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賈樂安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太對,他向來就這樣,很容易對一些外形噁心的東西產生劇烈的反應。
他怕蟲子,怕鬼故事,還怕黑。
但我還是分辨不出眼前這個圓滑的怪東西到底有哪裡好怕了。
那個東西已經讓鶴羽晴陽卸掉了關鍵的螺釘,露出了其中雜亂但是略帶條理的單線內臟,有些是很熟悉的膠質純色,有些則是看上去中空透明,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些什麼。
明明是死物,簡直就是活體。
芳芬雅好像也難以剋制一般看向了那個東西,然後就把眼睛挪開了。
我發現了,在那之後她一直緊盯著地板吃飯,完全不在意桌子上的東西。
並沒有說什麼話。
“這個東西……”
賈樂安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然而最後他彷彿放棄了一樣,那隻能理解為他不想打亂自己吃燒烤的心情了。
“我只是給你們看一下。”
“不,我更在意是從哪裡來的。”
賈樂安用鐵簽在盛滿大麥茶的不鏽鋼杯裡畫圈,手指一再將額頭處的褶皺抬高,緩緩問道。
“你……問耀英檀啊?”
鶴羽晴陽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準備把這個問題交給我來解決。
挺好的,這也是我希望的翻轉。
“哥哥,有一天回來……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芳芬雅這時卻在角落裡說話了。
“那種味道聞起來很不舒服,我當時也沒敢問問題……”
“啊?”
賈樂安有些懊惱。
“怎麼了,我沒跟你說麼?”
我推脫著說,然後用下巴指指那個桌面上的異物。
“我那一天找楊醫生的時候你也不陪我,然後我就遇到了這種事。”
“是這樣啊……”
賈樂安好像意識到局面的詭異之處發生在哪,那種上頭的氣勢慢慢消退下去,然後靡了。
緊接著陷入了自責的碎碎念中……
鶴羽晴陽在這種時候竟然又被賈樂安逗笑了,看上去她心情好了些,這是好事。
她眼見過我們每個人的反應,最終還是決把那個“項圈”從桌子上挪下去。
對金屬第一時間敏感的賈樂安緊接著就將眼皮抬了起來,當他意識到那個傢伙終於從餐桌上消失的時候,似乎還舒了一口氣。
芳芬雅還是像之前那樣靜靜做著自己的事情,吃。
我害怕她會不會覺得是我們冷落她太久,所以在這種時候稍微摸了摸那隔著厚厚羽絨的肩膀。
芳芬雅稍微躲了一下,也慢慢笑了出來。
情況不錯。
“嘛總之,我先把它收起來了。”鶴羽晴陽說道:“這個東西據耀英檀說是從醫院帶回來了,但是某種意義上,本來我能讓你們看到了更多東這種東西,但是後來,耀英檀?”
“你說剩下的那些東西,我把他們燒掉了。”
“怎麼燒掉的?”
鶴羽晴陽在這種事情上十分在意,她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要小心翼翼。
“燒掉了,凌晨出門用以前時期那種廢棄鐵桶裡的木柴之類的東西,在天台上點著,然後在旁邊睡了一晚上,最後就埋上土壤扔在那邊,估計會長草吧。”
“沒燻死你。”
賈樂安的反應就是這樣的,看來我有必要給他解釋解釋都發生了什麼。
“你知道麼賈樂安。”
我緩慢一笑。
“什麼?”
然後我從網格炭爐上取下一塊培根金針菇卷,吃著。
“你知道大晚上去那個醫院,從門窗裡發現楊醫生的背影,我叫她他還不說話的感覺……然後我爬上天台又不像下來,就勉強在那待了一晚上,你看看。”
然後我挽起袖口,給他看骨骼突出部分的那一塊淤青。
“這裡都青了,得勁吧?”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
鶴羽晴陽的臉色稍有不對,似乎從我的話語間聽出什麼不明不白的異樣來,她繼續說:“咳咳,這個東西就作為突發事件的潛在物證什麼的儲存在警局了,總之,以後這種東西都要收集起來,明天我也會找人去大街上調查那些籠子是不是還在,另外,我想說,所有的這些東西可能都是由我家裡的公司製造的,而生產這些東西的必要材料……或者說是資料,我想你們應該也會有那種直覺性的預感吧?”
“我和賈樂安都有那種被關在培養室裡,或者連續幾個月在病床上臥躺不起的日子,我是在一個設施被強迫驅使了好久,賈樂安怎麼說?”
我看向賈樂安,和剛才被恐怖資訊驚嚇的他不同,現在的賈樂安好像也沒什麼事,似乎關於這些也沒什麼恐怖的經歷。
“我麼,我還好,發現自己能把金屬變成橡皮泥捏之後,很輕易的就逃了出來。”
他說完這話我緊接著一愣。
這還真是幸運,如果賈樂安是在我那個時期逃跑的話,那個設施裡可就不是隻有鎖和容易對付的警這麼簡單。
咀嚼的動作就停在那裡,霎那間一切都食之無味。
只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隨之湧動的異樣也很快被周圍的人發覺了。
“你怎麼了,耀英檀。”
那當然是由對這些東西更加敏感的賈樂安察覺到的。
他只是問著我,然而芳芬雅也在這個時候輕輕推了我一把,才讓我回過神來。
“啊,沒事沒事,那,這個公司是從我們的那個時候就已經留下了一些樣本?”
“耀英檀,我這得問你。”
鶴羽晴陽的語氣越發不對。
“只有你見到過那個想要殺死你的犬類的樣子,他們身體上的項圈和那些東西是什麼樣子的?有沒有什麼異樣?”
“異樣?”
我簡要的回憶了一下,緊接著把我所有的感覺說了出來。
“感覺不是現實世界裡的會出來的東西,像是從地獄或者魔法什麼的溜出來的一樣,說是像狗但又不是狗,只有我在被迫讓他們流血的時候才意識到也許那真的是活物的感覺,像是打了激素,某種方面已經完全與現今的動物背道而馳了,簡直就像是肉塊組成的工具……”
“這也難怪……我們的家族,很早就開始投身於生物方面的研究了……”
鶴羽晴陽將視線挪向別處,抱起了胸口: “還有沒有其他想要說的,再找找?”
“另外就是……”
那個項圈上的瑩藍色紋路,和我自己所發生的異常實在太像了。
如果我在這裡說出來,會變成一件危險的事麼?
“鶴羽晴陽,那個項圈?”
“這個?”
塑膠袋裡的東西如今又出現在了燒烤桌上,耀英檀和芳芬雅又變的不敢面對食物了。
“你們兩個……別這樣。”
“兩個”指的是賈樂安和芳芬雅,我接著說下去: “當時這個東西是戴在那些動物的脖頸上的,那上面纏繞的藍紋,現在已經不見了,但是……和我身體上的很像。”
我趴伏在桌子上的左手開始顯露出淺層的發光紋路,燒烤店老闆這時候又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給我們上菜,於是我很快就把紋路顯現的位置蓋上了。
鶴羽晴陽眨眨眼睛,幫老闆把滾燙的烤品放好。
我們都不說話,老闆也不說話。
等到中年人轉身離開,我才敢把身體上的異樣顯露出來。
很早之前我就開始訓練自己只在很少的肌肉區域使用這種強化身體一般的異常能力。
但是時間很長,嘗試很多,到了現在也難以奏效。
就在老闆走掉的一瞬間,那種清涼的感覺才一路蔓延至鎖骨附近,然後終於在下巴處的軟肉上停住了。
“就,和這些,很像。”
“真的麼……我的天……”
鶴羽晴陽沉思起來,但是我也不期待從她那裡得到什麼。
“反正就是這樣,我展示完了……”
芳芬雅在這種時候反而想要翻動我的袖口,想要繼續觀察一下。
但是等她的眼睛能看到那些東西的運作狀態時,我已經取消了體內異常的啟用,那些東西,也已經消失了。
“看不見了……”
芳芬雅喃喃自語道,在它看來這些許是一種遺憾,分不清是否有一種孩子式的邪惡在裡面。
“有那麼好奇麼?”
有些不滿的對芳芬雅這麼說,此情此景,她這種舉動,從各種意義上都會令我感到無奈。
她察覺到了我的那份不滿,探出的細微神經縮了回去,喝了口大麥茶,也沒有顯出失落的樣子。
芳芬雅比起剛剛遇見我的時候,是不是圓滑點了。
等我從她那裡回過神,鶴羽晴陽正在用一種略帶思索的眼光觀察著芳芬雅,和我協同步調,遲了一會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在我身上。
為了補償芳芬雅,遠處的烤甜麵包被我取下鐵籤端了過去,耳中也灌滿了鶴羽晴陽的話:
“耀英檀,在你還困在研究設施的時候,和那邊的研究員都有什麼交流,或者說,彼此交換的東西。”
“研究員。”
芳芬雅堅硬的牙齒差點將我的拇指咬到,但好在只是有微妙的刮擦,但也有可能是小孩子心裡氣不過。
“我覺得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研究員,大概都是幕後在操控的人,那邊只有暴徒,和被暴徒同化的小白鼠。”
“那就是那個時期沒有被採集你自己的樣本對吧。”
鶴羽晴陽說道。
她所說的樣本到底指的是哪些東西,這是個無法讓我仔細思考的概括。
“不過他們每天都會強迫我們進入艙室裡睡覺就是了,有時候晚上還會在裡面被強制洗澡……那種日子,沒得幽閉恐懼症都算不錯了。”
“是這樣麼,趁你們睡覺的時候……”
“總之就是這個裝置。”
我指指那個被拆卸的項圈。
“我身上的技術可能已經被應用到他們的產品裡了,這也是為什麼會有東西來追擊我,你沒有把職工資訊交給你家的公司吧,鶴羽晴陽。”
“嘶……”
賈樂安在一旁倒吸一口涼氣,他似乎在這其中發現了什麼,但是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當然不會了……”
鶴羽晴陽擺出一臉嫌棄的樣子來,鬧脾氣的樣子猶如標緻的美少女一樣可愛。
至少,就算除卻我,周圍的人看到這幅樣子也會這麼想。
“嘛,但是其他人萬一知道了這些事情,早晚有那一天吧,就你現在開豪車,在魔塔特區也能享受高質量生活標準的這個情況……到那時你打算怎麼辦。”
“這樣啊……你是這麼想的。”
鶴羽晴陽聽完我的話,沒有顯出多麼釋然的感覺,她反而是沉思了一會,說道;
“話說你也沒必要提醒我這些吧,耀英檀,還有關於你之前的想法,我覺得他們也沒必要用一幫‘實驗體’做出把你趕盡殺絕的事。”
“我覺得他們可能是低估了我的強度了。”
我嘆了一口氣,有心無心的說道。
“不,畢竟民警社的這一幫人都有點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某種意義上在他們那裡可能也是人盡皆知的事嗯……我現在有個很壞的打算耀英檀,因為你和賈樂安關係好,所以我今天也把他叫來了。”
“我和他?”
賈樂安給了我一個幽怨的小眼神,然後說道:
“關係也沒那麼好啦~”
“別扯了,我平常就看見你有事沒事喜歡往耀英檀旁邊湊,其他人都理都不理他的,你知道麼,前段時間我們女生還在討論你們兩個黏在一起關係不清不楚的。”
“嗯,確實。”
我說道。
和其他人保持一點關係,確實是我期望的效果,也許也只是這一些人沒我想象地這麼差,這個距離感的關係才能持續到今天,賈樂安就和他們不一樣了。
“好了打住吧,耀英檀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襲擊你是因為芳芬雅?”
“嗯?”
芳芬雅的自我防範意識一下子被激發了,突然間將她分散出去的注意力放在我們的身上。
“沒事。”
我將掌心放在她的頭頂,芳芬雅一下子又安靜了,坐在原處靜靜吃飯,但是我看著她已經不是很能吃下去,食慾已經漸漸消散。
“但是這也說不通啊?”
我在思考。
你知道那天我去找楊醫生的時候看見了多少的銀籠子麼? “多少?”
少說十幾個,有可能有更多,如果那些東西是為了拖住我,那麼他們就好解決自己一個人的芳芬雅了。
“那這就說明他們……”
鶴羽晴陽看了一眼乖巧的芳芬雅,緊接著又轉向我。
“嗯哼。”
鶴羽晴陽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大概明白了。
如果我所說的可能性真的發生在昨天,他們沒有找到芳芬雅的可能性只有可能是芳芬雅太強。
那個女孩子安靜地坐在那裡,攝取自己透過分享而來的養分。
我突然想起我問過芳芬雅她曾經的經歷,但是這個女孩到了最後卻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等等,這傢伙……
以後到底還要藏起多少事來。
“啊,社長,我想吃那個腰子。”
我伸出手,告訴鶴羽晴陽我想要遠邊餐盤內的那個烤串。
“來了,給~”
“那,今天的事情就這樣吧。”鶴羽晴陽說道:“都把手機拿出來,我們加一個討論組,有事密切聯絡哦。”
賈樂安,耀英檀,芳芬雅,都拿出了手機。
芳芬雅的手機是很大的一塊,嶄新的奢侈型號。
“啊。”
鶴羽晴陽僵住了,但也只是一會。
“加這個,二維碼在這裡,芳芬雅會用麼?”
鶴羽晴陽向著芳芬雅投去一個微笑,我很快就在芳芬雅前演示了一遍這個操作的用法,她也很快就學會了,但是面龐上還殘存著一些疑惑。
我大概明白芳芬雅此時的想法是什麼。
“哥哥……這個……”
“老闆!”
就在這個時候,芳芬雅眉頭緊鎖,我們還有對面的職工聚餐團眼睛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那邊。
一共來了五個人,看起來像是正常現代人和兩位魔族相互稱兄道弟的小團體,一個圓滾滾的壯士胖子抖了抖肩,就看見靠近胸口處有大片的紋身。
芳芬雅起先先是因為感官敏銳被嚇了一跳,眉頭緊鎖之後又看見有那樣的人,瞬間縮了回去,再也不說話了。
“呵。”
賈樂安嚥了口白開水: “牛逼。”
鶴羽晴陽被一位女獸人瞪了一眼之後也慢慢轉過身來不說話了,一臉愛怎樣怎樣無奈的表情。
瞬間,這個店裡就只有表情呆呆地賈樂安盯著他們,這是我們之中最富有那種氣息的人,應該還算安全。
只聽見廚房裡那種溶解在繚繞煙霧中的音樂消失不見,店老闆就從其中走了出來,表情帶著難堪,左右手中的灰布擦著手背,放在了吧檯上。
“雪真大,江哥。”
“來來來,這是我的地兒啊,坐坐坐。”
聽聲音應該是他們理都沒理老闆,就直接靠著最靠近供暖空調的一處桌子坐下了。
“那個……”
老闆臉上帶著笑,捧著記賬本靠近他們。
“你們要點什麼?”
然後我們就聽到一聲硬物落地的聲音。
大概是不算賬,要吃好的。
我聽見賈樂安喉嚨裡在吞口水,喘息加重,本來想喝一口大麥茶緩緩心情,但是賬本落地的那一聲好像跟砸在他的腦門子上一樣,耳根一紅,瞬間就情緒暴漲。
“哎哎哎!幹什麼!有沒有素質?”
“哎呦~”
那幾個人抬頭看了賈樂安一眼,又看看屋外的大雪,也沒有理他。
他們聊了一會,就見一個胖子走了過來,厚重有勁的大手往賈樂安的頭髮上抓去,然後就是一聲慘叫。
手掌被燒紅的鐵籤子刺穿了。
我和賈樂安惱火的眼神對抗了幾秒鐘,大概是明白事已至此也不能指望他鎮靜下來,然後抬起身板開始對著那幾個人鼓掌,之後掀起板凳從自己的位置站了起來,和賈樂安一起衝過去揍人。
老闆在廚房裡不露面,那幫職工拍手叫好,我衝了過去又飛了回來,然後抓起沒有開封的瓶裝啤酒又跑了過去,鶴羽晴陽全程默默吃飯,不管我們。
整個店面被我們鬧的雞犬不寧,那天晚上吃完飯已經是凌晨,陪完老闆錢的我們發現燒烤店門口聚滿了魔物和分散居住的人類職工,雪地的車軲轆印上就整齊排滿了五個遍體鱗傷,散發著酒味的人。
“咳咳!”
次日,鶴羽晴陽讓來執勤的大家集合,宣佈了一件事情。
雪地上滿是腳印,男人們都在笑,除了我。
“通報——那個,昨天夜裡,我這裡接到訊息通知稱,耀英檀和賈樂安兩人在集市街燒烤店毆打平民,致三人輕傷;這個月扣工資啊,你們兩個。希望最近一個月內,大家下班要結伴通行,不要被別人當做報復目標,懂了麼?”
“懂了,懂了……”
“好了,回你們的宿舍打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