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你是什麼意思?”我問道,我正坐在我們旅館房間的床沿上,很想找到答案。儘管他只給我兩個選擇:要麼去醫院看米莉,要麼繼續跟他去泰國,我依舊相信,不管我們結婚後發生了什麼,他還是個好人。

“就是這個意思——家裡沒有保姆。”

我嘆了口氣,累得沒力氣跟他廢話:“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

“故事,關於一個小男孩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如果這意味著你會放我走,是的,我很願意聽。”

“很好。”他拿起房間裡的一把椅子,坐到我的面前。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住在很偏僻的郊區,與他的父母生活在離這裡很遠很遠的地方。當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害怕強壯而有力的父親,喜歡母親。然而,當他發現母親軟弱沒用,無法保護他免遭父親的傷害時,男孩開始鄙視她。當父親把她拖進地窖裡跟耗子鎖在一起時,他看到她眼裡的恐懼還覺得很開心。

“意識到父親能把這種恐懼慢慢灌輸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裡,男孩對他的害怕轉化成了欽佩和仰慕。他開始如法炮製。很快,他母親躺在地板上發出的尖叫聲在他耳朵裡變成了音樂,而她恐懼的味道成了層次最豐富的香水。這對他的影響如此深遠,以至於他開始渴望這種恐懼。就這樣,當父親委託這個男孩看家時,他會把母親拖進地窖,當她乞求他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時,她的討饒聲只會讓他更興奮。之後,當他聽夠了她恐懼的聲音,聞夠了它的味道,他希望能把她永遠關在這裡。

“一天夜裡,當時男孩大概十三歲,趁父親外出在自留地上勞作時,母親成功地逃出了地下室。但是男孩知道,如果她走了,他就再也聽不到她恐懼的慘叫聲。因此,為了阻止她離開,他打了她。而當她尖叫時,他又打了她。一次又一次。她叫得越多,他打得越多。他發現自己停不下來了,即便她已經倒在了地上。而且,當他低頭看到她那張被揍得血肉模糊的臉時,覺得她從未如此美麗過。

“父親聽到母親的慘叫聲,回到家裡,把男孩從她身上拉開。然而太晚了,因為她已經死了。父親很憤怒,打了男孩,男孩也以牙還牙回敬了他。當警察趕到時,男孩告訴他們,是他父親殺了母親,而他試圖保護她。因此,父親坐了牢,男孩很高興。

“當男孩長得更大些時,他開始渴望屬於他自己的那個人。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用任何方式向她灌輸恐懼。他可以把她藏起來,沒人會想念她。他知道,找到這樣一個人並不容易。但他堅信,如果他足夠努力地尋找,最終會找到的。而且,在搜尋的過程中,他找到一種方法滿足自己的渴望。那麼,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我麻木地搖搖頭,“他成為了律師,專攻家庭暴力的案子。你知道他接下來又做了什麼嗎?”他身體前傾,把嘴唇湊近了我的耳朵,“他娶了你,格蕾絲。”

我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呼吸了。在他講述的整個過程中,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故事裡的那個男孩,但如今,一陣劇烈的顫抖把我俘虜了。當房間在我眼前晃動時,他坐了回去,兩條腿往前伸直,臉上掛著滿足的表情:“現在,告訴我,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我說,聲音在顫抖,“但我聽了,那麼現在我能走了嗎?”我作勢要站起來,但他把我推了回去。

“恐怕不行。”

驚恐的淚水從我眼眶裡溢位來:“你答應過的。”

“有嗎?”

“求你,求你放我走。我不會把你剛才說的話告訴任何人的,我保證。”

“你當然會的。”

我拼命搖頭:“不,不,我不會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彷彿正在考慮我剛剛說的話。“事情是這樣的,格蕾絲,我不會放你走的,因為我需要你。”看到我眼中的恐慌,他蹲到我身邊,用鼻子深吸一口氣。“完美。”他喘息道。

他說話的方式中有什麼東西嚇到了我。我立刻縮了回去,遠離他。

“別擔心,我不打算傷害你,”他說著,伸出手,輕撫我的臉頰,“你不是因為這個而出現在這裡的。但還是讓我們回到故事中吧——所以,在等待完全屬於我的那個人出現的期間,我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受人尊敬。首先,我要尋找一個完美的姓氏,於是想到了安傑爾。我真的考慮過給自己起名為‘加布裡埃爾·安傑爾’,但我覺得這可能有點兒太過了。因此,我稍加思考,並做了一些調查,發現電影中的好人通常都叫傑克,然後便是見證奇蹟的時刻!傑克·安傑爾誕生了。接著我給自己找了份完美的工作。”他自得其樂地搖搖頭,“其中的諷刺意味總是讓我讚歎不已——傑克·安傑爾,受虐婦女的保護者。不過,我還需要一個完美的生活——當一個男人年近四十,身邊卻看不到妻子的影子時,人們會開始問東問西——因此你可以想象,當我在公園裡看到你和米莉在一起時,我是什麼感覺。我完美的妻子和我……”

“永遠不可能!”我啐道,“我永遠不會是你完美的妻子。在你告訴我這些事之後,如果你認為我還會與你保持婚姻關係,還會跟你生小孩——”

他爆發出一陣大笑,打斷了我:“小孩!你知道我做過的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嗎?不是殺死我的母親,或看著我父親去坐牢——這兩件事都非常簡單,甚至是一種樂趣。我做過的最困難的事是與你做愛。你怎麼會猜不到呢?你怎麼會看不穿我的藉口呢?當我終於不得不與你做愛時,發現這需要很大的努力並感到作嘔和不自然,你怎麼會沒有發現呢?這就是我昨晚失蹤的原因。我知道你會期待與我做愛——畢竟,這是我們的新婚夜——一想到只是為了做做樣子,就不得不忍受這份煎熬,我就覺得受不了了。所以你看,我並不期待你懷上我的孩子。當人們開始發問的時候,我們會告訴他們,我們在這方面有點兒問題,出於禮貌,他們不會再問下去的。我需要你做我的妻子,但只是名義上的。你不是我的獎品,格蕾絲,米莉才是。”

我凝視著他:“米莉?”

“是的,米莉,她完美地符合我的所有需求。再過十六個月,她就會是我的了,而我終於能釋放我壓抑已久的慾望了。除了你,沒有人會想念她。並不是說我打算殺掉她——雖然我以前犯過這個錯誤。”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你當真認為我會讓你動米莉的一根汗毛嗎?”

“如果我真想的話,你當真認為你能阻止我?”我往門口奔去。“它上鎖了。”他說道,語氣很不耐煩。

“救命!”我大吼道,用我的拳頭捶打著門,“救命!”

“你再敢做一次,就再也見不到米莉了!”他咆哮道,“回來,坐下。”

我驚恐極了,繼續捶打著門,尖聲呼救。

“我警告你,格蕾絲。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把米莉送進收容所的事嗎?你知道我這麼做有多麼輕而易舉嗎?”他打了個響指,“就那麼快。”

我迅速轉過身面對他:“我的父母永遠不會讓這事發生的!”

“你真以為他們會拋下在紐西蘭的愜意生活,衝過來解救她,並把她帶回去與他們共同生活?我認為不會。沒有人,格蕾絲,沒有人能救米莉,甚至包括你。”

“我是她的法定監護人!”我吼道。

“我也是,而且我還有證明檔案。”

“我永遠不會同意把她送走的。”

“但是如果你也被證明為神志不健全呢?作為你的丈夫,那麼我就必須對你和米莉負責,可以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他指指大門,“別客氣——繼續捶門,尖叫求救。這會為你的瘋子形象打下堅實的基礎。”

“你才是瘋了的那個人。”我發出噓聲。

“毫無疑問。”他站起來,走到床頭櫃那裡,猛地把電話從插座上拔下來,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鉛筆刀,切斷了電話線,“我會給你點兒時間獨處,認真考慮我剛剛說過的話。等我回來後,我們再談談。坐到床上去吧。”

“不。”

“別煩了。”

“你不能把我關在這裡!”

他走到我站立的地方,“我不願被迫傷害你,理由很簡單,我很有可能會停不下來。但如果你逼我的話,我會這麼做的。”他舉起手臂,我以為他要打我,往後一縮,“而且如果你真的想死的話,又會將米莉置於何地呢?”

我感到他的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導致我的肩膀因為害怕而變得僵硬,因為我以為它們會移動到我的脖子上。恰恰相反,他粗魯地把我趕到床邊,並把我推倒在上面。一陣如釋重負的感覺將我吞沒,他並沒有掐死我,我還活著,開門的聲音讓我從床上驚跳起來。然而,在我到達之前,他就已經迅速地穿門而過。當門在他身後關上後,我用拳頭拼命敲著門,要求他放我出去。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裡,我一遍遍大喊救命。然而,沒人過來,我悲痛欲絕,頹然地倒在地板上,大哭起來。

我花了些時間才振作起來。我站起來,走到通往陽臺的移門那裡,但不管我多用力拉,還是無法把門開啟。我伸長脖子,往陽臺外面看去,但我看見的只有藍天和一些建築物的屋頂。我們的房間在六樓,位於一條長走廊的盡頭。這意味著,它的一側沒有相鄰的房間。我走到對面的牆邊,用力敲打了幾次,然而,沒有類似的敲擊聲作為回應,我猜大部分人已經出去觀光了,因為現在是下午三點左右。

我覺得我需要做點兒什麼,於是把注意力轉向我們放在床上的行李,並開始仔細翻找它們,尋找任何能幫我離開房間的東西。然而,一無所獲。我的鑷子和指甲剪都消失了。我不知道傑克怎麼成功地把它們從我的化妝包裡拿出來,而不讓我看到的。但是,既然化妝包一直放在我的行李箱裡,沒有被開啟,我只能推測在我們離開英格蘭前,他就已經拿走了它們,很可能在旅館,在我洗澡的時候。一想到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前,我還在期盼著開啟婚姻生活,即將降臨的恐怖還絲毫沒有顯露出端倪,我的眼中又重新湧出淚水。

克服了即將把我壓垮的恐慌,我強迫自己理智地思考我能做些什麼,直到我聽到隔壁的房間有人回來了。用敲打牆面的方式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是沒用的。我考慮把一張字條從門底下塞進走廊裡,期待有人回走廊深處的房間時,能看見它,並有足夠的好奇心,走過去讀上面的字。然而,我的筆也從包裡消失了,還有我的眼線筆和口紅。傑克已經預測到了我的一舉一動,並佔得先機。

我開始瘋狂地搜尋整個房間,尋找什麼能幫上忙的東西——任何東西都行。然而,什麼都沒有。失敗之後,我坐到床上。如果我之前沒有聽到從旅館其他地方發出的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我很可能以為它已經被廢棄了。雖然這些聲音令人安心,但暈頭轉向的感覺還是讓我很害怕。我發現我很難相信自己的遭遇是真的。我突然靈光一現,也許我是被捲入了某種變態的電視真人秀中。在節目中,人們被置於恐怖的情境中,而全世界的觀眾都在看他們如何應對。

不知為何,想象我正看著螢幕上的自己,而有幾百萬的觀眾也在看我,這讓我能退後一步,客觀地看待我有哪些選項。我知道,我一想到傑克說的恐怖故事,就無法繼續保持來之不易的相對冷靜。因此,取而代之,我躺倒在床上,把我的思緒引向當傑克回來時,我該做什麼,我該對他說什麼,我該如何行動。我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墜入夢鄉。雖然我努力抵擋睡意,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意識到我睡了一段時間。從下方的街道傳來了繁忙夜生活的喧囂,告訴我已經是晚上了。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了門口。

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我還沒睡醒——我發現自己本能地轉動了門把手。當我意識到它很容易就能轉動,以及那扇門沒有上鎖時,我震驚得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當我站在那兒,試圖搞清楚狀況時,突然想起我當時並沒有真的聽到他鎖門的聲音。我只是推測他這麼做了,因此沒有去嘗試開啟它。我意識到,他也沒說他會把我鎖起來。這全是我自己得出的結論。當我想起我那時有多麼恐慌,我是如何捶門以及敲牆時,感到既愚蠢又尷尬,可以想見傑克是大笑著離開的。

憤怒的淚水刺痛了我的眼皮。我惱火地眨眨眼睛,把它們憋回去,提醒自己既然他有我的護照和錢包,我其實還是一個囚犯。但至少我可以逃離這個房間了。

我悄悄地開啟門,害怕會發現傑克正虎視眈眈地站在外面,隨時準備撲向我。我強迫自己伸頭往走廊上看去。發現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之後,我轉身回到房間,找到我的鞋,從地上拿起我的手提包,然後離開了。當我奔向電梯時,一想到電梯門開啟時我會發現傑克正站在裡面,就決定還是走樓梯。我兩步並一步地跑下臺階,幾乎不敢相信我由於以為自己被鎖起來了,浪費了幾個小時的珍貴時間。當我抵達大堂時,發現那裡熙熙攘攘、人潮湧動,那種放鬆感簡直是妙不可言。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穩定下來,然後快步走到前臺,僅僅在幾個小時前,傑克和我剛剛在這裡登記入住。我很慶幸我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晚上好,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接待臺後面的年輕女孩朝我露出微笑。

“是的,我想請你致電英國大使館。”我強迫自己說得儘量冷靜,“我需要回英格蘭,但我的護照和錢丟了。”

“哦,對不起,”年輕女子看起來對剛才的言行很後悔,“我能問問你的房間號嗎?”

“我恐怕我不知道,但它在六樓,我的名字是格蕾絲·安傑爾,我和我丈夫是在午後登記入住的。”

“601室。”她檢視了電腦螢幕,然後確認道,“我能問問你在哪裡丟失了護照嗎?在飛機場?”

“不,我在旅館的時候還有的。”我顫抖地笑道,“事實上,我沒有真的丟了護照,它在我丈夫那裡,我的錢包也是。他拿走了它們,現在我無法回英格蘭了。”我懇求地看著她,“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助。”

“你的丈夫在哪兒?安傑爾女士?”

“我不知道。”我想告訴她,他把我鎖在房間裡,但我及時住了口,提醒自己我只是以為他這麼做了,“他幾個小時前離開了,帶走了我的護照和錢。瞧,你能幫我給英國大使館打電話嗎?”

“如果你願意等一會兒的話,我跟我的經理談談。”她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走過去跟一個站在不遠處的男人說話。當她向經理解釋我遇到的問題時,他望了我一眼,而我給他一個含淚的微笑,這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一定看起來蓬頭垢面的。真希望我之前想過換掉這身皺巴巴的旅行裝。他一邊聽,一邊點點頭,並衝我露出一個讓我放心的笑容,然後拿起電話,開始撥號。

“在我們解決問題的時候,也許你願意坐下來等?”年輕女子建議道,她已經回來了,正走向我。

“不,這樣挺好——反正我很可能需要親自跟大使館說。”發現那個男人已經結束通話了電話,我走到他面前。“他們說了什麼?”我問道。

“一切都已經解決了,安傑爾女士。你為什麼不坐下來等呢?”

“那麼有人正從大使館趕往這裡咯?”

“也許你想坐下來再說?”

“格蕾絲?”我轉過身,看見傑克正急匆匆走向我,“沒事了,格蕾絲,我來了。”

恐懼貫穿了我的身體。“離我遠點兒!”我大叫道,我轉向那個年輕女子,後者正警覺地看著我,“救我,求求你,這個男人非常危險!”

“沒事的,格蕾絲。”傑克安撫道,他對經理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謝謝你讓我知道她在這兒。現在,格蕾絲,”他繼續說道,好像正在跟一個孩子說話,“我們為什麼不上樓回到我們的房間呢?這樣你就能睡一覺了。一旦你得到了休息,就會感覺好很多了。”

“我不需要睡覺,我只想回到英格蘭!”意識到人們正好奇地看著我們,我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把我的護照給我,傑克,還有我的錢包和手機。”我伸出手,“就現在。”

傑克抱怨道:“為什麼你總是非得這麼做?”

“我想要我的護照,傑克。”

他搖搖頭:“就像平時一樣,我在飛機上就把你的護照還給你了,而你也像平時一樣,把它放進了包裡。”

“你很清楚它不在那裡。”我把我的包放到接待臺上,並開啟了它。“看。”我對那個女人說,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而發抖。我搖晃著包,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櫃檯上。“它不在這裡,我的錢包也不在。他拿走了它們,並且……”我停下來,眼睜睜看著我的護照和錢包從我的包裡滾出來,緊接著是我的化妝包、髮梳、一包溼紙巾、一瓶我從來沒見過的藥片,以及我的手機。

“你把它們放回去了!”我尖叫著指責傑克,“趁我睡覺的時候,你回來把它們重新放回原處!”我轉向經理,“我發誓,之前它們不在這裡。他拿走了它們,然後他出去了,並讓我相信我被鎖在屋裡。”

經理看起來被搞糊塗了:“但是你能從裡面開啟門。”

“是的,但他讓我以為自己被鎖在裡面!”甚至是我自己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也聽得出我的聲音有多麼歇斯底里。

“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傑克撿起那瓶藥片,並搖了搖,“你忘記吃你的藥了,對嗎?”

“我沒有在服藥,這些藥不是我的,一定是你提前放進去的!”我尖叫道。

“夠了,格蕾絲。”傑克的聲音很堅定,“你的行為太可笑了!”

“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嗎?”經理主動提出,“也許是一杯水?”

“是的,你們可以報警!這個男人是危險的罪犯!”大家都震驚得沉默下來。“這是真的!”聽到人們在背後竊竊私語,我絕望地補充道,“他殺了自己的母親!快報警,求你們了!”

“這正是我警示過你們的那種情況,”傑克嘆了口氣,與經理交換了一個眼色,“不幸的是,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用手扶住我的肘部,“來吧,格蕾絲,我們走吧。”

我聳聳肩,掙脫他的手,“請你們立刻報警,好嗎?”先前跟我說過話的那個年輕女子第一次用心神不寧的眼神看著我。“求你們了!”我乞求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瞧,格蕾絲,”這次傑克聽起來被激怒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報警,就去吧。但你還記得上次發生了什麼嗎?在他們調查清楚你所宣稱的案件之前,我們無法離開那個國家。而且,當他們意識到他們在白費力氣之後,威脅說要控告你浪費警方的時間。更何況那是在美國,我不認為這裡的警察也會那麼通情達理。”

我呆呆地盯著他看:“什麼上次?”

“我真的不建議你與警察扯上關係,”經理擔心地說,“當然了,除非有很好的理由。”

“這裡就有一個非常好的理由!這個男人非常危險!”

“如果安傑爾女士真的想要離開,也許我們可以叫輛計程車,把她送到機場,既然她已經找到了她的護照。”那個年輕女子緊張地提議道。

我看著她,鬆了口氣,“對,對,請這樣做吧!”我開始把我的東西塞回包裡,“請立刻叫輛計程車!”

“你真想把這件事進行到底?”傑克聽天由命地問道。

“當然了!”

“那我也沒什麼可做的了。”他轉向經理,“我真的必須得為她的大驚小怪而向你們道歉。也許你的一個員工可以護送我妻子回樓上的房間,這樣她就能收拾行李了。”

“當然了,基科,在我打電話叫計程車的同時,請你帶安傑爾女士上樓回她的房間,好嗎?”

“謝謝!”我感激地說,當我跟著基科走向電梯時,我的雙腿抖得是如此厲害,以至於連走路都困難,“非常感謝!”

“沒關係,安傑爾女士。”她禮貌地說道。

“我知道你很可能認為我瘋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沒有。”我繼續說道,感覺好像欠她一個解釋。

“沒事的,安傑爾女士,你不必解釋。”她笑笑,按了電梯外面的按鈕。

“你必須報警。”我告訴她,“等我離開後,你必須立刻報警,並告訴他們,我的丈夫,安傑爾先生是個危險的犯罪分子。”

“我相信我們的經理會處理好這一切的。”

電梯來了,我跟著她走了進去,知道她不會馬上相信傑克是危險分子或罪犯。但這沒關係,因為等到我上了計程車,我打算立刻自己打電話給警察。

我們抵達了六樓,然後我跟著她沿走廊來到我們的房間。我從包裡拿出鑰匙,開啟門,並往後站了站,突然有些害怕進去。不過,我不需要擔心:屋裡的一切還保持著我走時的樣子。我走到我的箱子邊,翻找出一些乾淨的衣服。

“我不會離開很久的,”我說著,消失在衛生間裡,“我只是去換個衣服。”

我很快脫下衣服,洗了把臉並換上新裝。當我把髒衣服團成一個球時,感到身體上恢復了活力,精神上也更堅強了。不想再夜長夢多,我立刻開啟了門。然而,我還來不及走出衛生間,一隻手就突然伸出來,把我推回裡面。同時,另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巴,讓我無法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你喜歡我為你安排的小劇本嗎?”傑克問道,他的臉離我的臉只有幾英寸,“我喜歡,非常喜歡。而且更棒的是,我這麼做是一石二鳥。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剛才在幾十個人面前證明了你的情緒不穩定——此時此刻,經理正在寫一份關於你之前那些行為的報告,因此我有了書面檔案——其次,透過這件事,希望你能得到這個教訓:我總是比你領先一步。”他停頓了一會兒,讓我有時間消化他的話,“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我會把我的手從你嘴上拿開,但如果你哪怕哼一聲,我就會給你硬灌下足夠殺死你的藥片,並讓你的死看起來像瘋女人的自殺。如果這真的發生了,作為米莉唯一活著的監護人,我當然會遵守我們對她做出的承諾,帶她住到我們可愛的新家裡——不然你不在的話,誰來保護她呢?我說得夠清楚了嗎?”我無言地點點頭。“很好。”

他把手從我嘴上拿開,並把我拖出衛生間,丟到床上。“現在,我需要你聽著,好好聽著。每次你試圖逃離,不管是捶門,還是跟某人說話,或者想拔腿就跑,米莉都會付出代價的。比如,因為今天你有逃跑的企圖,回去後的那個週末,我們不會去看她,雖然她很期待我們會去。如果你明天再做什麼傻事,下週我們也不會去了。以此類推。我們會編出一種特別嚴重的胃病,說你在泰國得了這種病,作為我們不去看她的藉口。根據我的需要,這種胃病可以持續很多個星期。因此,如果你想每隔一段合理的時間就見到米莉,我建議你完全按照我說的做。”

我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不僅是因為他聲音中的恐嚇,還因為我可怕地意識到,為了回房間取我的行李,我錯失了逃離他的良機。我根本不需要我的行李,沒有它,我能輕鬆地離開。然而,當傑克提到它的時候,我卻覺得似乎有很完美的理由上樓去取它。如果他沒有請某人陪我,我很可能會質疑他叫我回到房間的動機。而且,如果我更快地意識到門沒鎖,如果我沒有睡著,他就不可能把我的護照、手機和錢包放回原處了。

“你在思考,如果你採取不同的行動,會不會有不同結果,對嗎?”他被逗樂了,“讓我把你從苦思冥想中解救出來吧——答案是否定的,結果絕對會分毫不差。只要讓你下樓去大堂,我就有機會把你的護照、錢包和手機放回去。一旦你離開房間,我只要把它們放進你的箱子裡——至此你應該已經意識到了吧,我自始至終都在監視你——並在所有人面前暗示,你只是忘了它們放在哪裡。然後,我會讓經理護送你回房間找它們。關鍵是,我瞭解你,格蕾絲,我知道你會如何行動,你會說什麼。我甚至知道,在我們離開泰國前,你會再次嘗試逃跑。這是個非常愚蠢的行為。但最終,你會吸取教訓,因為你不得不這麼做。”

“永遠不會,”我抽泣著,“我永遠不會向你屈服的。”

“好吧,讓我們拭目以待。現在,我們將要做的是:睡一會兒,明早下樓去吃早餐。並且當我們經過前臺時,你要為昨晚的小題大做而道歉,說你當然不想回英格蘭了。吃過早餐後,你會深情地看著我的眼睛,我會為你在旅館外拍一些漂亮的照片,這樣我們就能向所有的朋友展示,你在這裡過得是多麼快樂。接下來,在我出去辦些事情的同時,你,我親愛的,會在陽臺上曬日光浴,這樣等到我們回英格蘭的時候,你就擁有了可愛的古銅色肌膚。”他開始解鞋帶,“在興奮過後,我突然感到很累。”

“我不會和你睡在同一張床上!”

“那麼睡在地板上。而且,別枉費心機企圖逃跑,真的不值得。”

我從床上拽下一條被子,然後坐到地板上,用被子裹著自己,害怕得都有些麻木了。雖然本能告訴我,一有機會就跑;但理性告訴我,如果我等到我們回英格蘭後,從他身邊逃走並永遠擺脫他會容易得多。如果我在泰國再試一次,並且又失敗了,我不願去想他可能會對我做什麼。他以為他了解我,他以為他知道我會如何行動,他預言我會再次嘗試逃跑。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打亂他的陣腳,讓他以為我屈服了,放棄了。儘管我非常想擺脫他,但是我的首要任務是回到英格蘭,回到米莉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