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駛入草灣。

祁修霆取出船槳,“童錢,你看過熒光海嗎?”

童錢不明白他突然問起這個幹什麼。

她沒見過熒光海,但她見過屍山血海。

“你看這裡。”

祁修霆用船槳掃過草灣,原本只有蟲鳴咕咕的草灣突然飛起許多指頭大小的螢火蟲。

一隻兩隻三隻……

被驚飛的螢火蟲亮起,很快匯聚成一大片,與湖面星辰相映,變成了一大片熒光海。

好似星辰倒懸,璀璨閃耀。

童錢抬手,一隻慌不擇路的螢火蟲落到她的指尖,屁股後面的熒光一閃一滅。

她輕輕動了動手指,螢火蟲又飛了出去,匯入了那片熒光海。

祁修霆握著船槳站在小船的另外一頭,草灣裡高高的長草幾乎蓋過他的肩膀。

那些匯聚在一起的螢火蟲在他的身後連成倒懸的星河,將他本來冷峻的眉眼在這夜色裡襯的多了幾分柔和,以及一些似乎掩藏在這份柔和之下的,童錢看不懂的一些情緒。

童錢的目光直白平靜,祁修霆與她對視,握著船槳的手有些過於用力,連呼吸都有一些被攫住的不暢。

“好看嗎?”祁修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尋常無異。

“嗯。”童錢應聲,目光還是盯著祁修霆。

她這麼看著,饒是祁修霆知道她只是很純粹的在看,身體也有點不自然的僵硬。

“你喜歡看,以後夏天我們都來看。”

“以後夏天?”童錢想了一下,“不太可能。”

她不可能花那麼長的時間才找到讓風玄神魂穩定的從祁修霆的軀殼裡脫離出來的辦法。

所以明年的這個時候,她大機率不在祁家。

祁修霆的眸色怔了怔,面上神色不動,“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好。”

童錢挑眉,“你看不起我?”

“什麼?”祁修霆的情緒有點發悶,一時間沒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童錢看他一眼,剝了一顆糖,沒有多做解釋,“回去了。”

小船劃出草灣,劃回岸邊,兩人都沒在說話。

祁修霆發現,他單獨跟童錢相處的時候,只要他不說話,童錢如果沒有正事幾乎不會主動跟他交談。

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了契約,就會徹底的變成身處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陌生人。

“童錢,等我身上的問題解決之後,你會去哪裡?”祁修霆走在童錢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到底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童錢的腳步頓了一下才又繼續往前走,“不知道。”

“如果沒有要去的地方,那就留下來。”

祁修霆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快,又勉強補充了一句,“怎麼樣?”

童錢不解,停下腳步回身看他,“為什麼?”

她暫時沒想過解決了風玄和祁修霆的問題之後去哪裡,但那也只是暫時的問題而已。

而且就算當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她也可以迴雪山閉關,沒到需要祁家收留她的地步。

更何況祁家只是普通人家,她留在祁家並不合適。

祁修霆八歲的時候就跟著祁家長輩上過談判桌,極善於利用手中的籌碼跟對手談判,絕對不會讓自己處於下風,更別提被逼到只是被問了一句為什麼,就詞窮的地步。

他倒也不是真的沒什麼可說,而是他面對童錢,沒有任何優勢籌碼。

世俗眼中追逐的身份地位錢財,在童錢眼裡沒有絲毫價值。

而他又僅僅只有這些。

他沒有任何可以打動童錢,讓童錢另眼相看的籌碼。

如果不是因為他體內的另外一個人的靈魂,他跟童錢連交集都不會有。

祁修霆深感挫敗,卻又無能為力。

“童錢,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希望,或者說我需要你留下呢?”

祁修霆眸色認真的看童錢,語氣很軟。

童錢毫不避諱的回視祁修霆的目光,想了想他可能顧慮的問題,很負責任的給出了承諾。

“你是擔心自己以後又被奪舍?”

“這個沒什麼問題。”

“我給你的千里尋音你收好,如果再有人奪舍你,你可以找我,我會來幫你解決。”

“不過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大。”

“你身上有十世功德,又是氣運之子,除非是不長眼想魂飛魄散的遊魂,一般靈魄是不敢近你身的。”

童錢破天慌的解釋的這麼清楚,祁修霆聽在耳朵裡卻不那麼是滋味。

他們兩人講的就不是同一個意思。

祁修霆看童錢,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你還是擔心?”

童錢緩緩蹙起了眉頭。

她覺得祁修霆也不是那種膽小的人。

不過沾上生死,普通人顧慮多一些似乎也正常。

童錢想了想,“等你身上的問題解決了,我再給你畫幾張避邪的符籙,你隨身攜帶,不會再有鬼怪敢近你的身。”

到時候如果祁修霆還不放心,她再給他一個避邪法寶好了。

就當是對風玄佔了他軀殼的補償。

童錢默默的想著。

祁修霆無聲嘆氣。

他算是徹底的明白了。

跟童錢相處,還是要用他媽媽那一套。

“到時候再說吧。”祁修霆決定慢慢來,“到霍家之後,你查到你想查的訊息了嗎?”

“有一點線索。”

霍天耀和盛昌名被下了禁術,無法說出他們背後之人是誰,但也透露出了不少訊息。

這個使用奪舍禁術的人,必然跟曾經的誅魔大會有關。

當初參加誅魔大會的人並不多,只要一一排查下去,總會抓出背後那人。

祁修霆知道這種事情童錢一般不願意多解釋,也就不再深問。

“那現在做什麼?”

“回去嗎?”

“去找霍老爺子。”

童錢繼續往前走,祁修霆幾步追上來,語氣也急了些,“我外公沒事?”

“不是。”

“我要的東西在他那裡。”

“所以我外公還是……死了嗎?”祁修霆說出死這個字的時候,語氣有些艱難。

“霍老爺子年齡大了,承受不住奪舍禁術。”

“不過他的魂魄並沒有完全消散,我可以送他入輪迴投胎。”

祁修霆聞言沒有應聲。

他外公這個年齡,按照通俗的習慣而言死了也算是喜喪。

而這幾年他外公的身體一直也不太好,時常住院,有時候一住就是兩三個月,有一次甚至已經下了病危通知單。

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真正當這件事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失去親人的悲傷依舊讓人無法釋懷。

尤其是他外公還是以這種方式死去的。

相當於是無妄之災。

“那害死我外公的那個孤魂野鬼呢?”祁修霆問。

如果是普通人,不管是他還是霍家,必然都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但現在這種情況太特殊,他們想報復並不那麼容易。

“受因果報應,入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