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生在中央醫院急診室的轉椅上坐了會兒,揉了揉眼角。

牆上的掛鐘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他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十六個小時。

白大褂前襟沾著血漬,護目鏡內側蒙著一層霧氣,取下來時在鼻樑壓出兩道紅印。

“張醫生!”護士小吳從走廊跑過來,藍條紋護士服下襬還滴著水,“又送進來五個,症狀和之前的一樣。”

張醫生扶著椅背站起來,塑膠地板在腳下吱呀響。

走廊兩側的長椅上躺滿了人,有穿校服的學生,拎菜籃的老太太,還有個穿西裝的年輕男人,胸口的工牌露出來——“城建局王強”。

他彎腰從推車底下摸出一副新手套,橡膠在指尖發出輕響。

最新的擔架停在處置室門口。中年女性患者的指甲掐進被單,指節發白。

她面板白得透光,額頭全是汗珠,脖子上爬著黑色紋路,像樹根似的往鎖骨和手臂蔓延。

張醫生伸手測脈搏,跳得又快又亂,像敲在鐵皮上的石子。

“體溫四十點二度。”護士舉著體溫計報數。

張醫生抽了管血,試管裡的液體泛著不尋常的暗紫色。

他在病歷本上寫:“23:17,女,47歲,頸部、上肢黑紋,高熱,脈搏132次/分,血壓90/55mmhg。”

翻過幾頁,之前的記錄密密麻麻,從昨天凌晨到現在,類似病例已經記了七十八個。

“張醫生,”小吳遞來檢查單,聲音壓得低,“三號床的老爺子,剛才把陪護的閨女抓出血了。”

她指了指走廊盡頭,穿條紋病號服的老人正被約束帶綁在病床上,喉嚨裡發出嗬嗬聲,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張醫生沒說話,在病歷最後補了句:“部分患者出現攻擊傾向。”

他摸出手機,假裝調整護目鏡,快速拍了幾張患者照片,又開啟加密郵箱,把資料打包發給陸昭。

附件備註寫著:“西南區病例佔比63%,和林先生說的水源區域重合。”

下午三點,醫院大廳突然響起腳步聲。張醫生端著咖啡從更衣室出來,看見六個穿迷彩服的軍人站在分診臺旁,戰術背心掛著密封袋,頭盔面罩反光,看不清臉。

為首的軍官把證件拍在臺面上:“找院長。”

半小時後,廣播響了。

“各位患者及家屬請注意,根據緊急公共衛生條例,出現持續高熱、面板異常紋路的患者將轉移至專門治療設施。請相關患者及家屬配合工作人員登記。”

張醫生握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他看見護士站的小劉紅著眼圈收拾病歷,軍人推著密封擔架進了走廊,擔架罩著透明薄膜,四角有橡膠密封條。

“張醫生,”院長從辦公室出來,扯了扯領帶,“別攔著。上邊的命令,我們只能配合。”

張醫生把咖啡杯重重放在護士站。他跟著運送車隊出了醫院,藏在綠化帶後邊。

軍用卡車噴著尾氣往城外開,他騎上停在後門的電動車,保持著兩百米距離。

車停在郊外荒地。張醫生把電動車藏在灌木叢裡,蹲在土坡後。

鐵絲網足有三米高,頂上纏著帶刺的鐵絲,每隔二十米立著崗亭,哨兵端著步槍來回走動。

卡車開進鐵門時,他用微型相機連拍三張,鏡頭裡能看見圍牆內的灰色建築,屋頂裝著衛星天線。

手機震動,是陸昭的訊息:“收到照片,別暴露。”

張醫生把相機塞回口袋,電動車鑰匙在掌心硌出印子。

他想起剛才卡車上的患者家屬,被軍人攔在鐵門外,女人哭著要跟車,被推得踉蹌——“我們就看看!”

沒人理她。

傍晚六點,張醫生被護士長拽到隔離病房。

“張醫生,您來看看!”護士長的手在抖,“五號床的老李,他”

病房門開了條縫。張醫生看見穿白大褂的軍醫,還有被五花大綁的患者。

老李的面板變成灰黑色,右手指頭黏在一起,指甲長得能刮到床欄。

他喉嚨裡發出低吼,束縛帶被掙得緊繃,床腳在地上拖出兩道深痕。

“又一例加速變異。”戴金絲眼鏡的軍醫把針管扎進老李脖子,藍色液體推進去的瞬間,老李癱軟下來,眼睛翻白。

“今天第三例了。”另一個軍醫扯下手套,“總部要活體樣本,準備轉移。”

張醫生摸出手機,隔著門縫錄影片。鏡頭裡,老李變形的手臂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和之前在林澈那見過的編織者殘骸紋路有幾分像。

影片剛加密發出去,病房門“砰”地關上。張醫生後退兩步,撞在消防栓上。

手機震動,陸昭回復:“已同步團隊,蘇組長確認,感染符合系統預測。”

深夜十一點,張醫生在辦公室整理地圖。他用紅筆在西南區畫了個圈,又沿著自來水管道畫箭頭——最早的病例像水滴進墨汁,順著水管往四周暈染。

最新的紅點卻散在城東,和水管網沒關係。

他在筆記本上寫:“人傳人可能成立。初期症狀類似流感,易漏診。”

筆停在半空,門被推開了。

穿黑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身後兩個軍人抱著槍。

男人胸口彆著國安局徽章,笑起來嘴角沒動:“張醫生,陳立,國安局特別行動組。”

張醫生把筆記本往抽屜裡推,指尖壓到桌角的緊急按鈕。

“什麼事?”

“你最近拍的照片、發的郵件,都算洩露國家機密。”

陳立往前走兩步,皮鞋跟敲著地磚,“現在跟我們走,配合調查。”

張醫生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他摸到口袋裡的優盤,裡面存著所有原始資料。

“我是醫生,記錄病例是本分。”

“本分?”陳立扯了扯領帶,“散佈恐慌也是本分?”

他衝身後點頭,兩個軍人上前。

張醫生按下緊急按鈕,抽屜裡的膝上型電腦開始自動刪除檔案。

陳立抓住他胳膊時,他聽見手機“叮”的一聲——資料已傳送成功。

堡壘指揮中心,蘇晚晴的終端彈出訊息。她掃了眼張醫生傳來的分析:“感染率0.5%,約五萬人,一週可能到5%。”

又看緊急訊號的定位,座標標在城東秘密設施。

“得去救他。”蕭燃把戰術刀往桌上一放,刀柄撞出悶響。

林澈站在窗邊,後頸藍紋微微發燙:“他掌握的資訊太重要了。”

蘇晚晴把終端推給陸昭:“能定位具體位置嗎?”

陸昭敲了幾下鍵盤,螢幕跳出灰色建築的衛星圖:“城東軍事研究中心,臨時拘留點。”

“需要多久準備?”蕭燃問。

蘇晚晴摸了摸腕上的玉鐲,溫度比平時高些。

“今晚。”她說,“他的資料裡提到感染擴散模式,和林澈說的水源異常吻合。我們不能丟了這個線人。”

另一邊,林澈在水處理中心彎腰檢查儀表。他閉了閉眼,意識順著水管往西南延伸。

地下水的流動變了,像被什麼東西攪亂的潭水,還帶著股黏糊糊的勁兒——不是普通汙染物,像是活的。

“陸昭。”他拿起對講機,“西南基地的水異常,比之前更活躍。”

陸昭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出來:“系統分析能量波動,可能在準備開傳送門。和密封艙室的第二階段資料對上了。”

林澈直起腰,後頸的藍紋又燙了些。他看向窗外,城市的燈光在霧裡暈成一片模糊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