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向這個闖入酒樓的不速之客。
那真是: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
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豔似紅霓。
口若血盆,齒排銅板。
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
四海有名稱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
好一個西方大力牛魔王,踏一步便是地動山搖。
“抱歉,有點著急,撞壞了門。”牛魔王衝著掌櫃拱拱手,隨手丟出一枚銀錠到櫃檯上。
躲在櫃檯後的掌櫃,悄悄露出頭,先看了看威武不凡的牛魔王,又死死盯著銀錠,腦海中天人交戰了一彈指的時間,便飛快的將銀錠收入袍袖,訕笑著:“不妨事、不妨事,好漢、呃,大王?有什麼需求儘管提。”
“沒什麼,俺乃是西方大力牛魔王,聽聞那廚王爭霸賽的主辦者常仙子,在此處會客,特來問問:龍肝鳳髓開個價兒,多少錢俺雄牛都掏的起。”牛魔王一拍胸口,身上黃金甲嘩啦啦響動,聽著就像是千軍萬馬一般。
不等別人來說,常仙子一馬當先站出來:“我就在此處,貴客忒莽撞了些。貴客若想要龍肝鳳髓,只需要報名參加大賽,一舉奪冠成為廚狀元,不用一文錢便可拿到龍肝鳳髓。”
“哎呀呀,雄牛不善廚藝,所以才想到直接買。”牛魔王有點犯難了,“這世上沒有談不成的買賣,咱們可以詳細聊聊。”
常仙子也很堅持:“沒得聊。做精怪也是有底線的。”
牛魔王皺起眉頭,正要再說些什麼,背後又有聲音響起。
“你這笨貨,跑那麼快做什麼?說是去買龍肝鳳髓,不知道是給我吃,還是給那黃臉婆子吃。”
說著話,從牛魔王背後繞到前面,但見: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
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玉面狐狸。
“美人說的什麼話?這不是你說想吃這龍肝鳳髓,咱們才千里迢迢來到半開化的武庚洲嘛。”牛魔王一聽“黃臉婆子”,不露聲色的縮了下脖子。
玉面狐狸臉上本有嫌棄,聽了這話換上一張嬌羞笑臉,不顧還在公共場合,便依偎在牛魔王懷中:“大王是個實心眼。妾說想吃,就來到這裡,你的心意妾是明白的,只是那黃臉婆兇的很呢,若是知曉你是因為妾才來取龍肝鳳髓,怕是要拔劍砍你。倒是可以給紅孩兒享用,畢竟……”
她抬手指點了一下牛魔王的胸口:“父子一心。”
這話說的,老牛是大為受用。
牛魔王咧開嘴露出滿口銅板牙,哈哈大笑:“好一個父子一心,紅孩兒是個好孩子,有好事總想著我這個做老子的。”
卻不提他的正室鐵扇公主的事。
哪吒打眼一掃,便看得真切:“這準是個小老婆。”
蘇叄笑起來:“哈哈哈,不只是外室小妾,恐怕還是個不差錢的。”
“怎麼瞧出來的?”哪吒問道。
“你看那老牛,一進門氣勢洶洶咄咄逼人又出手闊綽,就知道,他不僅有本事;還是個威風慣了的山大王。剛才被小妾一陣嗆火都沒發脾氣,恐怕是自己一點經濟命脈都沒有,全仰仗妻妾。”蘇叄道,“他那正室,鐵定也不一般。”
“他有本事,又怎麼會沒有經濟命脈呢?”哪吒看向蘇叄,沒想到這隻貓如此明白家長裡短的事。
“這是兩回事,”蘇叄對贅婿的瞭解頗多,“有本事未必能積攢傢俬,沒個會運營的好夫人,多少財寶都得讓他給敗光。在外結交朋友出手闊綽,動不動便揮金如土,好像多豪爽似的,一點都不琢磨家裡人怎麼樣。”
“你好像很不喜歡這種人。”
“當然不喜歡,因為這樣的人都是表面朋友。而且對酒肉朋友比對妻兒老小還好,等惹出亂子的時候一個朋友都找不到,還得是妻兒來承擔災禍。貓還知道,他就是與孫大聖結義的大哥——平天大聖牛魔王。”
“哦……”
哪吒意味深長的點頭。
心中想:這孫猴子,以前真是遇人不淑,幸好他沒有樣學樣做類似的事,不然再有本事我都會瞧不起他。
“你對他還有什麼評價?”哪吒看蘇叄欲言又止,便給它個話口。
“這樣的人,外強中乾,這輩子站不起來。”黑貓撇撇嘴,儺面上都是不屑。
邊上的黃半仙悄聲道:“上仙,沒想到你也是能掐會算。”
蘇叄用貓尾巴抽了一下黃半仙,沒搭理他。
常仙子還在與那兩口子理論。
玉面狐狸道:“常仙子,何必守著死規矩?好東西自然要給識貨、捨得出價的。我家大王誠意十足,莫要拂了他的面子才好。”
說罷,玉面蔥指輕輕點了點牛魔王堅實的臂膀,眼神卻挑釁地瞥向常仙子。
常仙子碧綠的豎瞳微微一眯,慵懶中透出一絲冷意。她蛇尾在裙下優雅地一擺,將青絲撩到肩後,笑容依舊,卻字字如針:“誠心?好大的架子喲。撞壞人家門楣,張嘴便是強買強賣,這‘誠意’真是聞所未聞。
“那龍肝鳳髓乃‘廚王’桂冠之物,豈是幾個阿堵物就能買斷的?說出去,不怕三界六道笑話大力牛魔王只會用錢財砸人,不懂半點‘道’上的規矩?
“早先聽聞大力牛魔王豪爽大氣,朋友遍佈天下,今日一見沒成想是個沒規矩、未開化的野妖。”
“你…!”玉面狐狸俏臉一沉,尖聲道,“休要含沙射影!我家大王堂堂平天大聖,看上你的東西是你幾世修來的福分!給臉不要臉!”
常仙子掩口輕笑,笑聲清越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呵……福分?這‘福分’留著去貼你‘黃臉婆子’的冷屁股豈不更好?”
“聽聞翠雲山的芭蕉扇,風硬得很,小心吹得你這身嬌肉貴、滿口銅臭的狐狸皮打哆嗦!哦對了,”她蛇瞳戲謔地轉向,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牛魔王,火上澆油,“大王方才說‘父子一心’,看來是真不怕家裡的鐵扇公主,知曉你拿這天地奇珍,不是為了與你‘心連心’的兒子,而是為了討這小蹄子的歡心呢。嘖,不知道紅孩兒是該高興有了好父親,還是替他那操持家業的親孃寒心呀?”
她這張嘴好似連珠炮:“不過沒準孩子心大,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有個小媽,還慶幸過年紅包能多收一分呢。”
後方,蘇叄對其他四個家仙道:“你們任由她激怒牛魔王,待會若是動起手來,怎麼辦?”
“跑哇!”郝大灰想都不想,說的是斬釘截鐵,“打是打不過,牛魔王出了名的厲害,跑肯定沒問題。”
魏白食道:“不錯,論打,我們不行;論跑,他不行。說起來,好好一個大妖王,最出名的卻是家事。許多精怪對他家的破事,都有所耳聞,畢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哎呀,那玉面公主是積雷山摩雲洞萬歲狐王的親閨女。常姐的名號,就是模仿的萬歲狐王。明明傢俬頗多,招贅婿情理之中,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倒貼一個有婦之夫。”胡巧巧撇嘴搖頭,“活該被常姐罵哦。”
“這牛魔王,看著確實像個頂門立戶的好選擇。”郝大灰捏著老鼠須,“只不過那鐵扇公主不好相處,怎麼可能忍得了夫婿有個外宅。”
“你們還挺喜歡聊人家的私事。”哪吒看看這四個怪模怪樣的奇葩。
“要不幹點啥嘛。”黃半仙偷偷說,“以前還流傳過紅孩兒是太上老君私生子的事,大家都深信不疑。倒不是信不過道祖,而是這頭牛的做派,實在是讓人起疑。雖然後來證實了是謠言,但仍舊有不少精怪暗自裡相信這件事。”
那邊,玉面狐狸發難:“賤人!你胡說八道什麼?”
氣得粉面通紅,渾身發抖,哪裡還顧得上裝什麼端莊賢淑,指著常仙子尖叫:“大王!你就看著這長蟲如此汙衊於我,羞辱於你?!什麼廚王大會,分明是他們幾個腌臢潑才搞的鬼把戲。
“那勞什子龍肝鳳髓,九成九是假的!我看他們就是故意刁難!
“大王,你堂堂大力牛魔王,還怕這幾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妖不成?搶了便是。
“看他們能奈你何?!免得讓三界輕賤了你。”
這一連串的“搶了便是”、“上不得檯面”、“看他們能奈你何”,句句戳在牛魔王身為一方霸主,最驕傲也最敏感的自尊心上。
尤其是在新歡面前被舊事重提,更被對方指著鼻子嘲諷“怕”,一股邪火“騰”地直衝牛魔王的頂梁門!
“哇呀呀呀呀——!”
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猛地炸開,比剛才撞門還要響十倍。
整個酒樓像是被巨錘砸中,樑柱簌簌發抖,杯盤碗盞“叮噹”亂跳甚至碎裂。
食客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往角落裡躲。
牛魔王怒目圓睜,鋼針似的紅眉倒豎,額角青筋暴跳如蚯蚓,方才故作豪邁的形象蕩然無存,只剩下擇人而噬的狂暴本色。
他蒲扇大的手掌虛空一抓,一條寒光四射的混鐵棍赫然在手,磅礴雄渾的力量,瞬間充斥整個空間,壓得人喘不過氣。
“好個牙尖嘴利的蛇妖,膽敢如此戲弄雄牛,辱我愛妾!”牛魔王聲如洪鐘,棍尖直指常仙子,“今天就讓你知曉,什麼叫‘大力’。管你真假龍肝鳳髓,統統拿來,擋我者死!”
話音未落,那混鐵棍已裹挾著開山裂海之威,帶起淒厲的破空尖嘯,不再是試探,也不再是震懾,而是毫不留情地朝著常仙子迎頭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