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想是修行中重要的一個環節。

正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觀想就關乎於個人修行,講究一個以心為師,挖掘自身的本心從中探索大道。

也貼合後天返還先天之理。

蘇叄盤踞屋脊,貓瞳倒映星河。

夜風拂過儺面,它摒棄雜念沉入觀想——此乃修行登階之鑰,非止於廚藝精進,更是淬鍊元神、溝通天地的大道法門。

《黃庭內景經·上清章》有云:“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為真。”

觀想之術,首在“聚精凝神”。

蘇叄默運玄功,識海中浮現三清道韻:玉清元始天尊執混元珠象徵本源,上清靈寶天尊託碧玉如意喻調和之理,太清道德天尊展陰陽卷示平衡之道。

三寶光華流轉,與白日野豬精闡述的食補五行暗合——廚藝之道與丹鼎之術殊途同歸。

食材如藥材,灶火似文武火,炒勺翻動間陰陽二氣輪轉。

若以觀想駕馭烹飪,便不再是迷魂奪魄的邪法,反成滋養身心的佈道之筵。

《莊子·刻意》稱:“純素之道,唯神是守。”

貓的呼吸漸與星斗明滅同頻。

恍惚間見灶君法相端坐泥丸宮,掌中鼎鑊蒸騰紫氣——此乃“內景觀照”之境。

道教丹法視人體為小宇宙,肝魂肺魄、心神腎精皆可擬象神明。

蘇叄頓悟:引動食客五情動盪者,實為廚者心神散亂,強催食材戾氣所致;若以觀想定住自家水火既濟之態,調和丹鼎便是調和陰陽。

《周易參同契》明示:“坎離匡郭,運轂正軸。”

識海幻境驟變:龍肝鳳髓化坎離二氣交纏,沸騰的羹湯竟顯太極迴旋之象。

道經言“服金者壽”,非指啖食珍物,實喻採煉天地精粹。

真正的“龍肝”當為肝木青龍之生機,“鳳髓”應是心火朱雀之靈光——此恰應和常仙子所得“大道之材”的讖語。

蘇叄儺面微震,若決賽以觀想之法烹調尋常米粟,將後天五穀返歸先天一氣,或可破東城貪饕魔障。

貓尾輕掃瓦片,幽瞳神光湛然:“原以為觀想不過靜坐存思,未想庖廚亦成丹爐。”

灶臺方寸間伏羲卦象流轉,顛勺如踏禹步罡鬥——此間已非爭勝賽場,實為以味覺演道的通天法壇。

說是這麼說,既然比賽是考教廚藝,那麼色香味必然是其中比較的環節。

只說了決賽題目是“兒時味道”,在那之前的比賽篩選,肯定會考其他科目。

識海中星河倒懸,意念凝聚間幻化出一方巨大的石案與灶臺,寒光閃閃的菜刀、厚重沉實的鐵鍋、琳琅滿目的“觀想食材”——皆由心神顯化。

它深吸一口虛無之氣,爪尖輕動,凝化出三尺青鋒,穩穩握住刀柄,對準砧板上一塊光華流轉、象徵食材本質的“先天一氣團”。

“喵,從切墩練起!”蘇叄心中發狠,刀尖點落。

基本功是鐵律,《陰符經》有言:“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

刀功,便是這烹飪天地動用的第一“機”。

然而,刀未及落,識海中卻無端泛起漣漪。

“小貓!刀要快、準、狠,腰馬合一,人刀一體啊!”

一身明光鎧的秦瓊秦叔寶,不知何時顯形在案邊,撫著美髯,眼神如電,煞有介事地指點戰陣刀法,彷彿蘇叄正與千軍萬馬搏殺。

“唉呀,貓仙!切絲講究心如止水,刃如遊絲,你這力道使岔了,太猛咯。”

田七郎一身獵戶短打,腰間還掛著沒解下的藥囊,探著頭,滿臉焦急地提醒力道過猛。

“嗤……好端端一塊靈物,被切得七長八短。此乃暴殄天物,有傷天和。”

書生寧採臣袖著手在一旁搖頭嘆息,一臉痛惜,彷彿蘇叄不是在切墩,而是在毀壞稀世古畫或珍本古籍。

“貓兒,老狼煉丹多年,深知這火候、刀工需極靜極專。你看你那爪子,抖得跟踩了雷劈木似的,心神不穩哪行?需得佐以‘清心寧神散’調理一二。”

老道凌虛子抱著歪脖子拂塵,捋著稀稀拉拉的鬍子,搖頭晃腦地開起了藥方。

“呔!看你這熊樣,切個菜焉用牛刀架勢?像俺老黑當初學藝,師父說了,力要含而不露,你這貓爪子光顧著架勢,跟那耍猴戲的有甚分別?不行不行!”

黑熊精披著袈裟,粗聲大氣地嫌棄蘇叄架勢花哨,彷彿它切菜就該舉著槓鈴砸。

更離譜的是,那曾揮斥方遒的大周武王姬發,竟也顯化出來,指著蘇叄的刀尖,嚴肅得像在點兵:“貓師父,此絲短彼絲長,參差不齊,士卒不服。需統一規制,當如周禮,行有行,列有列,法度不可廢!”

一時間,蘇叄的識海意念之地如同炸開了鍋!

刀光劍影的猛將、絮叨溫吞的俠士、悲天憫人的書生、煉丹講藥的道士、粗豪直爽的熊精、威嚴端方的人王……

一群八竿子打不著的“舊相識”圍著它,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或指點江山,或哀聲嘆氣,或大聲嘲諷,或搖頭惋惜。

他們的意志碎片、行事習慣、言語風格,甚至無意識的評價,全都化作了嘈雜無比的雜音,瘋狂衝擊著蘇叄的專注。

“閉嘴!”

蘇叄心中怒吼,儺面下的眉頭緊鎖,試圖遮蔽。

然而越是抵抗,雜念越盛。

這些聲音彷彿自帶魔力,與它的心神交織難分,揮之不去。

“喵嗷!煩死了!”

刀尖一顫,本該細若髮絲的銀芽,硬是被切成了粗獷的蘿蔔條,長短不一,歪歪扭扭,哪還有半點“心靜如水,刀如柔絲”的境界?

蘇叄心火陡升。

它壓下煩躁,不信邪地抄起鐵鍋,凝化出明晃晃的油,和一團代表基礎物質的“混沌氣”,準備演示“清炒”。

鍋燒熱,《周易參同契》的“坎離匡郭,運轂正軸”在心間流轉——水火調和即是陰陽樞機,油要溫潤恰如初陽。

“貓兒,你這油溫太高。看看,都冒青煙了,鍋氣太燥,食材下去必毀!”

秦瓊指著鍋底,如臨大敵。

“小心啊!油濺起來堪比暗器,需得步法靈動閃避!”

田七郎緊張地比劃著。

“油光四溢,貪慾之相,不合君子之道……”

寧採臣皺眉閉眼。

“無量天尊!火性太烈,當取坎水鎮之,調和陰陽……”

凌虛子指訣掐得像在做法事。

“要俺說,顛鍋就得用巧勁!嘿哈!這樣!看俺的!”

黑熊精搶前一步,粗壯的熊臂一搶,作勢要幫蘇叄顛鍋。

這笨拙的神念一動,蘇叄手中的意念鍋竟然被帶得脫手飛出。

“鍋!飛了!”

哪吒要是看到這識海幻境,怕是要笑得打滾。

這還不算完,蘇叄剛慌亂地收回鐵鍋,那帶著神念“高熱”的火焰,“轟”地一下猛然竄起丈餘高,瞬間將那團“混沌氣”吞沒。

鍋氣焦糊沖天。

黑煙滾滾瀰漫識海。

鍋內之物已是烏黑一片,外如焦炭,內裡卻是未熟透、象徵失敗與混亂的粘稠“濁質”,還帶著難以言喻的古怪氣味。

它,能爪撕海妖、劍斬孽龍、飛天遁地、變化無窮的黑貓蘇叄。

此刻在自家觀想出的識海里,卻連一道最基礎的清炒都搞砸了。

切墩不成條,炒菜鍋飛上天,火候失控成災難現場。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和被群嘲的羞臊感,同時湧上心頭,儺面都快繃不住了。

就在這嘈雜愈盛、它幾欲爆發抓狂的臨界點上,識海中閃出真武大帝的身影,微微一嘆,似憐憫似無奈。

那虛幻的眼眸彷彿穿過層層雜音,靜靜地落在蘇叄身上。

這一瞥,如一滴甘露落入沸水。

蘇叄儺面下的貓瞳陡然一縮,電光石火間,《清靜經》箴言“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如當頭棒喝。

錯了,完全錯了。

道之根本,貴在清靜,在專注,在守一。

它這觀想,想借烹飪溝通大道,卻反被過往因果牽絆,沉溺於他人評價之表象,心神為外物所擾,五氣為之躁動,怎可能調好這灶臺陰陽?

念及此處,那喧囂嘈雜的“舊相識”們雖仍在聒噪,但它們的形象與聲音驟然變得模糊、虛幻、遙遠。

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蘇叄的神思驟然一空,外界的“建議”、“批判”、“關心”盡數褪去,耳邊只剩下鐵鍋餘燼的滋滋聲、爐火規律的呼吸聲、砧板上殘留物輕微的“脈動”……

萬籟俱寂。

心,終於沉下來了。

它沒有去看那些虛影,只是緩緩抬起貓爪,再次於虛無中,凝化出一柄最簡單樸素的意念菜刀,重新攝來一團新鮮的“先天一氣團”。

這一次,心念純粹,再無旁騖,眼中只有食材,心中只有刀的落點、勁的收發。

刀尖輕輕落下,不再帶著斬妖除魔的狠厲,不再是力敵千鈞的架勢,而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流淌的韻律。

《道德經》有言:“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此刻,蘇叄終於明白,真正的廚藝之道,乃至萬物之道,皆在此“無心為之,無事而事”的清靜本心之中。

識海虛空中,那柄樸實無華的意念菜刀輕快飛舞,砧板上銀光如雪,絲絲晶瑩,根根均勻。

灶臺溫潤如水,不見半絲青煙。

食材入鍋,無聲無息,卻又帶著一種奇妙的生機在鍋中流轉、成熟。

一團清光從中升起,純粹而溫潤,瀰漫識海,驅散了此前的焦糊與混亂。

那失敗後盤踞在案板上的“濁質”,在清光沖刷下悄然消散。

——我就是天才。

蘇叄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