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滄海怔怔地盯著半空之中。
只見兩道人影宛如一片鴻毛,緩緩而下,極盡輕盈之態,當真瀟灑至極。
然而,餘滄海心底卻陡然湧起強烈的警兆。
無他,來人的輕功太過驚人,簡直不似人間的武學。
餘滄海作為青城派掌門,也算得上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
他施展青城派獨門輕功《無影幻腿》時,用盡全力也只能跨越七八丈,借力的話可以躍起兩丈有餘,也就是六七米高左右。
至於嵩山派左冷禪、少林方正、武當沖虛等人,雖然比他強大,但也算是在正常的武功高手範疇內。
可眼前這人的輕功,卻已超出了他的認知。
來人落地之後,餘滄海小心地打量著二人。
一個是青年道士,氣質出塵,眉目間透著淡然與超脫;另一個是少年乞丐,衣衫襤褸,卻掩不住眼中的倔強與仇恨。這是什麼奇怪組合?
餘滄海心中詫異,莫非是武當和丐幫的人?
可也沒聽說江湖上出了這等人物啊。
他一邊暗暗思忖,一邊面上卻帶著和善的笑容,拱手招呼道:“道長輕功絕頂,餘某佩服,不知道長仙鄉何處?喚住餘某所為何事?”
侯人英和於人豪等人對視一眼,心中暗自驚訝。
師父竟然會這麼客客氣氣地跟人說話?
這可不像是他平時的作風啊。
但轉念一想,這青年道士看起來深不可測,師父這般模樣,想來也是情有可原。
一落地,太淵還未開口,林平之已經迫不及待地向著一個方向衝了過去。
“爹!娘!孩兒來救你們了!”
剛才落地之前,林平之便看到了林震南夫婦被看押的位置。
他們蓬頭垢面,衣衫上帶著暗紅色的血汙,顯然經過了嚴酷的拷打。看到父母的慘狀,林平之的心如刀絞,再也按捺不住。
聽到這乞丐少年的呼喊,餘滄海心裡猛地“咯噔”一下,旋即大喜!
爹?娘?
莫非這個小乞丐就是林平之?
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剛想著要抓到這小子,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眼看著日思夜想的《辟邪劍譜》幾乎就在眼前,餘滄海心中大喜,連帶著剛才的忌憚之色也減緩了不少。
“餘觀主,你似乎心情不錯?”太淵語氣平淡地問道。
“那當然,額……”餘滄海剛一接話,便猛地頓住,看到林平之時的喜悅,差點讓他忘了眼前還有這麼一位深不可測的人物。
另一邊,由於餘滄海沒有下令阻攔,一干青城弟子也都沒敢有多餘的動作,竟讓林平之一路小跑,來到了林震南夫婦跟前。
凝視著往日威嚴的父親和慈祥的母親如今的模樣——頭髮乾枯,雙目充血,嘴唇蒼白乾裂,形如槁木般昏迷不醒,林平之不禁悲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
他猛地一轉身,憤怒地咆哮道:“餘滄海,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竟敢如此折磨我爹孃!我今天一定不會放過你!”
說著便朝著餘滄海衝了過去。
那帶著滔天恨意的模樣,神色瘋狂,看樣子哪怕與餘滄海同歸於盡,他也在所不惜。
“林小哥,不要忘了貧道跟你說的話。”
太淵只是簡單地提醒了一句,並未動用精神暗示。
林平之聞言,立刻停住了腳步。
他想起路上太淵道長的囑咐。
追上青城派的人之後,自己只管守在父母身邊,其他一切不要管。
既不要嚷嚷著報仇,也不要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衝動之事,剛才的他只是看到父母的慘狀,一時激憤,如今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的衝動。
“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林平之在心中默唸,慢慢退到了父母身旁,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青城弟子,以防他們有不軌之舉。
林平之的叫囂,餘滄海並未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林平之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嬌貴公子,繡花枕頭,草包一個,真正讓他忌憚的,是眼前的青年道士。
“貧道太淵,此來是希望餘觀主可以放過林鏢頭夫婦兩人,讓他們一家團聚。”
太淵語氣平靜,開門見山地說道。
餘滄海眉頭一皺,心中暗罵:“果然來者不善!”
但已經到手的鴨子,怎麼可能讓它飛了。
他強壓下心中的不滿,拱手道:“原來是太淵道長。道長此言差矣,我抓這兩人,並非存了什麼齷齪的心思,而是涉及到本門先人的一些隱秘之事。”
他頓了頓,故作誠懇地說道:““餘某本不欲宣揚於江湖,但看著道長有所誤會,被這黃口小兒欺騙算計,將來傳出去有損道長清譽。餘某實在不忍,道長且聽我細細道來。”
餘滄海這般客氣,倒不是他氣量寬宏。
實際上,當他一產生出手的念頭時,心神便不斷傳來警訊——危險!會死!
作為青城派掌門,餘滄海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
年少時在江湖中闖蕩磨礪,他曾多次有過這種感覺,那是面對比自己強了不止一籌的對手時的直覺,就像是山間小兔碰到了斑斕大蟲,是面對天敵時的本能戰慄。
太淵一聽餘滄海這麼說,便知道他要麼是要拿其子餘人彥被林平之殺害一事做文章,要麼就是提及長青子的事情。
他淡淡一笑,道:“餘觀主請講,貧道洗耳恭聽。”
林平之聽到餘滄海如此顛倒是非黑白,心中大怒,他倒想聽聽餘滄海這個卑鄙小人如何扭曲真相,太淵道長如此神人,定能明察秋毫。
“先師長青子少時精於劍術,劍術有成後,便一路挑戰各地的劍術名家,無一落敗,不久便博得“三峽以西,劍法第一”的美譽……”
說起長青子的戰績,餘滄海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
“後來先師的劍術進入了瓶頸期,便決定挑戰當時號稱“打遍黑道無敵手”的林遠圖。”
提到林遠圖時,餘滄海的語氣變得複雜起來,似有感慨,又似有敬畏。
太淵微微皺眉,心中疑惑,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林遠圖威震天下之時,餘滄海應該還只是個孩童,但想必也曾聽聞其威名。
“林遠圖?遠圖公?!”
林平之聽到這個名字,思索道。
“不錯,”餘滄海聽到林平之的自語,語氣怪異,帶著幾分譏諷,“林遠圖當年打遍黑道無敵手,可他的後人卻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嘖嘖……”
“你……”林平之想要駁斥,卻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記得父親曾對他說過,曾祖林遠圖創下七十二路辟邪劍法,當年威震江湖,當真稱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
小時候,他對這番話深信不疑。
然而,經歷了福威鏢局滅門之事後,自己也被青城派弟子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對家傳武功早已信心全失,只盼另投明師,再報此仇。
此刻聽得餘滄海說起曾祖林遠圖的威風,林平之不由得精神一振。
“當年林遠圖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開創鏢局,當真是打遍黑道無敵手。其時白道上英雄見他太過威風,也有去找他比試武藝的。先師便是在此時去挑戰的林遠圖。”餘滄海繼續說道。
“但林遠圖不愧是劍法大家,先師惜敗其手。那時候林遠圖早已成名多年,是武林中眾所欽服的前輩英雄,先師卻是個剛出道的小道士。後生小子輸在前輩手下,又算得了甚麼?”
餘滄海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卻又隱隱透著一絲不甘。
“而且先師輸招之事,雙方都守口如瓶,因此武林中都不知道。先師和華山派前任掌門是好友,只和他說過此事,兩人還一起拆解《辟邪劍法》,相助先師破解其中的破綻。”
“後來先師曾說道,這七十二路劍法看似平平無奇,中間卻藏有許多旁人猜測不透的奧妙,突然之間會變得迅速無比。兩人鑽研了數月,一直沒破解的把握。那時我剛入師門,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在旁斟茶侍候,看得熟了,一試演,便知道這是辟邪劍法。唉,歲月如流,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餘滄海嘆息道,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林平之從餘滄海這個仇敵的嘴中聽到如此訊息,心中震動:”原來我家的辟邪劍法果然非同小可,當年青城派和華山派的首腦人物尚且敵不過。然則爹爹怎麼又鬥不過青城派的後生小子?多半是爹爹沒學到這劍法的奧妙厲害之處。”
“先師在戰敗之後,又多次去挑戰林遠圖,可屢戰屢敗,終於身體暗傷壓制不住,於三十六歲那年便撒手人間。”
“江湖事,江湖了!”
餘滄海忽然提高了聲音,目光如電,直視太淵和林平之。
“如今餘某自覺劍法內功有成,便想著替先師完成心中所願,打敗林氏後人。”
“沒想到剛到福州城之時,就聽到犬子人彥死於林平之之手。心中一時激憤,所以下手重了一些。”
“但是先師之願不可不為,殺子之仇不能不報,想來道長也是能夠明白餘某的心情吧!所以還請道長不要插手餘某和林家的恩怨,餘某感激不盡。”
說完抱拳一禮,盡顯真誠。
林平之愣愣的盯著餘滄海,想要反駁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本以為餘滄海會歪曲事情真相,顛倒黑白。
卻沒想到餘滄海句句屬實,情真意切。
除了關於曾祖遠圖公的事情自己不太清楚之外,其他說的的確是沒有一句假話。
連林平之自己都覺得餘滄海做的事情符合江湖武林的規矩,可是林平之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太淵掃視著兩人神情變化,餘滄海的真誠,林平之的糾結。感嘆著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是小年輕可比。
想要令人信服你說的話,特別這個人是地位權勢或者武力都在你之上的人物,九真一假是一個不錯的方式。
但最好是不說任何假話,而是用春秋筆法,就像餘滄海一樣。
關於長青子的事情,太淵不瞭解,但想來餘滄海說的大致就是當年的情況,只是他強調自己是按照江湖規矩行事,卻對福威鏢局一百餘口的無辜者絕口不提。
在太淵看來,江湖人士你殺我,我殺你的,那是自己的選擇,畢竟踏上了這條江湖不歸路。
正所謂“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但是仗著自己的武力,欺侮虐殺普通老百姓,就不行。
就像前世看一些美劇超級英雄影視,別人都誇讚那些超級英雄多麼厲害、多麼正義,太淵心底卻不禁想問,難道就沒人關注那些因為他們戰鬥而家破人亡、受傷甚至丟了性命的路人百姓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
太淵的靈覺在餘滄海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汙穢、殘敗、血腥、怨恨等負面氣息,可見其人手中定有許多無辜者的性命。
“餘觀主,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計較。你和林家的事情貧道不會插手,但是林家三人貧道今日一定要帶走。還請行個方便。”太淵神色平靜,語氣卻不容置疑。
餘滄海的臉上立馬變色,他沒想到自己貴為一派掌門,已如此客氣,這道士還要咄咄逼人,真當他是軟柿子麼。
“太淵道長,你今日是一定要與我青城派為難,與整個正道為難嗎?”
餘滄海提高了音量,試圖用“正道”的大義來壓太淵。
太淵依然淡淡笑道:“還請餘觀主行個方便。”
餘滄海面沉如水,怒極反笑:“好!好!好!”
猛地轉身,暴喝道:“青城弟子聽令,給我擒住林家父子三人!”
太淵:“……”
林平之:“……”
青城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