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馬車上,蕭綰透過紗簾望向漸暗的天色。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單調而沉悶,彷彿在提醒她這三日後的風暴。

\"在想什麼?\"謝昀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溫暖的手掌覆上她的。

蕭綰回神,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他掌心的繭:\"在想顧瑾手裡的證據...\"她抬眸,\"你認為他真的掌握了太后與北狄往來的罪證?\"

謝昀眸光微閃:\"半真半假罷了。\"他掀起車簾一角,確認四下無人偷聽,\"顧瑾此人奸猾如狐,若有實證,豈會等到今日才拿出?\"

街邊燈籠的光影掠過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在昏暗的車廂內勾勒出深淺不一的輪廓。蕭綰忽然想起初見時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與此刻深沉內斂的姿態判若兩人。

\"不過...\"謝昀話音一轉,\"他既敢向太后發難,手中必有籌碼。\"

馬車緩緩停在王府門前。謝昀扶她下車時,指腹在她腕間輕輕一按,蕭綰會意——有人在暗處窺視。

府門剛闔上,謝昀便一把將她拉到影壁後:\"別動。\"他聲音壓得極低,\"東牆有人。\"

蕭綰屏息,果然聽見牆外極輕的腳步聲。謝昀無聲抽出腰間軟劍,突然縱身躍上牆頭!

\"啊!\"一聲短促的驚叫後,重物墜地的悶響傳來。

莫停聞聲趕來時,謝昀已經拎著個瘦小男子跳下牆頭。那人被卸了下巴,眼中滿是驚恐。

\"顧家的探子。\"謝昀將人丟給莫停,\"帶下去好好問問。\"

莫停領命而去。蕭綰這才長舒一口氣:\"顧瑾都被關起來了,他的人還敢來?\"

\"正因主子落難,這些爪牙才要拼命表現。\"謝昀牽著她穿過迴廊,\"況且...\"

他忽然駐足,目光掃向假山後的陰影:\"趙嬤嬤,有事?\"

滿頭銀髮的老嬤嬤蹣跚走出,手中捧著個漆木匣子:\"王爺,方才有人送來這個,說務必親自交到您手上。\"

謝昀接過匣子,卻不急著開啟:\"何人送來的?\"

\"老奴不認識。\"趙嬤嬤搖頭,\"那人放下匣子就走了,只說了句'故人相贈'。\"

蕭綰心頭一跳。故人?會是誰?

謝昀道謝後打發走趙嬤嬤,帶著匣子回到書房。確認門窗緊閉後,他才小心翼翼地掀開匣蓋——

\"這是...\"蕭綰瞪大眼睛。

匣中靜靜躺著一塊殘缺的玉佩,正是謝昀父親的遺物!玉佩下壓著一封信箋,筆跡清雋秀逸:

\"今夜子時,西郊梅園。事關令尊之死,望君親至。\"

落款只有一個\"蘇\"字。

蕭綰倒吸一口冷氣:\"孃的字跡!\"

謝昀卻搖頭:\"不是蘇夫人。\"他指向那個\"蘇\"字的收筆,\"你母親寫字習慣回鋒,這個卻是直接收筆。\"

\"有人冒充?\"蕭綰警醒起來,\"陷阱?\"

\"未必。\"謝昀若有所思,\"天池一行後,知曉這枚玉佩的人不多...\"

燭火嗶剝,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晃動的陰影。蕭綰不自覺攥緊了衣袖,那種山雨欲來的預感愈發強烈。

\"我與你同去。\"

謝昀抬眸,目光觸及她堅定的神色,唇角微揚:\"好。\"

入夜後,王府表面平靜如常。謝昀特意命人大張旗鼓地準備三日後大朝會的朝服,自己則假裝早早歇下。暗地裡,兩人換了夜行衣,從後院密道悄然離府。

西郊梅園是處廢園,傳聞前朝有位寵妃在此自縊,久而久之便荒廢了。秋夜的風掠過枯枝,發出鬼泣般的嗚咽。

\"小心腳下。\"謝昀扶蕭綰翻過斷牆,警惕地環視四周,\"那人說在聽雨軒等。\"

梅園深處有座半塌的小樓,便是所謂的聽雨軒。月光如水,將殘垣斷壁映得慘白。蕭綰剛要邁步,謝昀猛地拉住她——

\"不對。\"他眯眼看向小樓二層的視窗,\"太靜了。\"

話音剛落,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擦著謝昀鬢角釘入身後樹幹!緊接著,十幾名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湧出,刀光在月光下泛著冷芒。

\"果然有埋伏。\"謝昀冷笑,軟劍如銀蛇出鞘,\"躲好!\"

蕭綰迅速退到一棵古梅後,袖中銀針已然在手。謝昀以一敵十,劍勢如虹,轉眼間已放倒三人。然而對方顯然訓練有素,很快結成戰陣將他圍住。

\"謝昀!小心左側!\"蕭綰高喊,同時甩出銀針,精準命中偷襲者的咽喉。

謝昀趁勢突圍,幾個起落來到她身邊:\"走!\"

兩人且戰且退,眼看就要退出梅園,前方突然亮起一排火把!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中緩緩走來——

\"謝琅!\"蕭綰驚呼。

謝琅獨眼上的眼罩在火光中格外醒目,右眼的怨毒幾乎要溢位來:\"大哥好身手啊,傷成這樣還能以一敵十。\"

謝昀將蕭綰護在身後:\"裝神弄鬼的,就為了引我出來?\"

\"當然不是。\"謝琅陰笑,\"我是來送大哥上路的。\"他一揮手,更多黑衣人從暗處湧出,\"今夜過後,攝政王的位置就該換人坐了。\"

蕭綰心頭一凜。原來謝琅的目的一直是取而代之!

\"就憑你?\"謝昀不屑地挑眉,\"北狄人的走狗也配?\"

謝琅不怒反笑:\"走狗?哈哈哈...\"他突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詭異的血色符文,\"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謝家血脈!\"

那符文與謝昀心口的曼珠沙華如出一轍,只是顏色更加暗沉,像乾涸的血跡。

\"不可能...\"謝昀瞳孔驟縮,\"血契只有...\"

\"只有嫡系能繼承?\"謝琅得意洋洋,\"大哥錯了。三十年前蘇家滅門之夜,你祖父可不止留下一個孩子...\"

這驚人的資訊讓謝昀身形微晃。蕭綰連忙扶住他,感受到他手臂的顫抖。

\"胡說八道!\"謝昀厲喝,\"謝家世代單傳,哪來的...\"

\"那個被藏在北狄的私生子,就是我父親。\"謝琅步步逼近,\"論血統,我比你更純正!\"

蕭綰突然想起天池下大祭司的話——\"謝家三代人都在尋找《山河社稷圖》\"。若謝琅所言屬實,那謝家與北狄的糾葛遠比想象的複雜...

\"編故事也要有個限度。\"謝昀冷笑,\"若你真是謝家血脈,為何幫著北狄對付自家人?\"

\"自家人?\"謝琅聲音陡然拔高,\"謝謙囚禁我父親二十年!你又何曾把我當兄弟看待?\"

他猛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塊黑色怪石!只是此刻石頭表面裂紋密佈,似要隨時崩解。

\"天池裡的東西...\"蕭綰驚呼。

\"聰明。\"謝琅獰笑,\"雖然殘缺,但殺你們足夠了!\"

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在石頭上。石塊接觸鮮血的剎那,裂紋中迸發出刺目紅光!

\"閃開!\"謝昀抱著蕭綰縱身躍起。

紅光擦著他們身側掠過,擊中身後梅樹。碗口粗的樹幹瞬間化為齏粉!

\"該死!\"謝昀咒罵一聲,拉著蕭綰急速後退,\"這石頭有問題!\"

謝琅狂笑著連續激發紅光,所過之處土石崩裂。蕭綰被氣浪掀翻在地,眼看一道紅光直取她心口——

\"不!\"謝昀飛身撲來,用身體擋在她前面!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白影突然從斜刺裡衝出,一劍挑飛了謝琅手中的怪石!

\"娘!\"蕭綰驚呼。

來者竟是蘇婉!她長劍如雪,身形靈動,哪還有半點重傷未愈的樣子?

\"蘇婉?!\"謝琅獨眼圓睜,\"你不是...\"

\"腿斷了?\"蘇婉冷笑,劍尖直指他咽喉,\"裝的。\"

謝昀護著蕭綰退到安全處,低聲道:\"你早知道?\"

蕭綰搖頭,同樣震驚不已。母親何時痊癒的?又為何暗中跟隨?

場中局勢瞬息萬變。蘇婉劍法精妙,配合隨後趕到的莫停等人,很快將謝琅逼入絕境。那黑色怪石落在遠處,裂紋中的紅光漸漸暗淡。

\"謝琅!\"謝昀高喊,\"投降吧,你逃不掉了!\"

謝琅環視四周,突然狂笑起來:\"逃?我為什麼要逃?\"他猛地撕開胸前衣物,露出心口完全變成黑色的詭異符文,\"血契反噬的滋味,大哥也嚐嚐吧!\"

符文突然爆開,黑霧如活物般湧向謝昀!蘇婉縱身阻攔,劍鋒劃過黑霧卻如中無物。眼看黑霧就要吞沒謝昀,蕭綰不假思索地撲了上去!

\"綰綰!\"謝昀目眥欲裂。

黑霧將兩人同時籠罩。蕭綰只覺得心口一燙,那朵曼珠沙華印記突然綻放出耀眼的紅光!黑霧與紅光相撞,發出刺耳的嘶鳴,最終雙雙消散...

\"噗——\"謝琅噴出一口黑血,踉蹌後退,\"不可能...血契竟然...\"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突然從暗處射來,正中他心口!謝琅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的箭羽,緩緩跪倒在地。

\"誰?\"謝昀厲喝。

無人應答。密林中傳來遠去的馬蹄聲,顯然是殺人滅口。

蘇婉迅速檢查謝琅傷勢,搖頭道:\"沒救了。\"

蕭綰扶起謝昀,發現他心口的曼珠沙華印記比之前更加鮮豔,彷彿剛被鮮血浸染過。

\"怎麼回事...\"她喃喃道。

蘇婉收劍入鞘,神色凝重:\"血契進階了。\"她看向謝昀,\"你感覺到了嗎?\"

謝昀閉眼片刻,突然面露驚色:\"皇陵...我能感應到皇陵的位置了!\"

蕭綰心頭一震。難道血契還有這等妙用?

\"先離開這裡。\"蘇婉警惕地環顧四周,\"追殺謝琅的人說不定還會回來。\"

回到王府已是三更天。密室中,蘇婉為二人檢查傷勢後,終於道出實情。

\"我早該想到的...\"她展開那封假冒的書信,\"謝琅口中的'父親',很可能是謝家流落在北狄的那支血脈。\"

\"謝家真有過私生子?\"蕭綰問。

\"不是私生子。\"蘇婉搖頭,\"是謝昀祖父的孿生弟弟,謝淵。\"

謝昀震驚不已:\"祖父從未提起...\"

\"當然不會提。\"蘇婉冷笑,\"謝淵當年為奪家主之位,不惜勾結北狄。事情敗露後,被廢去武功逐出家門。誰曾想他竟逃到北狄,還生下一子...\"

這便能解釋為何謝琅對謝家懷有如此深仇大恨。父親的遭遇,加上自己多年被視作外人,積怨之深可想而知。

\"那天池秘境...\"蕭綰想起黑色怪石。

\"是謝淵一脈多年追尋的東西。\"蘇婉沉聲道,\"他們想借秘境之力反攻中原,奪回謝家正統。\"

謝昀若有所思:\"所以謝琅口中的'父親',應該是謝淵之子。而他...\"

\"是你堂弟。\"蘇婉嘆了口氣,\"血脈上講,確實比你更接近謝家本源。\"

蕭綰突然想起一事:\"娘,您為何假扮重傷?又為何暗中跟隨我們?\"

蘇婉神色複雜:\"為了引出幕後之人。\"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玉牌,\"這是從謝琅身上找到的。\"

玉牌上刻著\"慈寧\"二字。

\"太后?\"謝昀皺眉。

\"未必。\"蘇婉搖頭,\"玉牌太明顯,像是故意嫁禍。\"她看向窗外漸亮的天色,\"真正的主使,恐怕藏得更深...\"

蕭綰忽然想到一個人:\"顧瑾?\"

\"不無可能。\"謝昀眸光微冷,\"三日後大朝會,一切自見分曉。\"

蘇婉起身準備離開:\"這兩日你們安心養傷。皇陵之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二人一眼,\"待朝會後再說。\"

送走母親,蕭綰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床邊。一夜驚魂,她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謝昀單膝跪地,為她脫下沾滿塵土的外裳。

\"抱歉。\"他聲音沙啞,\"又讓你涉險了。\"

蕭綰搖頭,指尖輕撫他眉心的皺痕:\"值得。\"

謝昀捉住她的手,貼在唇邊輕吻:\"傻丫頭...\"

晨光透過窗紗,在地板上勾勒出斑駁光影。兩人相視而笑,默契地都不再提那些陰霾。至少此刻,他們還能享受這短暫的安寧。

三日後的大朝會,才是真正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