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罰紫雷一擊,不亞於逍遙境道門正首全力一簇五雷正法,別說現今只不過凝丹二品的修為的黎一,就是聞人淵也得謹慎相迎,稍有失神便是隕道身死的下場。

眾人心知肚明,黎一神魂不全,一副身軀偷天換日,消了天災,潛隱他處的餘下神魂再度重新凝聚出一副嶄新軀殼對他來說,或許不難,

但是眼前消散,不到須臾片刻,又重歸而至,且瞧這模樣,沒有絲毫消隕魂魄的該有的重傷神色,血色紅潤,就連之前被老鬼劈砍得不成樣子的身軀也恢復如初。

如此詭譎,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要是讓天宗玄境知曉如此景象,那還不得將自己老祖從墳頭裡扒出來傾巢而出,以此鎮壓天逆妖人。

“死一死,沒什麼大不了的,言傳身教,做個範例,日後你們要是有所明悟,大可以親身驗證一番。”

黎一聳了聳肩膀,大驚小怪了不是,人家那位修心修法的萬法道人瞧見過這一場景,什麼都沒說,平淡的很,

只不過事後不知怎麼,就瘋了心神,天天嚷嚷著天道伏魔,看見雷光就犯病,邪門的很。

“免了,沒你那麼厚的臉皮。”

老鬼幾人收斂收斂神色,平復了一下心湖,權當黎一在宗門內還藏著隱秘神魂,先有防備,這才如此弔詭駭人。

“言歸正傳,思離的境況其實並非老王八所預料那般,而是心念枯竭,進而神魂腐朽,肉軀生瘡,所以即使她逃離那副軀殼,以殘念神魂之姿現身之時,也是那副千瘡百孔的模樣。”

黎一揉搓玩弄著思離的小手,開口解釋道。

“何為心念枯竭?”

幾位大佬相視凝望,滿眼狐疑,在黎一口中總能聽到些新奇詞彙,比如老登,

聞人淵不是沒詢問過,老登何意?

黎一答,老而彌生,是為堅挺,登可解為一步登天,登高而望,老登的含義就是願師尊歲歲青柏,不動如松,盤身聳峰,睥睨萬古不朽,眺望山河依舊,是為大吉大利,對尊長的極高禮敬。

話雖如此,但觀黎一神色,聞人淵打死也不信其說辭。

“心念就像是山澗垂瀑之源,匯聚成清池潺溪,這池溪便是溫養魂魄的甘霖,流瀑若是斷了源頭,底下沉積的溪池便會隨之乾涸,魂魄自然也會曝曬於烈日之下,枯萎敗落。”

黎一指了指無妄峰澗的山瀑,以此做比。

“人總會有無數思緒支撐著身軀骨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情長恨短,愁怨沒落,就連它也一樣,會叫會嚷,能吃能拉。”

抬眼看了看門口聳耳傾聽的驢子,大千世界,萬萬生靈,一個生字可衍生出無數景象。

“簡單來說,就是有所執,大和尚們所言的六根清淨,不墮雜念,從本質上來說,這便是他們的執念,所求,所願。”

佛法在黎一眼中,便是世間最大的苛求執念,為得清淨而清淨,為棄怨念而怨念,而道法恰為相反,乃是順從歸一,自然天理所悟,勿念勿求,我心自在。

“無論清濁,一行一動,皆是心念所至,一言一語,也皆是心念所驅,這才是生靈的本質,即使是山蟲螻蟻,也會由本能驅使,繁衍生息,未得心念,便是松石墜物,擺在那裡,受風吹雨打,霜腐雪迎。”

怎麼說黎一也算是個高材生,想當瘋子,那你得先變成天才。

“你得意思是,袍兒是因為缺了這份心念驅使,才會逐漸散落生機,麻木僵朽的?”

老鬼細細品味,琢磨出了些許道理。

“糾正一下,她現在叫思離,酆袍兒已經死了,她親手殺的。”

黎一隻覺女子指尖稍許冰冷,便趕忙攔住了老鬼的話頭,

老鬼臉色一沉,見黎一併非嬉鬧神色,便也哽著脖子改了稱謂。

“在我們那,有種病態被稱為雙相情感障礙,是一種心理疾病,人困在心間出不去,外界的光照不進,世界分外熱鬧,而自身卻始終清冷一人,而思離比這還要嚴重的多,她並非是將自己困鎖在角落,而是將自己放逐在了這大千世界。”

黎一苦笑一聲,世間最大的苦難並非是什麼千難萬阻,天譴深淵,而是我與我周旋,不願如我。

“滄桑大道太過枯燥無情,世間煩擾太過醜陋骯髒,當清明難以抵擋渾濁的侵染,高傲的落寒霜雪選擇彌散消融至未曾降落泥濘之前,不知從何時起,她就已經死了,行走的軀殼自然會破爛腐敗。”

就如黎一所預料那般,之前的酆袍兒連鬼物殘魂都算不上,彌留的一點靈光,是對這世間最後的希望,消散也便消散了,哪怕強行拉攏回來,也依舊會腐爛枯朽。

晏文墨侷促的眉頭豁然一鬆,身後百陣大印鎏金似火,心中的那一點晦暗靈光光芒大做,整座山坳之間無數靈陣大符拔地而起,一草一木,一花一葉聚而生靈,皆可為一方陣眼靈位,心神側目之地,便是靈陣生輝崛起之所。

“咋,你悟了?”

黎一瞠目結舌,信口胡謅的,大佬你這會不會走火入魔啊,事後發癲中邪可別衝著我來,不包售後啊。

“可喜可賀,天地間又多出一位可通天地神法的靈陣尊位。”

聞人淵與老鬼齊齊起身,拱手執禮,神色肅穆。

“託這小子的福,觸控到一絲瓶頸,要真正跨過這道坎,沒有逍遙境修為心境支撐,多有些痴人說夢了。”

晏文墨揮袖打散了天地異象,壓下了螟蛉作響的鎏金大印,神色安寧,並未被一絲天機道蘊所牽擾。

“黎一,你所思所想,所悟所得皆非此界所能容納包攬,你也瞧見了,三言兩句就能引來道主窺探警覺,關於酆,額,思離的事,我們已然知曉大概,既然你知曉病因,也定然有醫行之法,我們便不再多做詢問。”

晏文墨給了聞人淵與老鬼一個眼神,示意二人無需繼續盤問,此間異象已然引來多方側目,若是再鬧出什麼動靜,怕是會招引來一場災禍。

“哎,別啊,話說一半,你要憋死誰啊,我這牛B,不是,救世箴言還沒說完呢,別走啊,老鬼,老鬼,這是親徒弟,你就不好奇我對她動了什麼手腳?老登,老登,你再聽聽,或許你也能破境勘悟呢?”

黎一搜腸刮肚,憋得那是相當難受,比那尿了一般突然截停倒流還要讓人抓心撓肺。

“閉嘴,手腳老實點,我這寶貝疙瘩就交給你了,治好了,老夫算是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哪怕日後你得罪了天上地下,老夫也會為你走上一遭千夫所指,可若是治不好,哼哼,殉葬吧。”

老鬼神色複雜了看了眼依舊恍惚迷離的傻徒兒,扯了扯衣袍,瞪了黎一一眼,抽身而去,

聞人淵一腳踢開抱著大腿不撒手的滾到肉,抹了抹腳底,屁都沒放一個,

晏文墨更甚,起手不知下了多少封靈大陣,裡三層,外三層將無妄峰捆了嚴實,連一絲風聲都不得入內。

吃飯喝酒正在興頭上,突然被卡著喉嚨,掀了桌子,黎一撓著腦袋原地打轉,眼瞧著開始頭頂生煙,口齒髮顫,目光一轉,便瞧見面朝石壁,緊縮著身子不敢喘息出氣的雜毛驢子。

“驢道友,嘿嘿嘿嘿~”

雙眼放光,似憋悶許久終尋到發洩之地的痴漢癲子,硬生生的扯過驢子的面頰,雙掌死死鉗住,目光灼灼,似有慾火中燒。

“你知道我是如何重塑的那一縷脆弱殘魂嗎?”

言語森森,是戾鬼索命,

韓世衝渾身僵硬,一言不發,滿眼惶恐,生怕黎一獸性大發,預備軍改成衝鋒部隊,迎難而上,不對,迎驢而上。

“我翻翻撿撿酆袍兒的所有記憶,只留下那一絲縷滿懷善意柔情的畫面,比如老鬼的零散慈祥,比如她死前所見,我擁其入懷的那一剎那可憐情愫。”

黎一面容猙獰,滿眼血色,

“然後我小心謹慎的一點點,一點點教導其人性純善,讓其用僅剩的記憶不斷斧正,千次萬次,直至將其洗刷的分外清澈,那些赤裸的傷痕開始被我貼染上虛假的肉芽,但是它沒辦法紮根,更沒辦法彌補這副殘軀,怎麼辦,你要怎麼辦?”

動作越發浮誇,眼前一位神色扭曲,精神亢奮的年輕人在與一頭驢子自言自語,手舞足蹈,

“我會在其對善意與純良麻木的臨界點,為其演繹世間最為惡毒醜陋的景象。”

韓世衝的躲閃目光瞬間呆滯,滿眼難以置信的看著眼下逐漸癲狂扭曲的身形,

“連災大荒,父食子,母食女,夫妻對坐分食各自殘軀,她既是子,也是父,是女也是母,是夫也是妻。”

“姦夫淫婦沆瀣一氣,殺行伍傷軍原夫,毒鳩數十口孤叟族老,大小嬰童剜出肝肺,晾曬於市,侵佔田宅幸福圓滿終老百歲,她依舊是其中的每一個角色。”

“醜寡婦人生剝良婦皮囊,穿於己身,遊梭於眾多原配官人床榻,討俏賣歡,婀娜嫵媚,各個官人丈夫明知身下女子並非原配,卻耕耘越發興致,留戀萬分。”

“本分農戶一屠家室數口,將妻女贈與佃戶玩弄致死,以此緣由上報自己一怒之下挾殺山賊馬匪數名,以衝軍功,受得君上賞識,高官俸祿,美婢成群。”

“我翻弄著世人每一個臟腑心竅,讓其親身體會,睜眼閉目盡是骯髒醜惡,她不是自詡高傲嗎,我偏要將其踩進血汙之中來回踐踏。”

“待其魂魄凋零,腐朽將盡之時,我又會為她送上那些鮮活而虛假的血肉,縫縫補補,細心雕琢,煥然一新,然後,從頭來過。”

黎一掩著面龐悄聲嬉笑,韓世衝只覺胃中一陣翻湧,乾嘔連連。

“我讓她享盡人世折磨,然後粉飾虛情假意,然後為其留下一絲縫隙,就那麼一點點光彩,那是她生前殘留的丁點溫情,你猜會發生什麼事?”

“她就像是婆娑在大雪之中見到一絲火光的小獸,瘋狂的衝燃進火堆之中,也不管那團焰火是否灼熱,盡情享受,甚至那些虛偽的,做作的善意都甘之如飴,她已然分不清那些是她的血肉,哪些又是腐爛的肉糜,一股腦的吞攘進肚子裡,這精緻皮囊之下,滿滿的都是我精心挑選的臟腑,是不是很美?”

黎一一臉享受,猶如站在萬眾矚目之下,燈光璀璨,

“嘔~”

驢子終究是沒能承受住心理與身體的雙重不適,吐出一地草碎,拼命爬到洞閣門前,撕心大吼,

“快來人啊,放我出去,救命啊,不對,救驢啊~”

黎一看著對藝術沒有絲毫審美的崩潰驢子翻了個白眼,輕哼一聲,

扯著嘴角坐在思離身旁,細細摸索其清瘦臉頰,分外著迷,

“世人言,所愛可生血肉,可前提是,我們要還活著,哪怕是骯髒的,虛偽的,醜陋的,哪怕一路行來,我們破破碎碎,也會有人左一片,右一片,翻翻撿撿,拼拼湊湊,清洗乾淨,放入自己心間,我將你縫補完整,也會裝作去愛你,你要乖,不要讓我失望。”

喃喃輕語,滿眼柔情,在我眼中,你就是另外一個走向極端的自己,你殺死了一個我,就要還一個嶄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