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中的腐臭味混著血腥氣直衝鼻腔。沈庭秋攥緊火摺子,跌跌撞撞向前摸索。巖壁滲出的水珠砸在肩頭,激得傷口一陣刺痛。身後隱隱傳來刀劍劈砍石板的悶響,拓跋烈的怒吼如同地底悶雷:“掘地三尺也要抓住那漢狗!”

火光明滅間,懷中殘卷的焦痕映入眼簾。沈庭秋強撐精神展開羊皮紙,卻見上半截密佈古怪符號,似梵文又似道家符籙,下半截繪著一幅太極陰陽圖,刀痕縱橫交錯,暗合某種玄奧軌跡。他自幼隨師父修習道家典籍,隱約辨出“氣貫周天,刀合兩儀”八字,正要細看,密道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鐵器摩擦的銳響——

“咔嗒。”

機簧轉動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沈庭秋猛地貼牆止步,火摺子照向聲源:三丈外的巖壁上,赫然嵌著一具青銅獸首,獠牙森然,口中銜著一枚鏽跡斑斑的銅環。

“伏龍寺密道……竟有機關?”他心頭一凜,想起蕭瀾提及“趙無咎”時淡漠的語氣,忽然意識到這密道絕非尋常逃生之路。指尖輕觸銅環的剎那,獸首雙目陡然迸出幽綠磷火!

“轟!”

兩側巖壁劇烈震顫,無數弩箭從孔洞中激射而出!沈庭秋翻身滾地,劍光舞成密網,箭矢“叮叮噹噹”撞在劍刃上,火星四濺。最後一支弩箭擦破他右臂,釘入地面時,獸首竟緩緩轉向,口中噴出一股腥黃毒霧!

“閉氣!”

一道黑影從頭頂躍下,銀鏈纏住沈庭秋腰身,將他拽離毒霧範圍。蕭瀾黑袍破損,左臂一道刀傷深可見骨,血珠順著銀鏈滴落,在地面暈開暗紅的花。

“你……”沈庭秋愕然。

“閉嘴。”蕭瀾冷冷打斷,指尖銀針連點他周身大穴,腐骨散的劇痛竟稍緩三分,“拓跋烈帶了‘破山弩’,密道出口已被封死。不想死就跟著我。”

她扯下腰間玉佩按入獸首右眼,磷火驟熄,巖壁轟然洞開,露出一條傾斜向上的石階。潮溼的冷風裹著雨絲撲面而來——石階盡頭,竟是斷崖邊一座搖搖欲墜的吊橋!

暴雨傾盆,雷光撕裂夜幕。吊橋在狂風中吱呀作響,橋下深淵黑霧翻湧,似有無數冤魂哀嚎。蕭瀾踏著溼滑的木板疾行,銀鏈在腕間纏作三圈,另一端系在沈庭秋腰間。

“過了這橋,就是青陽關地界。”她頭也不回,嗓音混在雨聲中格外模糊,“趙無咎的府邸在城南,你……”

話音未落,一道箭矢破空而至!

蕭瀾旋身揮鏈,箭桿應聲而斷,卻見對岸崖頂立著十餘道黑影——人人黑袍蒙面,腰間懸著彎刀,刀柄刻著猙獰鬼面。

“幽冥十三騎……”沈庭秋握劍的手陡然收緊。

“不止。”蕭瀾冷笑,“連‘鬼眼’都出動了,主上倒是捨得下本錢。”

崖頂黑影分開,一名佝僂老者拄著蛇頭杖緩步上前。他左眼蒙著黑布,右眼瞳孔竟是詭異的雙瞳,眼白爬滿血絲,彷彿能洞穿人心:“蕭瀾,你私放南朝探子,盜取聖物,該當何罪?”

暴雨砸在蕭瀾蒼白的臉上,她忽然輕笑一聲,銀鏈如毒蛇昂首:“刑堂長老親自追捕,蕭瀾榮幸之至——只是不知,您這‘鬼眼’能否看清自已的死期?”

蛇頭杖重重頓地!

“咻!咻!咻!”

三支淬毒袖箭直取蕭瀾咽喉,她縱身躍起,銀鏈絞碎箭矢,身影如鬼魅般撲向對岸。沈庭秋緊隨其後,劍光如電,將兩名攔路的幽冥騎逼退。

吊橋在廝殺中劇烈晃動,木板接連崩裂。沈庭秋一劍刺穿敵人胸膛,反手拽住蕭瀾手腕:“橋要塌了!”

“跳!”蕭瀾厲喝,二人縱身躍向深淵——

下墜的瞬間,沈庭秋瞥見蕭瀾唇角一抹冷笑。銀鏈倏地纏住崖壁凸起的枯樹,二人借力蕩向山壁裂縫。枯樹“咔嚓”斷裂,他們滾入一處狹窄洞穴,碎石簌簌而落,將洞口封死大半。

黑暗中,腐骨散的毒性再度發作。沈庭秋蜷縮在角落,嘔出幾口黑血,意識逐漸渙散。恍惚間,有人捏住他下頜,將一枚腥苦的藥丸塞入口中。

“這是‘腐骨散’的解藥。”蕭瀾的聲音近在咫尺,氣息卻有些不穩,“半個時辰內運功調息,否則經脈盡斷。”

沈庭秋勉力睜眼,火摺子昏黃的光暈裡,蕭瀾正撕開黑袍下襬包紮左臂傷口。那道刀傷皮肉翻卷,隱約可見白骨,她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為何叛逃?”他啞聲問。

蕭瀾動作一頓,忽然掐住他脖頸,力道大得幾乎窒息:“你以為救我一次,便能打聽幽冥騎的秘辛?”她的瞳孔在火光中縮成針尖,像是被觸及逆鱗的猛獸,“記住,你不過是枚棋子,棋子不需要知道執棋者的心思!”

沈庭秋握住她手腕,指尖觸到一道陳年疤痕——那疤痕橫貫腕脈,似是被人挑斷手筋後又強行接續。蕭瀾猛地抽手,黑袍一卷遮住傷痕,起身走向洞穴深處。

“休息夠了就起來。”她冷聲道,“這條密道直通青陽關水牢,趙無咎的人會在酉時接應。”

洞穴曲折向下,地底暗河轟鳴如雷。沈庭秋跟著蕭瀾涉水而行,刺骨的寒意讓他稍稍清醒。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出現一道鐵柵,柵後燈火通明,隱約傳來兵甲碰撞聲。

蕭瀾叩擊柵欄三長兩短,鐵柵緩緩升起。十餘名南朝兵卒持弩而立,為首將領面容陰鷙,左臉一道刀疤從眉骨劃至下頜,正是青陽關參將趙無咎。

“蕭姑娘,三年不見,你這‘報恩’的方式倒是別緻。”趙無咎瞥向沈庭秋,目光如毒蛇舔舐,“這就是身懷《太極刀經》的小子?看著不像能攪動風雲的貨色。”

蕭瀾銀鏈一甩,纏住趙無咎脖頸:“你欠我的命,該還了。”

趙無咎不閃不避,嗤笑道:“你若殺我,城外三千黑甲軍即刻踏平青陽關——更何況……”他忽然壓低嗓音,“你當真以為,主上不知你與‘伏雲劍派’的舊事?”

沈庭秋渾身劇震!

伏雲劍派——那是他師門的名號!七日前,師父飛鴿傳書命他速歸,信中字跡凌亂,只寫了“大劫將至”四字。待他趕回山門,只見滿地焦屍,牌匾上“伏雲”二字被血汙浸透……

蕭瀾的銀鏈陡然收緊,趙無咎面色漲紫,卻仍笑得猙獰:“蕭瀾,你護不住他。這江湖、這天下,早就布好了局,你們不過是蚍蜉撼樹……”

“噗!”

銀鏈絞斷喉骨的悶響打斷了他的狂言。趙無咎的屍體轟然倒地,兵卒們驚恐後退,弩箭齊齊對準蕭瀾。

“告訴南朝皇帝。”她甩去鏈上血珠,黑袍無風自動,“幽冥十三騎第七騎蕭瀾,今日叛出北朝——而這亂世,我要親手撕開一道口子!”

青陽關城頭烽火驟燃。沈庭秋站在箭樓陰影中,望著城外黑壓壓的北朝大軍。拓跋烈的鐵面在火把下泛著冷光,破山弩的絞絃聲如同惡鬼磨牙。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蕭瀾擦拭著銀鏈上的血漬,語氣淡漠,“向南三十里是雲霞派地界,陸青嵐會在那裡接應你。”

沈庭秋握緊殘卷,忽然轉身直視她:“伏雲劍派滅門,與幽冥騎有關,對不對?”

狂風掀起蕭瀾的黑袍,她沉默片刻,扔來一枚青銅令牌。令牌正面刻著太極陰陽魚,背面卻是北朝皇族的狼頭徽記。

“三日前,幽冥騎接到密令:剿滅伏雲劍派,奪取《太極刀經》。”她望向城外如潮的火把,嗓音浸著寒意,“但你師父焚燬了門派藏書閣,他們什麼都沒找到——除了你懷裡那半卷贗品。”

沈庭秋如遭雷擊,懷中殘卷似有千斤重。原來師門慘禍,竟始於一場陰謀!他猛地抓住蕭瀾肩膀:“你知道真相?那你為何不早說!”

“因為真相比刀更鋒利。”蕭瀾拂開他的手,眼底掠過一絲悲涼,“你師父拼死護住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刀經,而是你——沈庭秋,你是伏雲劍派最後的‘鑰匙’。”

號角聲撕裂夜空,北軍開始攻城。蕭瀾縱身躍上垛口,銀鏈在雨中劃出悽豔的弧光:“走吧,若你能活到真相大白之日……再來問我為何叛逃。”

巨石砸中城牆的轟鳴吞沒了餘音。沈庭秋最後望了一眼那道孤絕的黑影,轉身沒入烽煙瀰漫的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