開始不緊不慢地研墨,墨香漸漸散開。“起這麼早?”

“想早點練字。”小染小聲說,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怕…怕寫不好,先生就不教了。”

慕凌天研墨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穩的節奏。“不會。”他淡淡道,“今天教你新的字。”

小染趕緊站直了身體,小手緊張地背在身後,挺直了小腰板,像個等待夫子訓話的小學童,眼睛卻偷偷瞄著先生修長的手指和那塊烏黑的墨。

慕凌天放下墨錠,提筆,飽蘸墨汁。

“看好。”

他在紙上寫下一個“山”字。筆畫簡單,卻彷彿帶著山巒的沉穩氣勢,墨色落在竹青紙上,格外分明。

“這個字,你看它的樣子。”他引導著小染。

小染湊近了些,小腦袋幾乎要碰到紙面,仔細看著。“山……”她喃喃道,“中間高,兩邊低……像,像俺們村後頭那個大山包!”她猛地抬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慕凌天,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慕凌天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嗯,有點像。”

他又寫下“水”字。

“水是流動的,你看這筆畫,”他指著那彎曲連綿的筆觸,“是不是有種彎彎繞繞,往前走的感覺?像不像河裡的水波紋?”

小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字。河裡的水……她想起了洗衣裳的時候,水流過石頭的樣子。

接著是“木”字。

“你看這,一豎像不像樹幹?上面一橫,下面兩撇,像不像伸出去的枝丫?”

“像!像院子裡那棵老槐樹!”小染搶著說。

他講得很慢,聲音平和,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不像村裡的老秀才,講兩句就要吹鬍子瞪眼。

輪到小染自己寫了。

她深吸一口氣,學著先生的樣子握筆,小肉手還是有些不聽使喚,微微發顫。想起昨天弄得到處是墨,她格外小心。

第一個“山”字,中間那一豎抖抖歪歪,像根被風吹彎了的草,兩邊的撇捺也長短不一,墨也洇開了一小塊。她有點洩氣,小臉垮了下來,偷偷抬眼看先生。完了,寫得好醜……

慕凌天沒什麼表情,只是伸出手指,輕輕調整了一下她握筆的姿勢,他的指尖微涼,碰觸到她溫熱的小手,讓小染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

“手腕放鬆,不要抓那麼緊,筆不是敵人。”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耳朵裡,“你看,像這樣,讓筆自己往下走。”

他又拿起她的手,帶著她重新感受筆鋒觸紙的感覺。“筆鋒要往下壓一點,再提起來,你看,這一捺就出去了。”

他耐心地示範,糾正她的力道和筆順。

小染咬著下唇,屏住呼吸,又試了一次。

這一次,那個“山”字,雖然依舊稚嫩得像剛學走路的娃娃,但中間那一豎明顯挺拔了些,兩邊的筆畫也規整了不少,沒再洇開。

她自己都看呆了,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真的……真的好一點了!

她抬頭,驚喜地望向慕凌天,眼裡全是期待。

慕凌天看了看那個字,目光在她寫得格外用力而微微泛紅的小臉上停了一瞬。“不錯,有進步。”

他聲音很輕,甚至沒什麼起伏,卻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小染的心湖,漾開一圈圈甜絲絲的漣漪,一直甜到腳趾頭。

小染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心裡像是被灌滿了暖烘烘的蜜糖。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先生一眼,嗯,先生沒騙人,是真的覺得有進步!她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力氣,恨不得立刻再寫一百個“山”字!

喬芷端著一小碟剛蒸好的槐花糕從廚房出來,看到院子裡這一幕,腳步放輕了些。她在廊下晾曬藥材,手裡忙著活計,目光卻時不時飄向石桌那邊。看著慕先生耐心教導,小染認真學習的樣子,她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看了一眼旁邊乖乖坐著剝豆子的寸心,眼睛亮晶晶的。

不遠處,河邊傳來“邦邦邦”的捶打衣服聲,格外響亮,帶著一股子洩憤似的力道。

溫雲端著一大盆髒衣服,慢吞吞地走著,眼睛卻一直不受控制地往慕家小院的方向瞟。

她故意繞了個遠路,在河邊挑了個離慕家院牆最近的位置,假裝在找平整的洗衣石。旁邊幾個婦人一邊洗衣一邊閒聊,聲音不高不低。

“……聽說了嗎?王二麻子好像被衙門的人帶走了,說是要查他偽造借據的事兒呢!”

“活該!誰讓他嘴那麼碎,成天胡說八道!”

“可不是,差點冤枉了慕大夫,人家可是好人……”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溫雲耳朵裡。她把一件滿是補丁的粗布衣裳狠狠摔在石頭上,拿起棒槌,“邦!邦!邦!”一下下砸著,力氣用得極大,水花四濺,濺了旁邊婦人一身。

“哎我說溫家丫頭!你這是幹啥呢!”那婦人不滿地嚷嚷。

溫雲頭也不抬,只顧著發狠地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