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寒風,伴隨著死氣飄來。
冉青瞥了不安的趕屍道人一眼,道:“……已經比我上一次來的時候,要少很多了。”
上一次他來時見到的場面,更加驚悚。
因為鬼霧湧入人間、鬼門大開的原因,大量古羅惡鬼湧入了月照城。
此時的古羅鬼國與冉青上一次來時相比,完全算得上冷清。
只是上一次冉青到來的時候,有缸中煉鬼術引路,鬼國中的邪祟難以察覺到冉青的到來。
而這一次,冉青幾人毫無遮掩的進入鬼國,隨時都可能被鬼國中的惡鬼盯上。
所以單論處境而言,此時的冉青幾人更危險。
站在鬼國門戶內小心觀望了一會兒後,冉青開口道:“去找那道暗門,所有人跟在我身後、排成一列。”
冉青伸手從帆布包裡摸出一根紅繩,繩子的一頭系在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上。
隨後把繩子遞給墨離、宗樹、趕屍道人劉芳。
“都系在右手小拇指上,跟我一起走。”
“我走快,你們就走快。”
“我停下,你們就停下。”
冉青交代著注意事項,墨離三人乖乖聽從、沒有絲毫異議。
等到所有人都用這根紅繩繫住小拇指後,冉青走在最前面、朝著鬼國陰影中走去。
他走得極為小心,左手託著一個狹小的香爐,爐中盛著走陰人的香灰。
一根根紅繩小人,似鮮活的螳螂般掛在他身上,不時的上下攀爬。
當冉青靠近惡鬼一定距離後,他手中託舉的香灰頓時沸騰了起來。
掛在他身上的紅繩小人們,也咿咿呀呀的說著意味不明的話。
冉青猛然停下腳步,盯著手中託舉的香爐,根據香爐中灰燼跳動的頻率、方向,緩慢避開了前方的惡鬼。
他們的目的地,是墨離兄長烏索臨死前說的那道暗門。
按照烏索的描述,那要從正門進入,是一座黃金蓋頂的屋子,裡面有一扇鬼面石門。
那扇門是古羅國大祭司一脈留下的暗門,冉青作為走陰人可以使用,能將冉青送去他要去的地方。
對於冉青而言,這是沒有缸中煉鬼術傍身的情況下,穿越整個古羅鬼國、直達鬼國中央的最佳辦法。
而墨離也知道那棟黃金蓋頂的屋子方位,距離鬼國大門的確很近。
此時冉青,便是按照墨離的指點、朝著既定的方向前行。
很快,他們越過了鬼國外圍殘破的街巷,走過一個鋪滿石子的上坡路,穿過兩棟石頭和木柴搭建的小屋。
遠遠的,冉青他們看到了那棟黃金蓋頂的屋子。
那屋子坐落在鬼國邊緣,周圍一棟房子都沒有,空曠得令人感到驚奇。
按照墨離的解釋,這棟屋子是石頭和木頭建成的,那黃金一般顯眼的頂蓋,其實不是黃金。
而是一位邪主屍體內挖出的內臟。
那內臟似黃金一般璀璨,又似泥土般可隨意揉捏。於是古羅國大祭司,將其捏成了一棟房屋的頂蓋,屋子是大祭司日常祈福、占卜的神廟之一。
因為這棟屋子的地位崇高,所以方圓五十米內沒有建房,神廟外空蕩蕩的、好似一片小廣場。
類似的神廟在鬼國中還有好幾座,散落在城池各處。
但黃金蓋頂的神廟,卻僅此一座。
冉青遠遠的看到那造型奇特、像是一根粗狀手指般指向天穹的神廟,雖然來之前已經聽墨離形容過這間屋子的特殊。
但如今親眼見到,還是有些驚歎,驚歎於古羅國大祭司的審美。
來到這棟黃金蓋頂的神廟附近後,冉青驚訝的發現,手中託舉的香爐裡香灰不再暴動了。
這附近顯然沒有古羅惡鬼,一隻都沒有。
整個鬼國中的惡鬼,似乎都在有意識的避開這棟古怪神廟。
這對冉青幾人來說,無疑是個好訊息。
他們輕鬆且安全的穿過空蕩的街巷,穿過了神廟前百米範圍的空蕩廣場,徑直來到這筆直的神廟前。
如豎立指頭般的神廟,廟身有一節節的、指關節一般的木橫樑,總共六節。
最頂上的一截則是完全金黃的顏色,那便是這座神廟的頂蓋、也是邪主屍體內臟捏成的。
看到這金燦燦、如黃金般耀眼的頂蓋,冉青竟感覺眼睛有些許刺痛。耳邊,更是突兀傳來了邪主們幸災樂禍般的怪異嘲笑。
儺戲面具後的那群邪主,似乎認識這慘死、屍體內臟被鬼國人蓋成房頂的邪主。
並因對方的慘死而幸災樂禍。
那些嘲笑聲太過刺耳,冉青不得不用力甩頭,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那些躁動刺耳的怪笑聲甩出腦海。
他看著眼前的神廟,道:“……進去吧。”
冉青幾人穿過神廟前空蕩蕩的空地時,無比扎眼。
不止天空中的那顆巨大眼珠瞥了過來,就連附近遊蕩的幾隻惡鬼也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可那幾只惡鬼卻也只是遊蕩在街巷之中,不敢踏入這神廟外的五十米空地。
這古怪的神廟,哪怕大祭司已經離去,卻好似還存在某種力量、令城中惡鬼忌憚。
冉青四人踏入神廟之中,頓時一股燥熱、沉悶的煙火氣迎面撲來。
嗅到這股煙火氣的冉青愣了一下,竟有一種回到老家似的親切感。
他神情恍惚的看著眼前的空蕩神廟,天花板上掛著許多殘破的紅繩,許多寫著暗紅色鬼文的白色布條從天花板上垂落、掛滿了整個屋子。
看起來,像是由符咒組成的一面面簾幕。
而那些暗紅色的鬼文,怪異醜陋,不似人間的文字。
可作為走陰人的冉青,看著這些布條卻無比親切。
布條上陰森詭異的那些血紅色文字,有大約七成的數量、他有印象、曾在《巫鬼神術》中看到過,是走陰人用來寫符咒的古老文字。
而如今,這些怪異的紅色文字就掛在鬼國大祭司的神廟裡。
走陰人一脈,的確是鬼國大祭司的傳承……
冉青快步走到神廟中央,穿過那些寫滿鬼文的布條。
他看到神廟正中央,供奉著一個靈臺神龕。
神龕上供奉的既不是天地君親師,也不是走陰人歷代先師,而是一顆乾枯、腐朽的人頭。
冉青盯著這顆枯乾如干屍的人頭,心中的那種莫名親切感更加強烈。
墨離走過來,低聲道:“……歷代大祭司,都要將師父的腦袋割下、用秘法祭練曬乾,供奉在神廟之中。”
“據說這樣,能獲得歷代祭司先賢的指示,能在冥冥中與先祖們的交流。”
鬼國的大祭司一脈,靠這種秘法祭練的人頭,保持與歷代大祭司、以及鬼國先祖們的交流。
這是他們崇高地位的由來。
不止是能誅殺邪祟、保護國民、占卜吉凶,還能夠與先祖交談、這一行為在矇昧時代是有著不同尋常意義的。
不過這種野蠻血腥的遠古邪術,早已在走陰人一代代的傳承中失落……又或是走陰人一脈主動放棄。
畢竟按照墨離的坦誠交代,古羅鬼國中,真的是一個惡鬼與活人共存的國家。
她的母親,就是一隻鬼……
傳承自這樣一個邪祟國度的走陰人,再加上古羅鬼國惡名昭著,走陰人一脈想要融入活人的世界、隱瞞自己鬼國大祭司的身份,必然要做出許多取捨。
傳承中與鬼國關聯極深、活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源頭的邪術,就絕對不能暴露在外。
墨離說,牂牁對於古羅鬼國的很多傳說算不上以訛傳訛。
國中惡鬼與活人混居,外出捕捉活人圈養吃食……這並不是完全虛假的。
所以當年的古羅國,的確惡名昭著啊。鬼國毀滅後,走陰人一脈想要安穩活在人類世界,必須隱姓埋名、抹除曾經的痕跡。
冉青回憶著墨離講述的古羅國往事,盯著眼前的鬼國大祭司神廟,神情有些恍惚。
他應該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回到鬼國神廟中的走陰人了。
就算是六嬸,當年大概也是沒有來到這座不起眼神廟的。
至於走陰人一脈的淵源,更是在一代代的傳承中失落,直到四千年後才被他意外發掘出來。
冉青沒有去碰神壇上那個枯乾腐朽的頭顱。
他徑直離開神壇,走到了神廟邊緣。
在神廟邊緣的角落中,立著一口四四方方、滿是乾涸血汙的石槽。
冉青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這石槽中有過不少的人命。
石槽中並不是香灰,而是草木灰混合了血汙。
在四千年前沒有線香的矇昧時代,鬼國大祭司們用別的東西驅鬼治邪。
而且他們用活人血祭方式煉出的草木灰,威力應該比後世走陰人的香灰還要猛烈……
但即便再猛烈,隨著時間流逝、四千年過去,這石槽中的草木灰也早已冰涼,完全失去曾經的神秘力量。
冉青盯著石槽觀望了一會兒,便越過石槽,走向了石槽一側的小門。
這間空曠的神廟之中,空蕩蕩的、幾乎什麼都沒有。
唯有在這邊緣角落、立著石槽的側後方,隱約有一道陰暗的小門。
冉青走了進去,墨離三人緊隨其後。
這裡對冉青來說似老家一般親切,可對旁人來說卻只感到沉悶詭異、難以喘息,好似空氣中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掐住了眾人的脖子,令他們呼吸不暢。
穿過陰暗的小門後,裡面是一間暗室。
空氣中的燥熱煙火氣依舊存在,但暗室中卻多了一股刺鼻的腥味。
墨離舉起手,要開啟手電筒檢視。
可冉青卻連忙攔下了她:“不要開燈……”
作為走陰人的冉青,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暗室,道:“這裡面的景象,你們最好不要看。”
墨離吐了吐舌頭,有些惋惜,乖乖的放下手電筒。
她雖然是鬼王,但在矇昧時代,大祭司有著與鬼王相同的威望權力。
很多時候,鬼王甚至要向大祭司妥協。
再加上墨離十三歲就成了鬼王,幾乎沒有威信可言,所以她從未進入過大祭司神廟的暗室,對這個神秘的大祭司神廟暗室也充滿了好奇。
不過冉青的提醒,再加上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刺鼻血腥味,讓眾人都隱約猜到了暗室中是什麼東西。
一具具殘缺、醜陋、甚至稱得上猙獰的屍體,東拼西湊的或散落、活懸掛在這間漆黑陰暗的暗室之中。
冉青作為走陰人的特殊眼眸視線,不動聲色的飄過黑暗中的那些屍骸碎片。
這些屍體碎片,大多隻殘留著些許的人類痕跡。
被拖進這暗室內的活人,不但死了被分解,就連屍體碎片隨便也被用作各種實驗,變得極為醜陋怪異。
有手心裡上長出一張張細小人臉的胳膊,有膝蓋上生出一條條黑毛尾巴的斷腿,還有臉上枯萎了許多樹根的人頭……
那些異常驚悚的畫面,哪怕多看兩眼都會覺得反胃。
誰也不知道四千年前的古羅國大祭司,對這暗室內的屍體做了什麼。
冉青甚至懷疑,這暗室內的許多屍體碎片,哪怕被拆解成了碎片、也還保留著鮮活的意識,並不是死後才被拆解的……
這滿屋的殘肢碎片,過於驚悚可怕。
那異常醜陋的模樣,屬於多看兩眼都會做噩夢的程度。
冉青不想讓同伴們增加精神負擔。
即便是他,看到這些殘肢碎片的醜陋模樣,也感到渾身發毛。
但好在那扇鬼面石門,非常顯眼的立在這間暗室的中央。
冉青不需要怎麼尋找,僅僅只是目光在陰暗的暗室內掃了兩圈,就發現了石門的存在。
石門靜靜的立在暗室中央,像是一面旗幟立在那裡,沒有與任何牆壁連線。
石門前後都是空氣,被黑暗淹沒。
冉青帶著墨離三人走到石門之前,石門上雕刻著極為凶煞醜陋的惡鬼面孔。
僅僅只是注視著惡鬼的浮雕,就令冉青渾身汗毛本能的倒豎。
明明只是一堵死物石門,可注視著惡鬼浮雕時,冉青卻好似被黑暗中游蕩的恐怖邪主窺視。
作為活人的本能,在向他瘋狂示警。
甚至就連他身後視野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的墨離三人,都發出了不安的低語。
“……冉青?有情況嗎?”
“我怎麼感覺涼颼颼的……”
“好像有什麼東西盯著我們……”
三名同伴不安低語,小心的詢問冉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