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島,薩摩藩臨時帥帳內,氣氛壓抑。
油燈昏黃的光線在武川秀冷峻的臉上跳躍,映出他緊鎖的眉頭。
川島太郎垂首立於下首,額角帶著一道新鮮的擦傷,臉色難看至極。
“少主,赤潮幫那群鹽耗子,像瘋狗!”
川島太郎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屬下派出去的七波探子,六波都栽了,他們的快船隊像鬼影子一樣貼著海岸線巡弋,裝備了強弩,甚至還有那種會爆炸的鐵罐子!”
“我們的船根本靠不近海州十里之內,派去試圖滲透上岸的忍者小隊也全軍覆沒,海州城現在就像個鐵桶,裡面到底在搞什麼鬼,我們兩眼一抹黑!”
“鐵桶...”
武川秀指尖輕輕敲擊著鋪在案几上的海圖,海州城的位置被他用硃砂重重圈出。
“許川動作好快,他在爭分奪秒地加固他的龜殼,越是遮掩,越說明他心虛,也越說明他佈下的陷阱越危險。”
他眼中閃爍著狐狸般的警惕,“繼續派人,用最精銳的快船,搭載最好的水手和武士!”
“不惜代價,哪怕十艘換一艘,也要給我衝開一道口子!”
“務必在總攻前摸清海州城的虛實,尤其是他們的城防佈置。”
“領命!”
川島太郎咬牙領命,眼中兇光畢露。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喧譁和沉重的腳步聲。
帳簾猛地被掀開,一股帶著海腥氣的風灌了進來。
一個身材矮壯敦實、穿著華麗南蠻胴具足、滿臉橫肉、眼神桀驁不馴的將領大步闖入,身後跟著幾名同樣氣勢洶洶的親衛。
來人正是薩摩藩另一員悍將,武川秀的叔父輩家臣,以勇猛和驕狂著稱的島津義弘!
“哈哈哈....少主,磨磨蹭蹭做什麼?”
島津義弘聲如洪鐘,震得帳內嗡嗡作響,他看都沒看川島太郎,徑直走到武川秀面前,粗大的手指戳著海圖上的海州城。
“二十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兒郎們刀都磨得雪亮,區區一個剛打完爛仗的海州城,能有多少殘兵敗將?四萬?五萬?頂天了!”
“我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還探什麼探?”
“兵貴神速,趁那許川立足未穩,直接碾過去!”
“把他的烏龜殼和腦袋一起踩碎,揚我薩摩武威!”
他身後,如同影子般跟著的福王雲瀾也立刻幫腔。
“島津將軍所言極是,許川如今就是強弩之末,黑袍軍死傷慘重,赤潮幫不過是群烏合之眾,水師更是笑話。”
“二十萬對四萬,優勢在我,只要大軍一到,海州城必是望風而降!”
“機不可失啊,少主!”
武川秀看著眼前這個驕狂的叔父和急於復仇的傀儡親王,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他深知島津義弘的勇猛和其在薩摩藩軍隊中的影響力,也明白福王急於翻盤的心態。
但許川對於海州城情況的嚴防死守,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裡。
貿然進攻,若真踢到鐵板,損失慘重,動搖軍心,甚至可能影響他後續征服整個大乾東南沿海的戰略。
“叔父,福王殿下...”
武川秀聲音沉穩,試圖安撫,“許川此人詭計多端,尤擅以弱勝強。”
“海州新經大戰,他必然加固城防,設定陷阱。”
“我軍雖眾,但若不明敵情,一頭撞上...”
“陷阱?哈哈哈!”
島津義弘狂笑著打斷,滿臉不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陷阱都是紙糊的!”
“少主,你年紀輕輕,怎麼如此畏首畏尾?”
“想當年你父親縱橫四海,何曾如此瞻前顧後?”
“莫非是被那許琅嚇破了膽?”
他話語中的挑釁和輕視毫不掩飾。
“八嘎!”
川島太郎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就要發作,被武川秀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
武川秀的臉色沉了下來。
島津義弘的驕狂和當眾質疑,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盯著海州城的方向,再看向帳外海面上那遮天蔽日、氣勢洶洶的薩摩戰艦群,一股屬於年輕霸主的決斷力終於壓倒了謹慎。
二十萬大軍耗日持久,士氣可鼓不可洩!
福王和島津義弘的話雖然刺耳,但也不無道理。
或許許琅的嚴防死守只是虛張聲勢,又或許他根本來不及佈置什麼致命的陷阱...
“好!”
武川秀猛地一拍案几,再無半分猶豫,“傳令全軍。休整一日,補充淡水食糧,檢查武器戰船。”
“明日拂曉艦隊啟航,目標海州城。”
“破城之後,三日不封刀。”
“讓大乾人用鮮血和恐懼,記住我薩摩武川家的威名!”
“吼!少主英明!”
島津義弘興奮得滿臉通紅,如同嗜血的野獸。
“多謝少主!多謝少主!”
福王也激動得渾身顫抖,彷彿看到了自己重返海州王座的幻影。
只有川島太郎眼中掠過一絲深深的憂慮。
......
入夜,濃郁的夜色籠罩在海州城上。
此時城牆上下一片燈火通明,無數火把、風燈將巨大的城池映照得如同白晝。
城牆上,吳鐵柱帶著一群精疲力竭卻眼神亢奮的工匠,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原本的垛口被加高加固,後面堆滿了滾木礌石和成捆的箭矢。
更令人心悸的是城牆外立面,無數根削尖的、塗滿黑色粘稠火油的原木被粗大的鐵鏈懸掛著,如同巨獸的獠牙。
城牆根下,看似平坦的沙灘和道路上被挖掘出縱橫交錯的深溝,裡面插滿了鋒利的竹籤、鐵蒺藜,上面覆蓋著偽裝巧妙的草蓆浮土。
更遠處,靠近海岸線的灘塗上也佈設了大量隱蔽的陷阱和觸發式弩箭。
“墨大家!您看這‘滾地龍’的機括,放在這裡可行?”
一個工匠抹著汗,向正指揮若定的墨小蠻請示。
墨小蠻一身特製的加厚皮甲,也難掩她那雄壯的體格。
她正用蒲扇般的大手除錯著一架固定在城牆馬面突出部的巨型床弩,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
“行,記住觸發線埋深點,別讓倭寇的探馬提前發現了!”
“還有那邊,‘火龍吐息’的滑槽再澆一遍油,保證燒起來夠旺!”
她聲音洪亮,充滿了幹勁和對即將到來的戰鬥的期待。
在她不遠處,一個穿著沾滿油汙工匠服、頂著兩個濃重黑眼圈的男子正一臉痴迷地看著其專注工作的側臉。
正是風塵僕僕、星夜趕回的陶竹成。
“小蠻你專注的樣子真好看!”
陶竹成嘿嘿一笑。
“好看你個頭!”
墨小蠻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讓你清點帶來的傢伙,點完了嗎?”
“誤了國公爺的大事,小心我錘你!”
她揮了揮砂鍋大的拳頭。
陶竹成嚇得一縮脖子,但臉上依舊掛著傻笑:“點完了點完了...小蠻你放心,我這次帶來的可都是好東西,保準讓那些倭寇喝一壺!”
提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他眼中立刻放出光來。
這時,許琅帶著張定方、江庭嶽等人走上了城牆。
看著眼前這被墨小蠻和吳鐵柱改造的面目全非、處處透著殺機的防禦工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當他的目光落在陶竹成帶來的、整齊碼放在城牆後方空地上的那些新傢伙時,滿意瞬間變成了驚喜。
“大當家!”
竹成看到許琅,立刻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獻寶似的指著那些裝備:“您看,按您給的圖紙和思路,一千支燧發槍全部完工!”
“這玩意兒可比連弩厲害多了,不用火繩,不怕風雨,裝填快,射程遠,五十步內能輕鬆破甲!”
他又指向旁邊一排被油布覆蓋的大傢伙,“這邊還有新式火炮五十門,所有火炮的炮管加長加厚,用了更好的精鐵。”
“射程至少比以前的舊炮遠三成。裝藥量更大,開花彈威力倍增。”
“還有特製的鏈彈、葡萄彈,對付船帆和人群,效果拔群!”
燧發槍!新式火炮!
張定方、周淮安、牛大力、秦虎等將領圍上來,看著那些閃爍著冷冽金屬光澤的新式武器,眼中都充滿了震撼和興奮。
他們都是百戰宿將,一眼就看出這些武器的價值。
尤其是那燧發槍,如果能大規模裝備,形成齊射火力,對沖鋒的敵軍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好!陶先生立下大功!”
許琅重重拍了拍陶竹成的肩膀,“即日起,成立神機營,陶竹成任主將,墨小蠻任副將,所有燧發槍手、炮手,由你二人統一指揮訓練!”
“務必在最短時間內,讓這些寶貝形成戰鬥力!”
“現在,現將所有火炮立刻架設到預設炮位!”
“得令!”
陶竹成和墨小蠻齊聲領命。
時間在緊張有序的部署中飛速流逝。
燧發槍被分發下去,神機營計程車兵在陶竹成和墨小蠻的吼叫中緊張地進行著速成訓練。
沉重的新式火炮被絞盤和人力拖上城牆,固定在厚重的炮座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漆黑的海面。
城牆各處,守軍士兵抓緊最後的時間,擦拭兵器,檢查弓弩,搬運箭矢滾木。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桐油、硝石和鋼鐵的味道,混合著一種大戰將至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當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於灰色的魚肚白時,所有的部署終於勉強完成。
許琅站在最高的西門城樓上,獨自看向海平面。
他有種預感,薩摩水軍很快就會攻來。
“報!!!”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尖銳的嘶喊從城牆下方的馬道急速傳來!
只見狗娃子連滾帶爬地衝上城樓,他渾身溼透,臉上帶著一絲驚恐,手指顫抖著指向東南方向的海平線。
“大當家,薩摩藩的艦隊來了!”
“他們的數量太多了,根本數不清,黑壓壓一片像蝗蟲一樣,正朝著海州撲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