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推開公司大門時,頭還有點疼。昨晚因為買下整棟公寓樓的事情,他失眠到凌晨三點——八百萬的返利到賬提醒一直在他腦子裡迴響。他的左手習慣性地插在西裝口袋裡,中指和拇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黑卡的邊緣。卡面已經有些發熱,這種觸感莫名地讓他感到安心。

他剛在辦公桌前坐下,王巖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腋下夾著一個藍色資料夾,眼鏡歪在一邊。

“林總,有點…呃,緊急情況。”王巖推了推眼鏡,表情古怪地遞過一份檔案,“就是您昨天剛買下的那棟公寓樓,原來的房東找上門來了。”

林默皺了皺眉,接過檔案但沒急著看:“劉洪?他怎麼知道是我買的?我記得交代過要保密。”

王巖嘆了口氣,把公文包放在地上:“那個安居客的陳明,就是之前跟您對接的中介經理,他跟劉洪是表親關係,訊息直接就漏了。”他頓了頓,“劉洪現在就在前臺,非要見您不可。”

林默把檔案放到一邊,指節輕敲桌面。會議室裡傳來空調運作的嗡嗡聲,窗外隱約能聽到施工隊的噪音。他盯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最終決定:“讓他進來吧。十分鐘,不能再多了。”

五分鐘後,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進辦公室。他穿著一件質地不錯但款式略顯老氣的深藍色西裝,棕色鱷魚皮皮鞋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的右手腕上戴著一塊過於張揚的金錶,脖子上掛著一條粗金鍊子,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典型的九十年代暴發戶氣息。

“林總!久仰久仰!”劉洪大步走過來,伸出手,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我是劉洪,聽說您…”

林默禮貌但疏離地與他握了握手。劉洪的手心出汗,握手的力度過於熱情,讓林默有些不適。他示意劉洪坐下:“劉先生,有什麼事嗎?”

“嗨,這事說來話長啊。”劉洪從西裝內兜裡掏出一包中華煙,正要點燃,看到林默辦公桌上的禁菸標誌,又訕訕地收了回去,“聽說您把我那棟樓買下來了,真是好眼光!那可是塊寶地啊,雖然現在看著破舊了點,但那地段…”

林默抬手打斷了他:“劉先生,長話短說吧。我等會還有個會議。”

劉洪搓了搓手,喉結滾動了一下:“那我就直說了。林總,您初來乍到,對那棟樓的情況可能不太熟悉。我在那經營了十多年,對每個租戶的情況、每個房間的問題都一清二楚。不如這樣,您既然買下來了,大方向您做主,但日常管理還是交給我來做,怎麼樣?”

“您的意思是繼續當物業管理?”林默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

“對對對!”劉洪眼睛一亮,聲音提高了八度,“物業管理、租金收繳、糾紛處理,這些瑣事我都能幫您搞定。您作為大老闆,就負責每月收錢就行了。當然,我就收取一小部分管理費…”

林默突然問道:“劉先生,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當初要賣掉這棟樓?”

劉洪的表情一滯,隨即嘆了口氣:“哎,說起來都是淚啊。當時家裡急需一筆錢週轉,不得已才忍痛割愛的。賣完我就後悔了。那地段這幾年升值都有三成了,我要是留著…”

“你一開始賣給了遠景地產,對嗎?”林默打斷他的長篇大論。

劉洪點點頭:“是啊,當時就他們出價高。”

林默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檔案推到劉洪面前:“根據我調查,你五年前就把這棟樓賣給了遠景地產,但一直以中介公司名義繼續管理。你從租戶那裡收取全額租金,但只向遠景地產上交約60%,剩下的部分被你和中介瓜分了。”

辦公室裡突然安靜下來。劉洪的臉色從紅潤變成了鐵青,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喉嚨動了動,似乎在努力吞嚥口水。

“林總,您這是…從哪聽說的?”劉洪乾笑兩聲,“這裡面有誤會…”

“沒什麼誤會。”林默語氣平淡地翻開檔案,“這是遠景地產提供的賬目清單和實際租戶交租記錄的對比。差額相當可觀。”

劉洪擦了擦額頭的汗,強作鎮定:“林總,您是商人,理應明白的。這在業內叫‘夾層收益’,是很普遍的操作。遠景那幫人賺得比我多多了,他們心裡都有數…”

“所以你承認了?”林默追問。

劉洪愣了一下,隨即換上一副老練的表情:“林總,您看,既然都是商人,咱們就別說這些虛的了。我跟您合作,保準讓您的收益翻一番!那幫租戶現在交的租金其實都低得離譜,我們完全可以…”

“等等,”林默又一次打斷他,“你跟我談合作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麼了解到我底細的?僅僅透過陳明?”

劉洪猶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林總,在這行混了這麼多年,我的人脈還是有點用的。您這段時間的風頭可不小啊,那輛帕拉梅拉、新成立的公司、簽約的網紅主播…我都略有耳聞。”

林默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劉洪,暗自警惕。有人在調查他,這倒是意料之中,但沒想到訊息傳播得這麼快。他需要更加小心行事了。

“回到正題,劉先生。”林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我已經委託新的物業公司接管那棟樓。從今天起,所有租戶的租約將直接與我的公司簽訂,取消中介環節。”

劉洪的表情凝固了,然後變成了不可思議:“您…您這是要斷我財路啊!林總,您年輕有為,怎麼做事這麼不講規矩?”

“哪條規矩寫著要讓中介盤剝租戶和欺騙房東?”林默反問。

“市場經濟!這是市場規律!”劉洪提高了聲音,臉漲得通紅,“您這麼做,是在砸行業的飯碗!您知不知道,這種事傳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王巖在旁邊緊張地動了動身子,似乎準備隨時介入。

林默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劉洪,等他繼續。

劉洪喘了幾口氣,語氣變得威脅起來:“林總,您別不把我當回事。那棟樓裡的租戶,至少有一半是透過我的關係進來的。我一句話,他們明天就能集體退租!到時候您的投資打了水漂,看您怎麼…”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打斷了劉洪的話。張薇帶著兩名保安走了進來,表情嚴肅:“林總,有什麼問題嗎?”

林默擺擺手:“不用緊張,劉先生情緒有點激動而已。”

劉洪看了一眼保安,嚥下了後半句話,但眼神依然充滿敵意。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城市景觀:“劉先生,我買下那棟樓是有原因的。我曾經在那裡住過,瞭解租戶面臨的困境。正因如此,我決定不僅不漲租,還要改善物業服務質量。”

劉洪嗤笑一聲:“林總,您是新貴,可能不太瞭解這行。房地產靠的是週轉和加價,您這麼做,怎麼賺錢?”

林默轉過身,看著劉洪。他感到一陣矛盾——手裡的財富讓他能夠按自己的意願行事,但劉洪說的某種程度上也有道理。商業的本質是盈利,如果這棟樓成為純公益專案,那和他最初的商業計劃背道而馳。他該怎麼平衡這種矛盾?

“商業的根本是價值交換。”林默最終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不確定,“短期利潤最大化不是唯一目標。我相信,以合理價格提供優質服務,長期來看會創造更大價值。”

說這些話時,他不自覺地又摸了摸口袋裡的黑卡。這張卡讓他一夜暴富,是否也悄悄改變了他的價值觀?他不確定。

劉洪顯然對這套理論不以為然:“好一套高尚言論!等您虧了錢,看您還能堅持多久!”

林默不再理會他的嘲諷,拿出一份檔案:“這是新的管理規定,包括'中介費不得超過月租10%'這一條。將來無論哪家中介公司,在我的物業裡都必須遵守。”

劉洪瞪大了眼睛:“10%?!您是在開玩笑嗎?市場行情都是30%起步!這…這根本不可能執行!”

“那是過度盤剝導致的畸形行情。”林默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儘管內心有些動搖,“既然是我的物業,我有權定規則。”

劉洪氣得臉色發白,嘴唇顫抖:“您…您這是在自掘墳墓!這行裡的人不會放過您的!”

林默示意張薇:“請送劉先生出去。”

劉洪被請出辦公室時,一邊走一邊回頭大喊:“林默!你會後悔的!你破壞行規,同行都會找你麻煩!你等著!”

門關上後,辦公室裡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的低沉嗡鳴。

王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林總,劉洪在圈子裡確實有些人脈,得罪他會不會對我們後續的業務有影響?”

林默走回辦公桌前,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水是涼的,讓他清醒了些:“你也擔心我做錯了?”

王巖調整了一下眼鏡框:“說實話,從商業角度,10%的中介費確實太低了。我曾在地產公司工作過,知道中介在租賃市場的影響力。得罪他們,可能會…”

“會怎樣?”

“會被其他業主和中介聯合抵制。”王巖直言不諱,“林總,我不是質疑您的決定,只是建議我們要有應對準備。”

林默看著王巖,突然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要直率,這很好。”他頓了頓,“一方面,我確實想做點改變;另一方面,我也沒那麼天真。這棟樓只是個試點,看看市場反應。如果效果好,可以擴充套件;如果阻力太大,我們也可以調整策略。”

王巖點點頭,神情稍微放鬆了些。他看了一眼手錶:“林總,兩點有個會議,您看…”

“去準備吧。”林默揮了揮手。

當天下午,林默推掉了兩個會議,親自前往那棟老舊公寓樓。樓道里瀰漫著一股混合了陳年油煙和消毒水的氣味,牆壁上的白漆已經發黃剝落。他曾經在這裡度過兩年時光,現在作為房東回來,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他先是拜訪了曾經的鄰居張大爺。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兒,門才緩緩開啟。

“誰啊?”張大爺戴著老花鏡,眯著眼睛打量門外的年輕人。

“張大爺,是我,林默。以前住您隔壁的。”

張大爺愣了幾秒,隨即驚喜地叫道:“小林啊!真是你!快進來坐!”

林默跟著張大爺進了屋。老人家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雖然傢俱陳舊,但一塵不染。電視里正播放著一檔京劇節目,聲音開得很大。

“大爺,能把電視聲音調小點嗎?我有事想跟您說。”林默提高聲音問道。

“哦哦,好。”張大爺按了幾下遙控器,電視聲音小了下來,“小林啊,聽說你現在發達了?開上好車了?”

林默笑了笑:“還行吧。大爺,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一個訊息。就是…這棟樓現在是我的了。”

張大爺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你買下整棟樓了?”

林默點點頭:“是的。但我想親自來告訴您,您的租約條款不會變,租金也不會上漲。而且,我們會改善物業服務。”

張大爺的手有些顫抖,他放下茶杯,眼圈微微發紅:“真的嗎?我還擔心新房東會大幅漲租呢!最近這片區域房租都漲瘋了…”

“我知道。”林默的聲音柔和下來,與他在辦公室那種商業精英的語調完全不同,“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我希望這棟樓能為真正需要它的人提供安穩的居所。”

說這話時,林默心中又浮現出那種矛盾感。他真的相信這些嗎?還是隻是在說漂亮話?自從得到黑卡,他的生活價值觀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一邊追求財富和地位,一邊又想保持某種道德優越感。這種內心衝突讓他感到不安。

離開張大爺家,林默又挨家挨戶拜訪了幾位租戶。大多數人一開始對這位突然造訪的新房東抱有戒心,但當得知他曾是他們的鄰居,而且承諾不漲租時,態度都緩和了許多。

當他走到三樓盡頭的一戶人家時,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正要離開,隔壁的門突然開了,探出一個年輕女孩的腦袋。

“找程阿姨啊?她去醫院了,可能要晚上才回來。”女孩說。

林默點點頭表示感謝,正要轉身,女孩又問:“你是新房東?聽說你以前也住這兒?”

“是的,三年前我住在二樓。”

女孩皺了皺眉:“那你怎麼突然有錢買下整棟樓了?中彩票了?”

林默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直白的問題。幸好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王巖打來的,他藉機結束了這段尷尬的對話。

“林總,您看到網上的訊息了嗎?”王巖的聲音聽起來很急。

“什麼訊息?”

“有人在網上發帖說您買下公寓樓後,頒佈了'中介費不得超過月租10%'的新規定。帖子已經在租房群體中瘋傳,很多人都在點贊支援。”

林默皺了皺眉:“是誰發的帖子?”

“不知道,是匿名賬號。但內容很詳細,連您曾經在那棟樓住過的經歷都提到了。”

林默站在樓道里,透過窗戶看到樓下一個中年男人正鬼鬼祟祟地張望。那人戴著墨鏡和帽子,但體型看起來很像劉洪。看來是他想透過輿論施壓。

“王巖,讓PR部門準備一份正式宣告,確認這項政策。就說這只是我們改善租戶體驗的第一步。”林默思考了一下,又補充道,“但要低調處理,不要過度宣傳。”

結束通話電話,林默走出公寓樓,卻沒立即上車。他站在樓下,抬頭看著這棟老舊的建築。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遠處,城市的天際線在暮色中顯得朦朧而遙遠。從一個月付房租的普通租戶,到能夠一次性買下整棟樓的房東,這種身份轉變讓他有些恍惚。

回到國貿公寓,林默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家居服。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桌上擺著半杯喝了一半的紅酒。手機不停地有資訊提醒,都是媒體的採訪請求,想要採訪這位“為租戶說話的房東”。

他掏出黑卡,放在掌心反覆摩挲。卡面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邊緣已經因為他的習慣性觸控而略微發熱。這張卡為他開啟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也讓他面臨前所未有的道德困境。買下那棟公寓樓時,他到底是為了投資回報,還是真的想改變些什麼?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桌上還放著一份超跑俱樂部的入會邀請函。那是通往上流社會的另一扇門,也是他拓展人脈的絕佳機會。林默拿起邀請函,紙質很高階,摸起來有種細膩的質感。明天就去參加入會測試吧,他心想。據說那裡聚集了北京最頂尖的富豪和權貴,正是他擴張商業版圖所需要的資源。

他又喝了一口紅酒,酒液滑過喉嚨,留下一絲微妙的苦澀。窗外的城市燈火闌珊,車流如織。林默起身走到窗前,將額頭貼在冰涼的玻璃上,閉上眼睛。

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