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初醒,人心自亂,作為禍根之源,醉臥美人膝,大酣沉寐。

嫁衣女子褪去一身紅妝點翠朱唇,顯露出本來樣貌,正是那位不修道身,以侍良人的俗家女子,胭脂。

門口驢子側身仰躺,咀嚼著口糧抬了抬眼皮,回頭看了眼並無反應的黎一,伸出蹄掌凌空押印,洞峰之間突然現出一道腰挎血鞘雙刀,半圍襟袍的戾色女子。

只瞧其眼角之下掠著一道猙獰血痕,蒼白臉頰之上不帶著一絲緋色,神色僵硬,眼色冰冷。

韓世衝上下打量一番,打了個鼻息,興致缺缺,這娘們陰氣太盛,連鬼物都對其燃不起什麼興致,更別提生人了,註定是個五行缺男人的命。

女子眼瞧黎一沉溺在四位俏色女子身間酣睡正濃,索性盤地落座,背過身去眺望山崖風光,掏出順手採摘的野果,一口咬得嘎嘣脆,瞧見身旁驢子咂嘴模樣,便也塞給其一個。

天際已現昏霞,身後一聲慵懶呻吟抻著懶腰大夢初醒,四位俏色女鬼動作熟練,為其批攏上衣袍,揉了揉稀鬆迷離的臉頰,輕聲喚夢。

“公子,那陰沉女子在門口守了數個時辰了。”

胭脂打掉黎一不太老實的手掌,眼神示意了一下,嬌聲說道。

“嗯?”

黎一打了個哈欠,這才斂了斂神色,盤坐起身拄著腮,眯著眸子看向了洞口。

“門口那個,幹什麼,來人家門口觀光來了?”

無妄峰上除了自家師兄尊長來去無礙外,就算是大長老等人踏入山巔也會受禁制所限,壓勝靈蘊,不得自在,

這女子自行闖山,雲裡霧裡摸索許久,看樣子即使不得韓世衝相邀,也能磨著時間尋得路口。

“想與你問些心中困擾。”

女子回首,言辭鑿鑿。

“我欠你的啊,沒空,滾蛋。”

黎一揮了揮袖袍,女子名為酆袍兒,乃是枯峰鬼長老門下最為得意的門人弟子,性子冷淡,殺伐如麻,與墟北峰許沉一明一暗,護衛宗門對抗外修的兩把尖刀利器,都是屍山血海趟出來的果敢人物。

“我用女鬼與你換。”

酆袍兒一語道出,黎一還未反應過來,身旁四位嬌俏侍女倒是炸了毛,一個個眼神灼灼,腰間冥璽之上濁氣滾滾,一副要當場將其鎮壓湮滅的咬人架勢。

門口驢子扯了扯嘴角,得,威名遠揚了,黎大公子這口味怪癖多少沾點邪性,不愛絕色天驕佳人,專寵豔魅含怨女鬼,玩的就是一個刺激。

“咳咳,小爺我是那種迷戀鬼色的人嗎,笑話。”

黎一清了清嗓子,一臉不屑一顧的神色,身旁四位嬌俏侍女氣勢一弱,這才鬆開了握著鬼璽的玉手。

“先驗驗貨。”

下一秒嘴臉一變,眯著眸子倚靠在胭脂身前,大言不慚。

“哎,別掐耳朵,疼疼疼~若草,若草別咬我啊,鬆口~”

鄙人生來不好女色,只是想給天下游離苦命女子一個溫暖棲息的懷抱,在空虛寂寞的漫漫長夜給予孤伶怨女一個品蕭攏瑟的良辰美景,此乃大愛,非自己這等聖賢頓悟者不可明。

“你喜歡什麼型別的,宗門內有無喜歡而不可得的女子?”

正當軟榻之上幾人打鬧之際,酆袍兒雙手握在腰下雙刀間,一臉麻木,抬頭詢問。

“額?什麼意思?”

黎一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你點名,我去幫你收攏來魂魄。”

一本正經,目色沉沉。

“我滴個孩,現殺啊。”

韓世衝一口草料噎在喉嚨,漲的驢臉通紅,這什麼宗門?怎麼培養出來的都是活閻王,上門送禮,現殺現宰,保質保量,保證鮮活是吧?還怪貼心的,懂得上門詢問一下喜好。

黎一目光一沉,隨後拍掌大笑,暢快至極。

“我要你,你送不送?”

片刻之後,嘴角勾著一抹邪魅,桃花眸子盪漾著風情,抿了抿嘴角,貌似老餮見到了什麼可口的食材,食指大動。

韓世衝埋下頭,不再多言,好傢伙,口味是挺重的,這等女子扔床上都吭不出一個字,硬邦邦的,有何樂趣?

酆袍兒眉頭微蹙,神色終是有了些許變化,面露狐疑的看向了黎一,自己沒有聽錯?

“世間女子對我而言如浮篇映畫,有少女青澀如潺溪,入谷悠悠,梅子濺酒,回甘爽口,有嬌色風韻似暑風驟雨,淋得一身悶燥蒸騰,情難自控,心猿意馬,有卿卿佳人披霞熱烈如山風,有婉婉可兒捻簾嬌羞似琴瑟,皆是世間風景錯落,駐足留戀,滿心溫柔。”

黎一撫著胭脂面頰,微微一笑,眼底盡是柔情纏綿,有時褪去了皮囊,反而瞧得見清濁,自己身下這四位女子,哪一個不是生前百般凌辱折磨,死後卻依舊燦爛如初,

世間涼薄,以惡念壓我俯首認誅,

心性溫善,得一絲燭盞耀得滿堂清明。

黎一自認不如這俗世四女,點點薪火晨光,便可支援著她們維持著靈光心智,不墜惡魂厲鬼,此等風光,又怎不是人間絕色,勝那風花雪月百般,俏過那燈火闌珊萬分。

“酆袍兒,你與她們恰恰相反,若素絹與濃墨,大相徑庭,可是你與我,卻很是相像,我知你心中疑惑,你知我話音所指,怎麼樣,要不要換一種視野,重新審視一下人間大道。”

言語間似勾魂諂蠱,亂人心神,酆袍兒沉思片刻,盤身落座,

“你先解答我心中疑惑,若了我心結,這條命,你也可拿去,絕不反悔。”

女子扯下半掩袍襟,纖悉脖頸之下密麻延伸,盡是道道傷瘡淤痕,血肉淋漓,不忍直視。

“本就是腐朽爛木,垂垂危已,倒是做了個一門虧本買賣。”

黎一嗤笑一聲,起身來到女子身前,伸出手掌,撫了撫蒼白臉頰,滿眼憐惜。

酆袍兒身形一僵,感受臉頰之上刮過的一道溫軟,不躲不閃,四目相對。

“你想問我,明知那人性結惡,為何還要大費周章演上一場大戲,血淋淋挖出每一個人的痛楚,擾得整個宗門雞飛狗跳,人心不寧,可對?”

黎一蹬鼻子上臉,促膝而座,牽過女子手腕,輕聲細語。

“你都瞧見了?”

酆袍兒躊躇片刻,沒有抽回滿是刀繭的嶙峋手掌,歪頭對視。

“那連體斷身,捧著破缽盂追攆你許久的古怪嬰童是我從一座惡水山澗帶回來的靈身,你可知他們是如何匯成的?”

黎一摩挲著女子手掌,咧嘴一笑,

指尖溫柔的觸感與玩鬧似的瘙癢讓酆袍兒全身不自在,莫名產生一種逃竄規避的晦澀情緒,很是惱人。

“那窮山惡水之中有一村落,村落之內有一習俗,四季輪轉之時,也就是回春,立夏,芒秋,落雪這四日時辰所誕生的男女嬰童皆被稱為四絕鬼嬰,為大不祥之兆。”

黎一鬆開了女子手掌,收斂了浪蕩神色,目光一沉,言辭豁然凝重了幾分。

“一旦有哪家哪戶在這四絕之日添了新丁,回春誕生的要用嫩芽香葉活活喂撐至臟腑破裂,掏出殘餘然後裝填上死木老灰埋葬在枯陵老松之下,立夏出世的要烹煮於沸水烈火之中,直至筋骨分離,脆香糜肉以侍山林腐蛆蚊蠅,芒秋之月,頭顱鑿開杯盞碗口,倒灌黃土淤泥,然後播灑進當年的新種,掩埋至自家耕地畝田。”

酆袍兒見眼前身形滿眼血色,身形微顫,緊握指尖死死嵌入掌心,鮮血淋漓,女子目光沉寂,絲毫不為所動。

“落雪寒日,冰雪封山,按照習俗,此時降生的嬰童當裸身垂於冰窟之下,直至敲可碎冰,飛而映雪,然而此時正值年歲將近,食糧短少,油肉短缺之日,若是哪家此時誕生嬰童,必會歡舞邀約族內宗老,親朋鄰里,賓客滿迎,大快朵頤,甚至為了此等盛宴,不少孕婦女子還未到臨盆之期便被家人丈夫活活喂撐寒水黃土,被迫生產,一屍兩命。”

沉寂片刻,黎一顫顫巍巍的拂過酆袍兒眼角的血痕,神色複雜,目光盈盈。

“這些慘死嬰童不積怨念,而生靈性,匯而成聚,便成了那連身斷足的模樣,他們之所以糾纏你,一是因為他們覺得可以在你身上討得一絲憐愛。”

“另一方面,酆袍兒,你生於臘月初寒,他們覺得你比他們慶幸,得以存活人世,遊走山河,他只是想看一看,若是自己得以降生這世間,會成為怎樣的人,又會瞧見什麼樣的風光景色,羨慕,欣慰,還帶著一絲期許,即使你不要他,驅趕他,他也帶著滿腔祝願,許你鬼魅勿近,萬里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