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

這個建築的地下構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那些身體之下支撐建材的振動……它們發出的聲音也會被蜿蜒的空間折向四周,用雙耳提取空間感的過程也會更加困難。

我開始陷入察覺不到出路的焦慮。

在迷宮般通路之外的構造對精神網路通訊波有隔斷作用,這更讓我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蒸籠裡面。

好在他們疏散了除卻作戰特工以外的工作人員,那麼還在外部設施徘徊的那些員工還是在為了基礎的預警做考慮。

而且特工的數量明顯比感覺上要少,來對付我的那東西更像是在採集實驗資料一般,人數甚至都沒遭遇狙擊時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誰為了我做過特工調配的內部調整麼? 我來到了疑似標本研究室的空曠房間。

這裡擺放不少珍貴的補給液,寥寥數臺記錄機器保持著待機運作。

還是那一套裝置,和以前管理著我的那些相同,他們喜歡給予一些肉塊合適的營養,然後一點一點模仿它們之間互相影響的方式,或者浸泡在特殊環境下所呈現出的狀態。

現在他們都是空的。

將會有多少感染體的素材被送往這裡呢……

“耀英檀。”

就在我打算離開這個讓我感到不適的房間,熟悉的嗓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

“你不能見她。”

殷樂雨坐在空無一物的辦公桌上,光潔的表面本該有些紙張,後來都被收走了吧。

我的眼睛在關注毫無重量的事物,只因為在我的認知裡,殷樂雨應該還在享受在三河灣當團體小領導的度假工作期,而不該是眼前這個……臉上有疑似編號的紋路塗畫,那種染色不像粗製的紋身,是透過別的什麼手段編排在肉體中的。

這個“東西”,它,不該出現在這裡。

而且除了護甲和外貌像,這傢伙也絕對不該是殷樂雨。

“你是殷樂雨……你不應該還在三河灣麼。”

我如此說著。

“什麼?我應該在三河灣麼?那就這樣吧。”

她下意識遮擋自己面部的條紋,那裡似乎並不會有特別的手感: “我今天是奉命帶著其他特工來阻擋你一個人的……雖然你能放過那對姐妹的覺悟是很好,但是我還有別的問題,為什麼被派遣到這裡的特工比計劃內要少半數,你知道什麼麼?”

屬於頭盔本身的活動鑲板快速閉合,“殷樂雨”的五官也被它遮擋,代替那些的只有鑲嵌在漆黑上的指示燈,它的存在只是為了告知別人有關於這個個體的狀態。

“啊?”

我眉頭一皺,將右肩轉到身前,避免激發衝擊時震擊心臟的位置: “我不會害怕你們派了多少人來,倒不如說他們表現的正常些會讓我更安心,對於你的問題我更是一無所知,今天到達這裡也僅是為了我的私慾……你真的要阻止我,難道我們同樣身為人類,不該保持相同的目標,將那些可以創造更好利益的東西留給這個世界麼……”

“不要跟我說這些……”

她突然打斷我,發聲說道: “我不明白,我想不起所有記憶,我只是被人告知不能讓你放出樹霓雲,不然那些魔物就會在未來啟動返回結界炸掉這個地方的一切……”

殷樂雨捂住頭,晃來晃去,我不知道這是被注射了什麼,她現在對所有東西都保持著抗拒。

我忍不下去了:

“他們騙你他們只是把這種願望當成驅動的工具!”

我當面檢查槍支裡的粗徑子彈,確認一切都算正常。

去掉那些黑色的甲冑,殷樂雨的身體就只是一個只有異能的小巧製品……

“你預設你也是殷樂雨,但是你們的人格表現都不一樣;不要再攔著我了……都在那種噁心的粘液裡泡過怎麼就不能明白這點……不然你跟著我一直走到這個設施的盡頭,我們到時再談判……”

“……”

殷樂雨只是沉默著,她堅持讓自己待在那張安放她自己的桌子上,對我的祈求怨恨憤怒種種都視而不見,只是在我聲音高漲的時候微微發抖。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我說錯話了。

果然,殷樂雨隨後停下了一切語言行動,她面罩的準線只是在對齊地上的縫隙,重複調動不安分的身體執行,去執行單調的標準。

她開始搖起腳尖來……咕嚕咕嚕擺弄著桌角總結出答案: “你……一定要去見她麼?這個設施是為了把現今的能量投放給未來,樹霓雲是我們騙取到的時間電池,她的發育是完美的;那些實驗和建立在地基之上的鋼鐵,都是有意義的……你難道不希望這樣的美好開放在這個世界上麼?”

“哈……”

我嘆了一口氣:

“只有力量的正義不能稱之為正確,以施虐奴役強迫遺忘為材料的利益之床,也不能稱之為美好……這本來應該根植在大多數魔物和人類的頭腦中,但是你卻和他們不一樣,你幫公司說話,殷樂雨。”

“砰!”

在她開始透徹使用自己的魔力天賦前,我必須強佔戰術上的先機。

突然在短銃中擊發的火藥,推動彈丸滑膛末端所指向的地方就是殷樂雨的腹部。

那顆子彈有些陳舊,因為考慮到要在幽暗狹小處使用,所以我只保留了它的一半彈丸,避免不安分的跳彈觸及預料之外的其他目標,是隻保證對接近處目標的殺傷而已。

希望面甲處的護板可以吸收那些衝擊。

為了防止她在瞬間抓住彈丸的動向,我也在開火的期間朝側面躲閃……

熾熱的飛沫越過了她的輪廓。

在那些爍花的照耀下,我發現殷樂雨的身上的板甲已經出現裂痕。

已經被擊中了,但她用自己的能力轉移走最危險的那幾顆子彈,它們都是處在大致區域內的高速彈珠,殷樂雨本人也借用剩下的力量翻越到臺桌之後。

……

然後一切歸於安靜。

我們被掩體隔開了,現在是誰也無法判斷誰在哪的情況,處在距離先前位置不遠的我現在反而處於劣勢。

我不知道那算手上留情還是怎麼回事,在我直白翻滾的時間內身邊也沒有子彈穿過。

我扭動一番身體,確認自己的血肉中並沒有卡入子彈……

自己最開始站立的地方,也沒有因為對方的能力而被添上彈孔。

那麼沒有切實命中的那些彈丸,從一開始到底被轉移到什麼地方了?

比起某些異常的用途,我更希望那是手下留情,因為從現在開始殷樂雨不會主動發出聲音,她需要的只是我的位置,把能傷害我的炸彈送到我跟前就行……

我放鬆一切可能出現冗雜僵硬的關節,用相對放鬆的手指夾起一枚鋼釘,將它緩慢地擺盪而出……魔力消散時所造成的鳴音,被釘子本身攜帶到粗糙的固體附近。

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但我在操控身體噴湧魔力的時候,骨骼其實是會接收到奇怪的聲音的,那是種空氣在短時間內被感染轉而反覆震盪的遞進過程……可以讓我挑選合適分量的物件製造噪音。

聽上去就像衣服裡的重物撞擊另一側固體的雜音,很像是人在行動時的聲音對吧?小特工。

殷樂雨那邊馬上開始射擊,五顆子彈從難預料的地方交叉將軌跡刺穿那個虛構的人體,我趕在下一顆子彈橫穿走道的時候趴了下來……

但是手腕依舊被子彈刺穿了。

疼痛,依舊讓我想大叫,肢體殘缺的明顯感受更是讓我更加接近失控幾分。

冷冷的沫子飛濺到面龐上,帶有深刻暖意的血流順著手臂塗刷下來,我看見傷口處的血液突然沸騰形成泡沫……伴隨手臂一陣難以想象的僵硬,新的不含有角質層的生命快速在其中完成了基礎構造。

射擊在那之後便停止了。

理由應該是殷樂雨沒有收到擊中人體的反饋,她也沒能聽出噪音的來源確實是個人體,只知道聲音的大概位置。

那麼以那種痛苦為代價,我在剛剛至少知道了一件關於殷樂雨能力的事。

【她不能準確地傳送高速物體。】

那個能力並不是把一塊區域內的物質單純的啃掉,一定得是可以粘結為整體的一塊物體,她用未知的方法擊發子彈,然後在早就培養好的反射神經內捕捉可以固定傳送子彈的空間……就這樣把它放到自己需要的地方。

所以剛剛的表現是什麼?一塊類似腳步的發聲裝置並不會引出多大的估算空間,她的子彈卻結實打在偏差極大的地方。

目前,我還沒聽到任何按下按鈕,拉開拔栓的細小聲響。

如果對方是在顧忌我想用相似的武器做什麼,那這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可能是極好的訊息。

同樣的手段很難奏效第二次,我還有個用於緊急情況下脫身或者發信用的煙幕彈……可以擾亂她的判斷力……

不。

我的企圖開始愈發尖銳了起來。

這裡只是個通氣緩慢的地下密閉室……用煙幕的結合我的魔力,能讓我在低損失的情況下擊昏殷樂雨,我就可以去見樹霓雲了。

然而像是為了響應我這期待一般,我很快就聽見一些不正常的金屬音……

“殷樂雨!”

沒有多餘的互相憐憫了,她真的要在這種地方把手雷拿出來。

在空間內的狹道中為自己規定規避的軌跡,奔跑的雙腿充滿了溫熱的魔力。

“下一發將會是獨頭彈!如果你做了我將會盡全力讓你的生命體徵停止!你明白麼!”

動腦想想也會覺得我是在騙人吧……其實那裡還是對人裝填用的鹿彈,我只不過想減少她轉移走彈丸的數量……

所以下一瞬,一個陌生散發著白熱磷光的柱形體被轉移到了我的面前。

“啊!”

混合著陌生的脹逆感釋放出魔力……想要吹飛那個即將爆炸的物體。

被魔光和熾熱染白我自己的,那種面龐,大概就像貪婪噴薄的井水一般。

所有的一切,只是在維持最初的衝動上。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能量石擊中的感覺,神經被迫變為切割能量波動的工具。

誘人變異的那種東西……就是它們的繁殖行為麼? 視覺被自己的面板點亮了,不正常噴射的瞬間體表也有白色的揮發液體滲出。

即將爆炸的燃燒器被它們吹飛,隨後又馬上被感染膨脹,迸射出大量隨魔力變性的粉塵。

是混合著粉塵毒霧的明熱投擲品……帶著駭人高溫的煙霧會發生不可知曉的反應,應該又是針對血族身體的武器。

我屏息快速蓋上空出的濾氣罐,趕在煙幕將我吞沒之前完成第一輪呼吸。

殷樂雨隨後的攻擊緊接著追上了。

連續的高速彈頭在我身邊被傳送,每一顆子彈都在嘗試在我體表開啟傷口。

手指沾到他們的感覺是痛苦的。

我沒有選擇,只能繼續釋放魔力,用被青光纏繞的手臂撕開煙團的一角,在被吹息撥開的淡薄洞口中看到了來自手槍的光焰。

殷樂雨在嘗試轉移她自己。

我對那個方位壓縮拋射幾枚彈丸,然後讓短銃開火。

投擲的物件最終回到了我的身體,而真正由火藥助推的彈丸卻打穿了她的皮肉,揹負著輕巧裝甲的身影傾斜倒在剛皮地面,她卻還打算繼續拖著受傷的腿去下一個房間。

我開啟為了飲用所準備的水瓶,把它澆在手和麵龐,洗去燃燒產生的毒粉。

慢慢接近了那個身體,用完成換彈的槍口指著她。

殷樂雨儘量讓自己在短小階梯上顯出端正的儀表來。

被淡白燈光照耀的面龐顯出幸福與絕望的雜糅表情。

“不要弄任何把戲,把你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她先慢慢舉起雙手,給我展示看那些只是正常裸露的面板,然後又把他們搭在身前。

她的身體突然抽動了一下,中彈的部位噴出了血。

遠處擴散的煙霧也在朝這裡蔓延。

“好可怕啊,剛才的樣子。”

殷樂雨從容訴說自己的感受:

“你可以把我放在這裡,我已經失去了戰意……能量石的依附者就依附者,我們不付出犧牲是很難阻止你們的。”

“……”

好想求求她就待在原地別動……但是話說到這裡,我已經很難相信她會放過我。

要怎麼辦?果然還是先弄昏吧,稍後再來治療。

“咚咚。”

腳步聲在彎曲的空間內擴散著……

我的身後又出現了其他人,他是從更高處降落的,像是早就埋伏在一個寬闊的通風處等待我。

對著腿部受傷的殷樂雨所放鬆敵意的自己,理應要在第一時間注意身後的方向……然而在那一瞬間,我注意到我身邊已經出現了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殷樂雨。”這個名字並不是指一個人。

裸露在黑色輕甲外的手臂,完全相同的體格,只是手中槍械改換,意味他們將會採取完全不同的戰術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耀英檀,我們天生就是要阻止你們的……無論以何種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