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煙語氣自信,眸光明媚,燦若漫天繁星。

陸折玉掌兵多年,慣於掌控人心馭使他人,在李寒煙面前,卻下意識被她的思維牽走,輕聲問:

“寒煙有什麼好法子?”

他的聲音太輕,叫得又格外親密,李寒煙感覺身邊的氣氛一下子有些曖昧。

芳芸偷笑著把眾人都拉走,衝李寒煙擠擠眼睛。

李寒煙無奈一笑。

她對陸折玉的情感十分複雜,他們之間隔的不止是陸折玉生死不知音訊全無的三年,還有她那個預兆不祥的噩夢,和至今罪名難除的李太傅。

她在夢裡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早已不是無知無畏的少女。

可以僅憑陸折玉的一句話、一個態度就可以下定決心與他相守。

她的身份尷尬,三年前陸折玉尚未立下不世功勳,他娶誰為妻,除了蔡氏,無人在意。

可如今的陸折玉已經被端和長公主緊緊盯上,她不敢也不願,同皇家搶夫君。

違逆聖意的下場,李家早已嘗過,痛徹心扉。

陸折玉能夠對瑤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其實已經心滿意足。

陸折玉如今對她或許是愧疚,或許是餘情未了,但這份情一日沒有合適的身份支撐,她就一日不可能回應。

李寒煙默了一瞬,陸折玉也回過神。

他微微皺眉,似是在回憶自己方才的不妥。

女子干政,可是大忌。

起初同意讓李寒煙陪審,是因為案涉芳芸和明月樓,他不想讓她懸心。

但他似乎低估了這個女人。

她足夠聰慧,甚至有能力動搖自己的心神。

在他的認知裡,女人總是柔弱的,要倚仗丈夫的權勢獲得地位。

但眼前的女人,一次又一次讓他打破了自己的認知,也打破了自己的底線。

李寒煙並不在意他態度的轉變,仍是輕聲慢語道:

“世子可還記得三小姐的金鑲翡翠玉鐲長什麼樣子?”

陸折玉聞言恍然點頭:

“記得,你的意思是,偷了鐲子的人,便是那晚的刺客?”

李寒煙微笑:

“正是。”

“三小姐那晚金銀珠玉環身,小偷卻只拿走了那隻玉鐲,世子不覺得奇怪嗎?”

陸折玉又點點頭:

“確實奇怪。”

李寒煙微微眯眼,輕笑:

“那隻鐲子是鄭側妃所贈,三小姐從小帶到大,可還有一層深意。”

“滎陽鄭家與博陵崔氏世代相親,若不是鎮北王爺貪戀美人強娶了鄭側妃,她本該遵從家裡的婚約同博陵崔氏聯姻,那個鐲子就是信物。”

“崔氏重諾,願意將這份姻緣延續給下一代,那鐲子本是一對,一大一小,小的三小姐一直戴著,大的,則在博陵崔氏的嫡長公子手上。”

“崔氏公子風流多情,流連花叢情債頗多,那鐲子也從不避著人。”

她瞥一眼陸折玉,露出一個懂得都懂的笑容。

陸折玉瞳孔微震:

“所以,你一早就猜到刺客是個女子,還是個流連歡場,伺候過崔家長公子的痴情女子?”

李寒煙淺淺頷首。

“猜測而已,只作三分準,當不得真,但宋大人最後查到了胡姬頭上,倒是與我的猜測不謀而合,故而如今這三分能變作九分,我才敢說出來,請世子考量,要不要試試?”

陸折玉立即同意:

“我記得柔安鐲子的樣子,畫在紙上,讓宋老對照去搜,便能人贓俱獲,將你的猜測證為十分。”

他邁開大步:

“咱們現在就去書房,我將鐲子的樣式畫下,趁宵禁之前送到大理寺。”

芳芸剛才為了給兩人留出完全的空間,將所有的下人都清了個乾淨。

事出緊急,李寒煙無法,只好親自挽袖燃燈,給陸折玉鋪好宣紙。

她攏著衣袖洗淨研臺,懸腕替他研磨。

清雅如鶴鳥的身形落在紙上,是瘦瘦的一道影。

陸折玉飽蘸濃墨的筆尖一頓,白淨的生宣尚未成畫,便多了一個黑點。

他尷尬地將紙團成一團,輕咳一聲。

李寒煙眨眨眼,善解人意道:

“是不是我擋到光了?我往邊上站。”

她挪開兩步,紙上的陰影退去。

陸折玉順勢嗯一聲,低眉落筆。

他作畫認真,無暇抬頭。

李寒煙磨著墨條百無聊賴,目光兜兜轉轉落在陸折玉的臉上。

說來可笑,兩人做過夫妻,還有了孩子,可李寒煙能這般心緒寧靜注視他的時候並沒有幾回。

她每次見陸折玉,心中總存著更要緊的事,沒有什麼多餘的心神分給他的臉。

三年來他生死不知,李寒煙午夜夢迴,甚至不能清晰回憶起他的面容。

文武雙全的北境玉面郎將,原來果真名不虛傳。

都說燈下觀花,月下看美人,書房的紅燭燈盞打在臉上,襯得他眉目如畫,流光溢彩,唇紅齒白,眉梢眼角帶著譴雋纏綿的緋色,竟是比今夜所有的桃花更豔三分。

分明是最最俊雅溫和的一張美人面,偏偏成日冷著臉裝深沉,把自己活得比手中的劍還兇還硬。

李寒煙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今夜她喝了點酒,又唱又跳也沒感覺怎麼樣,此時臨風而立,看陸折玉皺著眉認真執筆作畫,才覺得自己有了些醉意,心念起,手指動,想要觸在他眉間,替他撫平那抹清愁。

松煙軟墨啪的一聲折斷,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兩人俱是一驚。

李寒煙尷尬地咬著唇。

她的手腕和衣袖上都濺了墨點。

陸折玉擱下筆,從自己袖中掏出一方白淨的手帕。

“擦擦。”

他將手帕放在桌案上推到李寒煙手邊,又低下頭描最後幾筆。

李寒煙猶豫一下,拿起那方帶著他體溫的帕子,胡亂在腕口抹了幾下。

陸折玉抬眼盯著她。

李寒煙悻悻地把手帕推回去,聲音有些低落。

“擦不乾淨的。”

“這還是芸娘送我的新裙子,今日第一天上身。”

她喃喃哀嘆。

陸折玉心中豪情頓起:

“一條裙子而已,明日本世子賠你三件!”

他看那個趙芳芸不順眼很久了。

寒煙都沒穿過他送的衣裙呢,怎麼就被旁人搶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