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問頓時神情一凜,收起了調笑的心色,正色道:

“北狄戰俘被你押送回京,路上可有逃脫之人?”

陸折玉搖頭:

“我們鎮北軍的手段不是吃素的。”

宋之問沉默。

“京中的北狄人並不只有這次的戰俘。”

李寒煙見空氣凝滯,抿了抿唇,開口。

宋之問的目光這才正視了李寒煙的眼睛:

“你是說,各坊市中賣舞的胡姬娘子們?”

北狄與大鄴征戰不休,但胡人娘子眉眼深邃舞態活潑,極受中原人歡迎。

兩國世仇,她們在坊市中的地位極低。

可到中原來,跳幾支舞就能吃飽穿暖,不用吹荒山草地的冷風,無休無止地養牛羊、生小崽子,那些胡人娘子便也不在乎更多了。

胡姬買賣,兩邊朝廷屢禁不止。

宋之問凝眉盯著李寒煙:

“這可是把嫌疑又引回你們明月樓了。”

真是奇了,能攀上陸世子,卻不趕緊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摘乾淨走人,怎麼還主動往裡面跳?

李寒煙微微頷首。

“明月樓中確實用了胡姬舞樂助興,但京中三坊七市,用了胡姬的店不止我們一家。”

“我從不是想阻礙官差查案,我只求一個堂堂正正的公道。”

“明月樓不怕查,大人請便。”

宋之問瞥一眼陸折玉,見那雙清冷的鳳眸中流露出一絲讚許的目光,便放下心,也點點頭。

“好,李娘子是個爽快人,老夫佩服。”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陸折玉的肩:

“行了,抓人審訊是老夫所長,不勞你一直陪我盯著,案子有了進展我再派人通知你。陸世子可以把你三妹和李娘子家的那個女掌櫃都領走了。”

“當年你娶妻匆匆忙忙連宴席都沒擺,這次好事將近,可得請老夫喝盅喜酒啊!”

宋之問搖頭擺手,揚長而去。

李寒煙著急回家看孩子,根本沒留意宋之問說了什麼,抬腳緊隨其後。

陸折玉看著她的背影沉思。

宋之問的話提醒了他。

當年的婚事確實是他著急了。

他當時並不知自己身中蠱毒,只是下意識覺得她能夠緩解自己身上的燥熱,加之她承諾會照顧陸塵和陸姮,於是沒有多想便決定娶她。

現在想來,很是委屈了李寒煙。

李太傅的案子壓在皇帝案頭無人敢碰,當年連太后去說情都觸了黴頭,被請出了御書房。

罪臣之女的名頭太惹眼,如今她詐死換了身份,也好。

正好可以再辦一次婚事,補全上次的遺憾。

陸折玉捻著手指思索良久,打定主意。

等今晚將蠱毒的事搞清楚,就跟李寒煙把婚禮提上日程。

——

陸折玉把馬車給了李寒煙,讓她先回放鹿園。

自己則去了一趟鎮北王府,取雪蓯蓉。

蔡氏正坐在庭中,由陸折瀾的妻子虞氏陪著賞花,聽說陸折玉回家直奔內庫,並不來拜見母親,臉色微微發黑,嘆道。

“果真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一夜未歸,也不說來找我報個平安,眼裡只有家裡的財物,哪裡還有母親。”

虞氏眼睛一彎,細聲細氣地開解:

“許是長兄軍中有急事,一時忘了母親,男人家總歸粗枝大葉一些,並不是有意地避著您。”

蔡氏瞥她一眼,淡淡道:

“你倒是和瀾兒一樣,總護著他。”

虞氏羞澀地笑了笑。

“夫君總對我提起長兄,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真好,不像我家的姊妹兄弟,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一點利益吵個沒完。”

蔡氏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

“那是因為瀾兒的性子好,什麼都不與他長兄爭。”

“你也好,懂得瀾兒的心意,還願意朝夕陪著我這個老婆子解悶。”

“若是能再給瀾兒生個活潑健康的乖兒,便更好了。”

蔡氏摸摸虞錦蘭平坦的小腹,輕嘆。

“如此,我們王府才算有個堂堂正正的繼承人啊。”

虞錦蘭眼光微微閃過一絲沉痛,但轉瞬而逝,又羞澀地拿扇子擋住臉:

“夫君說不著急,總歸前頭有長兄呢。”

蔡氏冷哼一聲。

“那個孽障,我們可不敢指著他。”

未行婚娶便搞出了兩個胡姬混血的小崽子,自己偷著養在外面,不許王府的任何人去看,生怕他們要害他的孩子一樣。

婚事也不容家裡安排,說要全憑自己心意,選來選去,京中好人家的閨秀通通不要,卻急匆匆娶了個不守婦道的罪臣之女。

好不容易給他鋪了尚公主的通天路,他還裝傻充愣不肯上道。

這個兒子,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陸折玉取過雪蓯蓉,本想立刻去牢中提出北狄巫醫去尋李寒煙,但想到家中內庫向來由母親掌管,應當同母親說一聲,便轉到蔡氏的青棠院。

走到院門口,卻見院門緊閉,他被守在外頭的丫鬟禮貌地攔下。

“王妃同二少夫人今日約了賞花,說定不許任何人打擾她們的雅興,誰也不見。”

“世子請回吧。”

陸折玉的俊臉上面無表情,壓著自己心中隱隱泛起的酸澀,淡淡道。

“轉告母親,我從內庫中取了些雪蓯蓉,給一個很重要的人治病,今晚就住在外頭,明日再回來。”

丫鬟眉眼一跳,點頭福身。

“等二少夫人走了,奴婢定會轉告王妃。”

陸折玉看著眼前合閉的院門,院中海棠開得正盛,花繁葉茂,春意盎然。

他長眸暗淡,對著守門的丫頭道了一聲“多謝”,便大步離開王府,健步如飛,越走越快。

李寒煙和瑤兒還在放鹿園等他把北狄巫醫帶去診病。

陸塵還需要自己每日指導武藝。

陸姮心心念念想要的小馬自己一直沒有功夫去尋。

他的事情太多了,沒有功夫停在青棠院外傷春悲秋。

母親的心思他永遠搞不明白,有弟妹陪著她,也好。

陸折玉帶上雪蓯蓉,去了關押北狄戰俘的死牢,借審訊之名,將北狄巫醫赤那提出牢獄。

青棠院中,蔡氏聽到丫鬟回稟,說世子並未到青棠院來,而是直接出府,也沒說今晚還回不回家。

蔡氏撫了撫胸口,按下自己心頭的火。

“好,好,好。”

虞錦蘭擔心地抓住她的手。

“母親彆氣,大哥或許是過一會兒就回來了呢?”

蔡氏搖頭,恨恨道:

“你別替他打掩護了。”

“母親心裡清楚,我這個好兒子,根本就是個沒心肝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