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樑上簌簌落下幾縷塵灰,混著血書未乾的腥氣。黛玉猛地轉身,燭火卻在這時倏然熄滅。月光從破窗斜切而入,照見供桌旁歪著半尊山神像——那本該是泥塑的唇角,此刻竟詭異地翹著,分明是張雷公嘴!

“何方妖孽!”黛玉攥緊碎玉片,掌心傷口滲出的血珠懸在空中,凝成數枚絳色細針。

神像背後傳來懶洋洋的哈欠聲:“俺老孫最見不得酸詩,什麼葬花埋香的……”話音未落,破空聲驟響。黛玉只覺腕間一涼,那串裂了紋的銀鐲竟被金箍棒挑上半空,在月光下碎成齏粉。

碎銀如雪紛揚間,她終於看清來人:虎皮裙下露出毛茸茸的赤足,火眼金睛似笑非笑,唯獨額間緊箍咒新得刺目。孫悟空倒掛在房樑上啃桃子,汁水滴滴答答落在她髮間:“小丫頭片子,偷了俺老孫的石頭還敢裝神弄鬼?”

黛玉瞳孔驟縮。方才被捏碎的玉佩殘片在袖中發燙,補天石碎屑與孫悟空的金箍棒共鳴愈烈。她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爐砸去:“還我仙草命來!”

**【貳】

香灰漫天飛揚,孫悟空的笑聲在廟宇四壁迴盪:“這話該俺說才對!”金箍棒橫掃而過,卻不是衝著黛玉——棍風掀翻屋頂瓦片,月光如瀑傾瀉的剎那,黛玉看見自已方才寫的血字正在牆上蠕動,竟化成千百條赤色小蛇撲向孫悟空!

“雕蟲小技。”孫悟空吹口氣,蛇群凍成冰稜噼裡啪啦墜地。他翻身落地,金箍棒直指黛玉眉心:“說!女媧娘娘的補天石碎片,你從哪偷的?”

黛玉不退反進,任由棒尖抵住咽喉:“我倒要問問,當年你打翻八卦爐時,可想過會燒死一株無辜仙草?”腕間胎記青光大盛,地磚縫裡鑽出無數帶刺藤蔓,毒蛇般纏上金箍棒。

孫悟空突然僵住。那些藤蔓上的絳色葉脈,竟與他記憶深處某個畫面重合——被三昧真火焚燬的仙草從灰燼中探出新芽,葉片上滾動的露珠裡,映著個白衣少女的淚眼。

“絳珠草…”他喃喃自語,緊箍咒卻在這時驟然收緊。劇痛讓他本能地揮棒,藤蔓寸寸斷裂。黛玉被氣浪掀飛撞在神龕上,後腰磕到個硬物——是那乞兒遺落的玄色大氅。

**【叄】

血腥氣在口中漫開。黛玉摸索著抓住大氅內的暗袋,指尖觸到枚冰涼鐵牌。藉著月光細看,牌上陰刻著“驍騎營夏侯”字樣,背面還有道新鮮血痕。

“曹操的部將?”她心思電轉,突然將鐵牌擲向窗外,“你要的石頭在那兒!”

孫悟空下意識追出廟門,卻見鐵牌在半空被箭矢射落。密林中響起馬蹄聲,數十支火把如游龍逼近,為首將領獨目罩著黑鐵眼罩,手中長槍挑著串黃巾軍人頭:“何方賊人敢劫我軍糧?”

黛玉趁機滾入供桌下。夏侯惇的馬蹄踏破廟門時,她正將大氅披在身上,玄色毛領掩住半張臉。藤蔓在暗處悄然生長,纏住樑上垂落的經幡。

“將軍小心!”副將突然驚呼。

夏侯惇的長槍已與金箍棒撞在一處,火花四濺。孫悟空齜牙一笑:“有意思!”棍風掃過之處,磚石盡碎。混戰中,黛玉袖中的補天石碎屑突然發燙,指引她看向廟角——被夏侯惇馬蹄踏碎的青磚下,竟露出半截青銅匣,匣面饕餮紋正與碎玉紋路吻合。

**【肆】

“那是…”黛玉剛要動作,金箍棒卻劈頭砸來。她本能地抬手格擋,腕間胎記爆出青光,竟凝成虛影般的絳珠草護在身前。孫悟空的金瞳驟然收縮:“果然是你!”

這一滯的空當,夏侯惇的長槍已刺向孫悟空後心。黛玉鬼使神差地甩出藤蔓纏住槍尖:“別殺他!”話出口自已都驚住——這潑猴明明是仇人!

孫悟空趁機化作金光遁走,餘音在樑上迴盪:“小丫頭,咱們的賬慢慢算!”

夏侯惇獨目如電掃向黛玉:“你與那妖人是一夥的?”

藤蔓悄然縮回地底。黛玉裹緊大氅,指腹摩挲著補天石碎屑,垂眸輕嘆:“將軍可聞‘邙山鬼兵’之說?方才那妖道便是始作俑者,小女子略通術法,特來除祟。”

她信口胡謅時,藤蔓正將青銅匣悄悄拖入地底。夏侯惇盯著她蒼白的臉,忽然瞥見她袖口銀線繡的“夏侯”二字:“這大氅從何而來?”

“三日前有位重傷的夏侯將軍託付此物。”黛玉面不改色,“他說…咳咳…說徐州城東三十里有伏兵。”說到最後劇烈咳嗽,指尖滲出鮮血染紅衣襟。這倒不是裝的——強行催動仙草之力,反噬已震傷肺腑。

**【伍】

五更天時,黛玉坐在夏侯惇的軍帳中。案頭堆著前線戰報,她裝作研讀,實則用茶水在案上畫符——補天石碎屑泡在茶湯裡,竟顯出幅殘缺的山河圖。

“姑娘畫的可是青州地形?”夏侯惇掀簾而入。

黛玉指尖一顫,茶水順勢暈開:“將軍明鑑,黃巾賊在此處設有連環寨。”她隨手所指之處,恰是山河圖示註的靈脈所在。

夏侯惇獨目灼灼:“明日卯時拔營,姑娘可願隨軍參謀?”

帳外突然傳來喧譁。親兵急報:糧草營走水!黛玉跟著衝出營帳,卻見東南天際紅光隱現——那根本不是火光,分明是孫悟空踩著筋斗雲在雲端翻跟頭,手裡還拋接著個酒罈子。

“妖道休走!”夏侯惇張弓搭箭。

黛玉暗掐法訣,一縷藤蔓纏住箭尾。破甲箭偏了三分,擦著孫悟空耳畔飛過,挑落他鬢間一朵桃花。那花飄飄蕩蕩落在黛玉腳邊,沾了夜露竟化作紙箋,上書狂草: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字跡與寶玉當年在怡紅院題的詩箋一模一樣。

**【陸】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稠。黛玉獨坐帳中,將桃花箋就著燭火點燃。青煙繚繞間,她忽然嗅到熟悉的冷香——是大觀園裡寶釵常制的蘅蕪香!

“好妹妹,這般糟蹋字畫,可不是閨秀做派。”

帳簾無風自動,來人廣袖博帶,面如冠玉,腰間卻繫著塊殘缺的補天石。黛玉霍然起身,打翻的茶盞在案上洇開山河圖——那缺失的一角,正與男子佩玉嚴絲合縫。

“神瑛侍者?”她脫口而出。

男子輕笑:“在下潁川賈化,表字文玉。”他指尖撫過黛玉腕間胎記,絳珠草紋路竟在觸碰下舒展枝葉,“姑娘可知,你這仙草本體,原該長在離恨天外的三生石畔?”

帳外突然金芒大盛。孫悟空的聲音炸雷般響起:“假寶玉!你倒是會撿現成便宜!”

黛玉轉頭望去,金箍棒已劈開帳頂。晨曦與棍風一同灌入,將殘存的蘅蕪香吹得七零八落。賈化化作青煙消散前,在她掌心塞了枚玉簪:“明日午時,邙山古槐下見。”

孫悟空的金瞳在晨光中燃如火炭:“你寧願信這假惺怡的石頭,也不問問當年八卦爐的真相?”

**【柒】

曹營號角震落林間宿露。黛玉握緊玉簪,看夏侯惇的軍隊如黑潮湧向地平線。補天石碎屑在袖中發燙,山河圖缺失處漸漸浮現三個血字:

“赤壁劫。”

她忽然想起寶玉前世在太虛幻境所見判詞,此刻卻成了自已的命數。孫悟空倒掛在轅門旗杆上啃燒雞,油乎乎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喂,吃不吃?”

黛玉拍開他的手,卻見那油紙裡包著的不是雞肉,而是半塊焦黑的八卦爐殘片。殘片上隱約可見被灼燒的仙草紋路,還有幾滴凝固的琥珀色液體——分明是甘露痕跡。

“這是…”

“當年老孫打翻丹爐是真,可若沒這爐中三昧火…”孫悟空翻身落地,聲音突然低下去,“你那仙草本該在蟠桃宴前就枯死了。”

晨光中,黛玉腕間胎記突然刺痛。記憶如潮水翻湧,她終於看清那個被烈火吞沒的畫面:不是孫悟空揮棒毀草,而是他拼著被老君真火灼傷,用金箍棒挑起丹爐,為仙草叢撐開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