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首長,您好,我是白楊。

電話那頭,周部長的聲音依舊沉穩如山,但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白楊同志啊,這麼晚了,有什麼要緊事嗎?”

“周首長,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我有一個想法,想向您彙報一下。”

“哦?你說。”周部長來了些興趣。白楊這個名字,如今在他這裡,幾乎等同於“驚喜”和“突破”的代名詞。

“我想成立一家公司。”白楊平靜地說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這個有些出人意料的提議。

在當下的環境裡,“公司”這個詞,還帶著幾分資本主義的色採,顯得有些敏感。

之前白楊就說過這個事情了。

更知道白楊這麼做的目的。

良久,周部長沉重的聲音才再次響起:“白楊同志,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走鋼絲?”

“我知道。”白楊的回答簡單而堅定,“但為了讓我們的科研能走得更快、更穩,這根鋼絲,我必須走。”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似乎包含著欣賞,也包含著擔憂。

“好吧,”周部長最終下定了決心,“既然你已經考慮得這麼清楚,我原則上同意。編制和政策方面,我來幫你協調。但是,你要記住一點,研究所的主業不能丟,國家的重點專案,一刻也不能放鬆!”

“是!請**放心!”白楊的聲音鏗鏘有力。

……

接下來的事情,便是為這個即將誕生的帝國,鍛造出第一件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器”。

而這件神兵的圖紙,就靜靜地躺在他的腦海裡——那部浩如煙海的《全體系網路資訊儲存技術大全》。

這件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白楊也開始繼續整理系統給的網路資訊儲存技術大全。

與航空發動機、精密機床那些需要整個國家工業體系支撐的“重器”不同,資訊儲存技術,在它發展的初期階段,更多的是一種知識和工藝上的壁壘。

它的核心在於材料配方、物理結構設計、編碼演算法這些“軟體”層面上的東西。

而這些,恰恰是目前國內的工業環境,經過適當改造後,完全可以實現的。

所以,現在的第一要素,就是將這套龐大駁雜,超越時代幾十年的技術知識,完整地、系統地、可執行地整理出來。

他將自己關在了辦公室裡。

厚厚的窗簾隔絕了窗外的陽光與喧囂,只留下一盞檯燈,散發著明亮而集中的光芒。

辦公桌上,鋪滿了稿紙,旁邊整齊地碼放著一摞全新的筆記本。

白楊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中那龐大的資訊洪流再次浮現。

他就像一個最高效的處理器,開始對這些資料進行檢索、篩選、解碼、重組。

他的筆尖,在稿紙上飛速地移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春蠶食葉,綿密而堅定。

一個個精密的分子式,代表著磁粉材料的革命性配方,被他清晰地寫下。

一張張複雜的結構圖,展示著磁頭、磁鼓的最佳化設計,在他的筆下逐漸成型。

一行行繁瑣的編碼公式,構建了資料讀寫糾錯的先進演算法,被他有條不紊地羅列出來。

這不是簡單的抄錄,而是一個再創造的過程。

他必須將那些來自未來的、高度整合化的技術概念,拆解成這個時代能夠理解和實現的基礎原理與工藝步驟。

他需要用現在這個年代的語言,去闡述二十一世紀的科技。

這無疑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接下來的幾天,白楊幾乎進入了一種廢寢忘食的狀態。

他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這個由0和1構成的二進位制世界裡,沉浸在那些微觀的磁疇翻轉和宏觀的資料洪流之中。

連他一直最掛心的航空發動機實驗室那邊的進度,都暫時放了下來。

每天,他只給自己留出下午三點到五點這兩個小時的時間。

這段時間,是他唯一的“休息”。

他會走出辦公室,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然後開始處理研究所裡積壓的各種檔案,審閱其他技術人員提交上來的問題資料。

“所長,三號風洞的壓力感測器資料有些異常波動,我們排查了很久,找不到原因。”

“把原始資料和電路圖給我。”白楊接過檔案,目光如炬,只掃了幾眼,便指出了其中一個不起眼的電容元件,“問題出在這裡,這個型號的電容在持續高壓環境下,效能會衰減,導致訊號漂移。換成我們上次從東德進口的那批軍規級元件。”

“是!”技術員如獲至寶,茅塞頓開。

“白所長,關於渦輪葉片的新一批次鑄造成品,良品率還是上不去,卡在百分之七十,您看……”

“急功近利了。”白楊搖了搖頭,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上次給你們的‘定向凝固’工藝流程,你們是不是為了趕進度,把冷卻時間縮短了十分鐘?”

負責該專案的工程師頓時面紅耳赤,低下了頭。

“回去告訴他們,慢就是快。我們的每一個葉片,未來都是要上天,要載人的,不能有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嚴格按照我給的引數執行,一片也不能差!”

“明白!我馬上就去傳達!”

短短兩個小時,他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中醫,手底下堆滿了各種疑難雜症的病歷,而他總能精準地望聞問切,一語道破病灶,開出最有效的藥方。

研究所的日常工作,在他的高效處理下,依舊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

而一到下午五點,處理完所有雜事,他便會立刻回到自己的世界,繼續那項龐大的知識整理工作。

林慧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將熱好的飯菜和新沏的濃茶輕輕放在他的辦公桌邊,再悄無聲息地帶走前一餐的餐具和已經涼透的茶水。

她看著白楊日漸消瘦的臉頰和眼中的紅血絲,心中滿是擔憂,卻又不敢過多打擾。

她能做的,就是為他提供最好的後勤保障,讓他能心無旁騖。

時間,就在這專注而緊張的節奏中,悄然流逝。

轉眼間,五天的時間過去了。

當最後一張關於“交叉磁場垂直記錄技術”的原理圖繪製完成,白楊終於停下了手中的筆。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靠在冰涼的椅背上,閉上眼睛,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從骨髓裡湧了上來。

但這疲憊之中,又蘊含著一種巨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他睜開眼,看向自己的勞動成果。

辦公桌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五大本厚厚的、用牛皮紙做封面的手稿。

每一本,都至少有兩百頁。

這裡面,囊括了從基礎的磁記錄材料學,到磁帶、軟盤、硬碟的完整製造工藝、核心演算法和裝置設計圖紙。

這不僅僅是一套技術資料。

這是一把鑰匙,一把足以開啟中國未來三十年資訊產業大門的鑰匙!

他拿起電話,聲音因為連續幾天缺少交流而顯得有些沙啞。

“林慧同志,進來一下。”

“是,所長。”林慧很快推門而入。

“幫我接通計算機研究所的周培明所長。”白楊吩咐道,“就說我這裡有些東西,想請他過來看一下。”

“好的。”

計算機研究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白楊所在的研究所延伸出去的一個分支。

當初正是白楊提供了顛覆性的計算機體系架構理論,才讓停滯不前的國產計算機專案起死回生,並以此為基礎,成立了獨立的計算機研究所。

而周培明,這位在計算機領域耕耘了數十年的老專家、老院士,雖然在年齡和資歷上都是白楊的前輩,但對於白楊,他心中懷揣的,卻是近乎學生對老師一般的崇敬。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白楊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有多麼厲害。

他知道很多關於白楊的“奇蹟”,也因此,對白楊的任何要求,他都會無條件地、第一時間地響應。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當研究所的通訊員告知周培明,是白楊所長的電話時,正在會議室裡和一群研究員激烈討論著“漢字編碼”方案的周培明,幾乎是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辦公室,拿起電話,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和期待:“是白所長嗎?我是周培明啊!”

電話裡傳來白楊平靜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周所長,您好。我這裡整理出了一些關於資訊儲存方面的技術資料,想請您過來斧正一下。”

“資訊儲存?”周培明愣了一下,隨即心臟猛地一跳。

他太清楚這個領域對於計算機發展的重要性了。

目前,國內的儲存技術還停留在磁芯和磁鼓的階段,容量小,速度慢,可靠性差,是制約整個計算機效能的最大瓶頸。

而白楊,他口中的“一些技術資料”,絕對不可能是一些尋常的東西!

“斧正可不敢當!”周培明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調,“您稍等,我馬上過去!馬上就過去!”

結束通話電話,他甚至顧不上跟會議室裡的下屬們打聲招呼,直接衝著門外喊道:“小王!備車!”

……

初冬的四九城,寒風已經帶著幾分凜冽。

一輛黑色的“上海牌”轎車,在略顯空曠的街道上疾馳,帶起一片枯黃的落葉。

兩個小時後,這輛轎車穩穩地停在了研究所的辦公樓前。

車門開啟,穿著一身藍色中山裝,頭髮已然花白的周培明快步走了下來。

他的臉上,帶著被寒風吹出的紅暈,更帶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急切和興奮。

林慧早已等在樓下,微笑著迎了上去:“周所長,您好,白所長在辦公室等您。”

“好好好,有勞林慧同志了。”周培明一邊快步跟著林慧上樓,一邊迫不及待地問道,“林慧同志,白所長這次……又是搞出了什麼大動靜?”

林慧抿嘴一笑,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所長這幾天一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寫了好幾大本東西。”

聽到這話,周培明的心跳得更快了。

當他被領進那間熟悉的辦公室時,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白楊正站在辦公桌後,手裡拿著一個搪瓷杯,將滾燙的開水衝入杯中,茶葉在水中翻滾,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臉。

“周所長,快請坐,外面冷吧。”白楊抬起頭,微笑著招呼道。

“不冷,不冷,心裡熱乎著呢!”周培明搓了搓手,眼睛卻已經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張寬大的辦公桌。

桌子上,那五本厚重的牛皮紙手稿,如同五塊沉默的巨石,散發著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迫感。

白楊親自將泡好的茶,用一個乾淨的玻璃杯分了一杯,雙手遞到周培明面前的茶几上。

“周所長,您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不急,不急。”周培明哪裡還有心思喝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幾本手稿,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有些艱難地問道:“白所長,你電話裡說的……就是這些?”

白楊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將那一大份檔案資料,整體推到了周培明的面前。

“您先看看。”

周培明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鄭重,伸出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捧起了最上面的一本。

牛皮紙的封面很簡潔,只有幾個遒勁有力的鋼筆字——《磁記錄材料學基礎與新型磁粉配方》。

他帶著一絲疑惑翻開了第一頁。

開篇並不是什麼艱深的理論,而是一段概述,用極其精煉的語言,闡述了磁記錄技術的發展脈絡和未來方向。

周培明的表情還算平靜,這些內容,作為一個領域的專家,他大都瞭解。

可當他翻到第二頁,看到第一個化學分子式的時候,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γ-Fe₂O₃……摻雜鈷離子……以針狀微晶形態……這……這是……”他喃喃自語,原本只是隨意瀏覽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他作為專家,一眼就看出了這個配方的顛覆性!

國內目前主流的磁粉,還停留在最粗糙的氧化鐵階段,而這個配方,無論是在矯頑力、剩磁還是訊雜比上,都遠遠超越了他所知的任何一種,甚至比他在國外期刊上看到的,索尼和TDK公司秘而不宣的最新研究方向,還要先進!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撼,繼續往下翻。

《高密度磁帶結構設計與塗層工藝》、《溫徹斯特技術架構硬碟原理詳解》、《軟盤驅動器伺服系統與磁頭設計》、《PRML(部分響應最大相似)讀出通道技術》……

一個個標題,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手越翻越快,表情也從最初的震驚,逐漸演變成了駭然,最後,是徹徹底底的呆滯。

他彷彿一個飢渴的旅人,在沙漠中跋涉了數十年,突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片浩瀚無垠的知識海洋。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完整的、可以繞開所有專利壁壘的硬碟磁頭動態載入技術!

他看到了領先時代至少十五年的可變扇區密度編碼演算法!

他甚至看到了關於未來快閃記憶體(NANDFlash)的底層物理架構的理論雛形!

這……這已經不是一份技術資料了!

這是一部未來資訊儲存技術的史詩!是一張通往資訊時代最完整、最清晰的路線圖!

周培明猛地抬起頭,手中的手稿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他看著眼前這個平靜地喝著茶的年輕人,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狂熱。

“白……白所長……”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彷彿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我們……我們計算機所,幾十號人,花了快十年時間,耗費了國家無數的資源,現在還在為了攻關5兆位元組的硬碟技術而焦頭爛額……可你這裡……你這裡……”

他指著手稿,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你這裡面隨隨便便拿出來一項,就夠我們研究一輩子了!這裡面……這裡面甚至連固態儲存的理論基礎都有了!”

“這……這怎麼可能?!”

周培明“霍”地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蒼老的臉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漲得通紅。他死死地盯著白楊,彷彿要將他看穿一樣。

他繞過茶几,幾步走到白楊的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用一種夾雜著敬畏、困惑和無盡渴望的語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中、幾乎要將他理智沖垮的問題:

“白所長……這些……這些東西,你……你是從哪裡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