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要籌措一場攻堅戰,需要的準備時間還是不短的。

徐州這樣的堅城,守軍誓死堅守,城防設施又完備,金兵光是要把護城河填出缺口、以及籌備重型攻城器械,前前後後加起來起碼大半個月。

金人不可能拿女真本族的性命來填這種缺口,就把之前軟骨頭降金了的宋軍頂在前面,以及各路主動投金當漢奸的早期投機分子,讓他們去運土填河。

還有一部分契丹人、奚人士卒,也都被拉去做放箭壓制城頭、或是監督炮灰推動攻城武器,在跟宋軍的持續對射中,也蒙受了相當的傷亡。

宋軍守城,普遍是有裝備投石機的,也就是砲車,之前金兵攻打汴京的時候,宋軍的砲車就發威過。只是當時汴京朝廷裡軟骨頭投降派太多,還發生過“宋軍砲手因為砸金軍砸得太準了,被己方宰執大臣以破壞和談的藉口軍法處置”的荒謬事情。所以汴京的禁軍有一些忠義之士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

但是到了岳飛這裡,到了趙子稱麾下,這一切顧慮都不存在了。能打多狠打多狠,完全不需要留手。

岳飛也沒有手下留情,神臂弩反覆壓制,砲車也火力全開,在金軍填河的日子裡,著實殺傷了金人不少炮灰。

期間,也有個別所謂的金軍謀士、或是之前投降金人的漢奸文官,想要獻策幫完顏宗弼擺脫困境,於是就拍腦門獻了一些奇葩策略。

“請四太子明鑑!徐州自古難攻,但當年魏武帝曹操在此誅殺呂布,靠的就是水淹下邳!不如決泗水淹之!今日岳飛之勇,難道還能超過當年呂布?只要淹破城池,任他神勇蓋世面對萬軍重重圍困也難逃一死!”

完顏宗弼是懂點謀略的,不過他不瞭解南方的地理氣候,一開始還差點兒被這個說法誤導,稍微浪費了幾天時間。

好在金國內部也有明白人,後來完顏宗弼的謀主完顏希尹聽說這事兒,立刻進諫:“當年曹操破呂布,蓄水淹城兩月有餘,才初見成效,那是從秋天多雨時節就開始蓄水的。

如今已經是寒冬臘月,泗、沂水位頗低,要蓄多久才能淹到徐州城牆?而且我們和宋人各自擅長的戰法,與曹操、呂布又大有不同。

呂布乃幽並猛士,麾下多精騎而不善水戰,遭遇淹城戰力必然大減。曹操兵馬多為兗、豫本地之人,遇水也無所謂。今日我們大金才是北方以騎射立國的天下強軍,而宋人在徐州還備有水軍,淹城之後,泗水變寬,說不定還利於宋人做手腳。”

完顏希尹一番論述,三層道理明明白白,把完顏宗弼說得啞口無言,他也趕緊放棄了這個不靠譜的計劃,並且把瞎幾把紙上談兵的漢人文官痛罵了一頓。

“難怪你們宋人無能,讀書取仕也就罷了,結果讀的書還都是讀到狗肚子裡的廢書!讀了那麼多書狗屁謀略都沒有隻會胡說八道!”

那幾個廢物漢奸也是被罵得狗血淋頭,但絲毫不能反駁。

完顏宗弼說的是對的,科舉本身沒問題,考試取仕也沒問題,還有助於公平。

但問題是宋朝再往後,科舉考的內容已經越來越靠攏“公平、維穩”,至於考試考出來的東西有沒有用、是不是廢物之學,已經不在乎了。

結果都是一群只會掉書袋還自作聰明的貨色。

這種貨色在天下穩定、主要矛盾是自己人跟自己人內鬥時,還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是一旦遇到大爭之世、需要面臨“國際競爭”,這些廢物的本質就暴露出來了。

你丫的要說讀書讀多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武藝不行,那也就罷了。畢竟術業有專攻,那些不是讀書人乾的活兒。

關鍵是連謀略這種動腦子的活兒都不如讀書少的蠻夷,那就太說不過去了,那總該是讀書人的特長了吧?把那些廢物書呆子漢奸罵退後,完顏宗弼也只好繼續按原先的節奏,毫無花哨地組織正面強攻。

又籌備數日後,總攻終於可以開始了。

一批批重型雲梯被無數炮灰士兵推著,由當日導致阿魯補陣亡的那批女真精銳監督著往前衝——完顏宗弼也不傻,他那天放的狠話終究只是為了嚴明軍法,不至於真的讓柺子馬騎兵直接衝頭陣先登,能當一線督戰隊就算不錯了。

當然,女真騎兵也沒後世很多看官想的那樣“只能騎戰,不能步戰”,那些重甲的鐵浮屠,下了馬也是可以披甲登城肉搏的,而且這些士兵普遍力氣很大,有些還能套雙層鐵甲步戰肉搏。

這一點跟後世清軍打明軍時差不多,清軍裡的八旗勇士,也經常有穿兩套布面鐵甲搏戰的,跟個鐵人一樣。

隨著雲梯和衝車上前,城頭的滾木礌石和弩箭也跟不要錢似地瘋狂潑灑而下。

不時有推雲梯的炮灰兵被射倒砸死,頭破血流腦漿飛濺,場面一度慘烈。不過那些督戰的鐵甲兵乃至雲梯車本身的結構,卻始終沒怎麼遭到威脅,緩慢而堅定地向前迫近著。

完顏宗弼身邊的部將,見狀也都盛讚他部署充分、穩紮穩打,居然把雲梯車造得如此堅固,在滾木礌石瘋狂砸擊下巋然不動。

不過,也有個別謀士覺得之前的籌備有些拖沓了,雲梯的強度有些過於冗餘,本來造得輕便一些,還能推得更快,耗費的日子和資源也能少一些。

而對於這種短視的看法,完顏宗弼直接就呵斥了回去:“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東西懂個屁!宋人這兩年的火器之利,不容小覷!孤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趙子稱肯定早有不臣之心!你們都忘了麼,年初他出使我大金大營、刺殺二哥的時候,最後突圍時不但有幾把冒火光射鉛彈的神兵利器,還有一種遠比宋人尋常震天雷威力更猛烈的兵器。

當時要不是他仗著那幾顆雷炸散了堵營門的鐵甲長槍隊,他們幾個能衝出營去?月初渡泗水的時候,阿魯補被岳飛所殺,聽回報計程車卒說,岳飛又用了那種發射鉛彈的神妙兵器。既然他有鉛彈火器了,那些威力比尋常大得多的震天雷肯定也有!不把雲梯造結實粗厚一些,怎麼扛得住宋人的火器!”

完顏宗弼這番話,立刻讓軍中質疑者全部心服口服,所有人統一思想,齊聲下拜賀道:“四太子英明,我等遠遠不及!”

金軍裡也是有明白的人,而且還不少。趙子稱當初突圍時用到過手雷,完顏宗弼雖然沒有肉眼直接目擊,可當天他也在大營裡,聽到了手雷的爆炸聲,後來也趕到爆炸現場看過被炸死的金兵慘狀,當然能大致預估出宋人手雷的威力。

只可惜,他並沒有目擊手雷的實物,也幾乎沒有金兵注意到過那個實物長什麼樣,當時目擊的人都被炸死了。完顏宗弼也就沒法預估出手雷的真正尺寸。

或許在他想來,宋人也就只能把震天雷做到那麼大了,或許運動戰突圍的時候,帶的會小號一點,但再大也有限,火藥成本肯定也非常高。

……

徐州城上,岳飛並沒有一上來就暴露新式炸彈的威力,他還在用滾木礌石和弓弩殺敵,只為多消耗金人一會兒,別立刻就嚇跑。

岳飛雖然沒讀過經濟學,不知道“損失厭惡效應”和“沉沒成本”這些經濟學概念。但他樸素的兵法認知,也讓他知道“只有敵人損失得越多,他們才會越捨不得放棄”,一下子就把完顏宗弼打太疼,萬一他直接跑了呢?

所以哪怕金人有先登隊伍快前仆後繼衝上來了,岳飛也是先選擇親自帶隊堵口,一把鑌鐵雙鉤槍上下翻飛,左右狂掃,身邊的將士也都用長柄戰斧猛砍猛剁,即使有金軍鐵甲兵衝上來,也都很快被砍了下去。

個別沒有被當場砍死的,也都被沉重的大斧掀爛了甲片,然後被巨力推著墜城。鐵甲帶來的額外重量和慣性,足以確保墜落者必死無疑。

宋朝的禁軍已經淘汰了漢朝的斬馬劍、唐朝的陌刀,卻沒有發展出相應的、更新式的大力斬擊長兵器以對抗騎兵。這或許是宋兵普遍體格較弱、揮舞不動重型長兵器,只能用槍矛之類的捅刺兵器對付騎兵。而面對鐵甲重騎時,槍矛的威力就不夠看了,這也是歷史上岳飛發展出用鐵杖、長柄斧和鉤鐮槍對付鐵浮屠的主要原因,是宋人在戰時應急狀態下想出的權宜之計。

這一世,岳飛再次遇到了金人的鐵甲兵,在恢復唐陌刀太費事的情況下,他也就因地制宜、搞出了鉤鐮槍和長柄斧的組合,一如歷史原本的慣性。

而且長柄斧雖然粗笨了些,卻勝在轉產很容易,而且同樣可以用優質水鍛鋼材製造斧刃。即使嫌斧頭用優質鋼太多,還可以搞夾鋼法,這些都不是問題。

趙子稱在高麗種田已經多年,在江東和登萊也都有自己名下的冶金工廠、鍛造工廠,給岳飛量產裝備優質鍛鋼長柄斧完全沒問題,想要多少有多少。

而此時此刻,這些剋制金人鐵甲兵的長柄重武器,終於到了隨便施展所長的時候。

在岳飛帶領下,金人的鐵甲精銳即使有少量混在炮灰裡衝上來,也根本站不穩腳跟,反而形成了添油戰術。

宋軍的弓弩和滾木礌石不斷殺傷金兵,絞肉機一般讓金人的外圍炮灰部隊損失越來越慘重。完顏宗弼眼看士氣要低落下去,終於一咬牙,決定出動全部由女真本族和奚族人組成的純鐵甲兵隊強攻登城。

數以千計的女真壓箱底鐵甲精銳,在距離徐州城牆數百步的地方開始列陣整隊,由幾名勇猛著稱的猛安親自督陣,眼看前方廝殺進入了白熱化,完顏宗弼一聲令下,這些金軍步兵中的絕對精銳,便山呼海嘯地衝了上來。

眼看金軍的純鐵甲兵大軍都投入了強攻,王貴和嶽翻都有些坐不住了,趁著岳飛又親自督戰殺退了一波登城敵兵,嶽翻連忙勸道:“五哥,快讓雷手往城下丟震天雷吧!”

岳飛眯著眼睛死死盯著遠方又看了一會兒,一抬手:“還不急!等這群人的先頭衝上城牆了、跟我軍絞殺在一處,再投雷炸斷其雲梯!截斷其後軍!

看到了麼,金人有猛安旗號跟著一起壓上,金人遇到這種死戰,大將就算不身先士卒,至少也要跟隨前軍一起衝殺。一會兒看看金人當中有沒有甲冑特別精良的,放幾個上城後再用雷!”

嶽翻聽了兄長的分析,這才鎮定了些,表示一定看準時機再動手。

城頭的血腥廝殺,在短暫停歇後,再次進入高潮。金人的鐵甲精銳很快殺了上來。

而岳飛還故意選了一處看似比較容易被突破的點,親自坐鎮,讓將士們有序且戰且退,故意放開一個口子,讓數以百計的金人從這個缺口衝了上來、佔領了一座馬面——

反正這個點有岳飛親自坐鎮,局面絕對可控。而且他麾下那四千滅過高麗打過扶桑的老兵,磨合得也絕對強,上下一心,所以才能這麼打。

但凡換成剛剛才掌握了沒幾個月、還在磨合期的京東路本地部隊,岳飛是斷然不敢玩這種操作的。

而嶽翻的配合也非常好,作為岳飛的親弟弟,他或許缺乏戰略眼光,但執行兄長命令時絕對到位,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眼看金人被徹底黏住,加大號的震天雷終於被岳飛的嫡系士兵點燃了引線,然後猛力推下城牆!完顏宗弼失算了,那天他在金營裡聽到的手雷,不過是甜瓜大小的貨色罷了。而今天這種從城牆上猛力推下去的大傢伙,至少比籃球還大一些,能裝十幾宋斤的精製黑火藥,算上刻了槽的鐵殼子,全重能有三十斤往上。

威力至少比完顏宗弼當日聽到的再大上七八倍。

“轟!”

“轟!轟!”

大鐵球墜到城外七八步遠處,隨後猛然炸開。猛攻中的金人直接被炸得徹底懵逼,而且絕大多數懵逼的人甚至沒有時間懵逼太久,最多也就不到一秒的工夫,就或被飛射的碎鐵殼攔腰撕開大口子,或是直接被碎鐵殼斬斷手臂腿腳。

一時間血肉橫飛,腦漿飛濺,還有更多士兵是被火藥爆破的氣壓震得五臟六腑俱損。

只要是在爆炸點三步之內的,哪怕沒有被彈片射到,也會直接五臟盡碎當場暴斃。

五六步內的,哪怕內臟沒碎,但也絕對會出現裂傷和嚴重的內出血,當場雖然死不了,後續能不能扛過去就得看命了,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麼外科手術技術,內臟小出血也未必有醫生能止住。

趙子稱在監製這種重型守城雷時,之所以沒把裝藥加到更多,倒不是技術問題,而是純粹怕誤傷——三十幾宋斤的東西,加上城牆本身的高度,推投出去,落地後能距離城牆至少七八步遠甚至十幾步遠,還是可以做到的。這點威力也不至於傷到城牆。

如果裝藥再多,一來推出牆的射程會更近,說不定三四步就落地了,而威力加強後,可能誤傷震傷城頭的友軍,也可能對城牆造成一定的損耗、導致包磚或夯土剝落。

所以十斤左右的裝藥,已經是最經濟的了。既炸不傷城牆,對付木質重型攻城武器卻絕對足夠。

哪怕用粗如合抱的大樹來打造雲梯的柱子,被這種炸彈貼身炸一下也絕對斷了。

面對猛烈的爆破火力,金人攻堅部隊自然是被炸得徹底找不著北,後面倖存下來還沒來得及衝的,也都個個如見鬼魅,直接丟下兵器盾牌抱頭鼠竄,有多快跑多快。

至於雲梯被炸斷後墜城的袍澤,已經衝上牆頭還在鏖戰的戰友,鬼還管他們呢。

一名金人猛安,前一刻還在沾沾自喜於“岳飛不過如此,居然被我衝出了那麼大一個缺口,至少有上百鐵甲精銳已經在城頭站穩腳跟、徐州城這次是拿定了”。

下一刻,他就愕然發現自己後路已斷,身後的好幾架雲梯都被炸斷炸倒,已經在城牆上計程車兵也都個個震懾。尤其一部分絕望計程車兵,居然拋下武器跪地投降了。

這種舉動,原先在女真本族的鐵甲精銳裡,是幾乎沒有見過的。

那名金軍猛安大怒,幾乎就要越眾而出去斬殺那幾個主動投降的軟骨頭,但他又哪裡有時間做這些,岳飛的壓力,已經讓這群金兵無法喘息。

岳飛親自率領宋軍精銳衝殺上來,已經陷入困獸之鬥的金兵並不是人人都敢狗急跳牆的,被岳飛殺穿入陣、一槍捅死那名金軍猛安後,其他還倖存的五六十個金人鐵甲兵,居然當眾投降了。

畢竟誰也沒有勇氣對抗威力未知的火藥爆炸兵器,這不是僅憑勇敢和軍法就能解決的。

岳飛剁了那個猛安的首級後,讓人拿來一根旗杆連帶著頭盔一起挑在半空中,然後逼著那些降兵跟宋軍罵陣手們一起吶喊。

“完顏宗弼!我家大王有令,大夫以下的,殺一個猛安升三級。大夫以上的,殺一個猛安還能升一級!你嶽爺爺在此!快多送一些人頭來助你爺爺升官!你要是全送死在這徐州城下,你爺爺今年就能當太尉了!”

遠處的完顏宗弼看到這一幕,又聽到宋人的叫罵,頓時怒氣填胸,幾乎氣得墜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