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恩樹待他說完,正是氣喘吁吁,汗流不止的時候,他說道:“雖然你的推理很有道理,但還是有幾個問題。”
“第一,那瓶給周杰輝的紅酒必定是一瓶完整的,未開封的,這一點可以從你們趕到現場獲取到的資訊得以證實,那瓶紅酒只倒出了一小杯的量,完全就是周杰輝匯入杯子裡的量而已。那麼問題來了,一瓶沒有開封過的紅酒,是怎麼被人下毒的呢?”
石朝正還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無法自拔,他思索片刻,說:“可以用針管吧,從軟木塞那裡穿進去下毒。”
方恩樹笑道:“可行性極低,先不說針頭能不能刺穿軟木塞,你覺得針管這種東西是可以隨身攜帶的用品嗎?秦曉本身不是醫務人員出身,她的身邊沒有急救箱,你們帶她們離開的時候也檢查過隨身物品,並沒有任何可疑物品的發現。當然不排除她使用完後丟入大海湮滅證據的可能,但我還是要說,不太靠譜。”
石朝正木訥地點點頭,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樣,帶個針管子和毒藥上船下船,在島上行動總之都是非常不便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被目擊者看到。
“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將周杰輝的死歸為秦曉的報復之舉,那麼楊松的死就是秦曉意料之內的事,否則她也不會帶了毒藥,這氰化鉀總不會是在島上本來就有的吧,如果她是那個下毒的人,一定是她從外面帶來的,對吧。”
石朝正點頭。
“那麼問題就來了,如果楊松的死是可以預料的,為什麼秦曉會放任楊松死掉?如果楊松的死是意料之外的情況,是兇手設計的連環殺人案的一環,兇手必定會做好保密措施,秦曉當然不可能知道,她既然事先並不知情,又怎麼可能帶了毒藥呢?或者她事先帶了毒藥,原本就是為了殺死某個人?是周杰輝還是別的什麼人?”
石朝正總算是意識到了自己所謂精彩絕倫的推理是多麼得荒謬和漏洞百出。
方恩樹說:“第三個問題,我們說三角島上發生了連環殺人案,如果不算上失蹤的陳飛,死者不僅包括外來的四名遊客,還有島上的孟青山、孟林和周杰輝,孟青山如果是自己死掉的,那麼其他的這些人都是死於一人之手,還是兩股或多股勢力火拼的結果?秦曉是否有這個能力殺人,她又殺了幾個人?她殺死其他人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麼?”
“我……”石朝正想說我不知道,但他說不出口。
方恩樹說:“第四個問題,我們此行之前並不知道孟青山實際上還活著,但隨著我們發現了他的屍體,並確認了他大概的死亡時間,那麼就有一個很奇怪的事情了。”
“案發當時的三角島,最高階別,或者說最有權勢的人應該是孟青山才對,就算是孟林,也只是他的侄子,他理應對三角島有著全盤的掌控,那麼他在遺書裡所謂的自白是否真的可信,難道真的是他殺了所有人?”
“他殺人的動機即便可以理解,可他殺孟林和周杰輝的動機又是什麼?又或者是,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他失去了自己的權威,成了任人擺佈的傀儡,這個人是孟林嗎?他的遺書是為了給孟林頂罪?”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孟林雖說是他的嫡系晚輩,可又不是他親兒子,他這麼照顧孟林幹嘛?他是為了給大有集團留下下一任的董事長嗎?可他真這麼想的話,從一開始就別讓孟林來不就好了?不蹚渾水就必然不可能沾上汙點,他理應明白這個道理。”
“可孟林還是來了,恐怕是因為很多行動孟青山根本無法參與,周杰輝一個人恐怕也做不到十全十美,因此必須再加上一個人。孟林顯然是孟青山最為信賴的少數人之一,因為即便是大有集團內部,都不知道孟青山假死這件事。已知的知情人之一是杜玥,另一個就是孟林,或許周管家也知道,但其他的人恐怕就很難說了。”
“孟林那麼年輕,原本真的可以繼承大有集團的,那樣他幾乎可以確定會一飛沖天,可為什麼孟林也死了?那場改變一切的最後的晚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那三個倖存的遊客,那幾個被關到地窖的服務員,是否真的知道一切實情,她們的口供又有幾分可信呢?”
聽了方恩樹的話,石朝正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插不上嘴,明明他才是這段時間調查的負責人,可他所得到的資訊竟然不及方恩樹的一根毛,這世上竟有如此怪異的事情,他簡直愧對自己十幾年的職業生涯。
他有點結巴地說:“那不是秦曉,又是誰?”
方恩樹說:“看了這幾個案發現場,我開始傾向於團伙作案,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做不到這麼多事情的。”
石朝正深呼吸讓自己的頭腦保持飛速運轉,他說:“團伙作案?那麼不就可以排除遊客這邊的人了麼?這八名遊客在來之前互相都不認識,他們唯一的交集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場綁架案,可那案子裡面這些人也都是出現在不同的環節上,他們應該不可能組成團伙吧。”
方恩樹說:“確實是這樣,而且他們四死一失蹤,情況也更慘一些。不過也不能排除他們彼此互無交集的人生因為綁架案被巧妙地交織在了一起。”
“即便是這樣,他們也是被捕的獵物,我更傾向於在三角島準備好一切,守株待兔的這邊嫌疑更大。”石朝正說。
方恩樹贊同道:“有道理。”
石朝正又懊惱起來,“該死的,你從來都是說‘有道理’,‘說得對’,你從來就沒有反駁過我,但是你說的話卻又字字誅心啊!”
方恩樹笑道:“是嗎,好像是哈,抱歉。”
“你看你,你又這麼說!”石朝正真的要被方恩樹雷打不動的溫柔性格給折磨哭了。
方恩樹說道:“我是真心覺得你說的對啊,沒有任何敷衍、搪塞的意思。而且孟青山對蔡盛京他們恨意之深,即便是死前都無法饒恕,這份意志足夠形成他的殺人動機。”
“那麼好,他的殺人團伙裡的成員又都是誰呢?孟林算一個,周杰輝算一個,其他在島上工作的人恐怕很難,他們連孟青山還活著這件事都不知道,一直以為他就是個看門的宋老伯而已,他們應該不是團伙的成員。”石朝正分析的頭頭是道。
方恩樹說:“恩,周杰輝是孟青山忠實的奴僕,他當然會聽命行事,而孟林,想要使喚得了他,既可以是許以重利,也可以是利用親情,不過看孟青山的遺書裡指定孟林為接班人,多半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石朝正想到了剛才在密室中看到的情景,他說:“還有一點可以佐證他們仨是一夥的,那就是密室!能用那種方式吊死楊松的,只有可能是知道密室,並懂得如何進入密室的人。”
可隨後他又說:“可後來他們仨竟然都死了。”
方恩樹露出一絲苦笑,他嘆道:“獵人們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但在最後的殲滅戰中卻被獵物反咬一口,獵人們全軍覆沒,獵物們卻得以生還,這種局面該如何評價呢?”
“什麼意思?”石朝正不懂。
方恩樹晃了晃手機,說:“走吧,天黑了,我們去棧道看看。”
兩人正往外走著,方恩樹突然問道:“哦對了,陸東死的時候的那把兇器,有做確認嗎?”
石朝正說:“嗯,跟廚師確認過了,的確是來自廚房,但廚師不知道是誰偷走的,我們從採購記錄裡找到了這套菜刀的來源,那把殺人的兇器也做了指紋採集,很可惜的是上面沒有任何指紋。”
“兇手做的很縝密啊。”
“我們一開始也懷疑是不是廚師或者服務員監守自盜,利用完兇器後又擦掉了指紋,後來也排除了這一可能,因為在案發時間段,這些人都可以互相證明,他們共同生活在幻蝶館後面的員工宿舍裡,男的聚在一起喝酒打牌,直到後半夜。女人們則是很早就鎖門睡下了。”
方恩樹說:“你們一開始就沒必要懷疑這些人,他們的眼睛跟這座島上的監控一樣,看到的、拍攝到的,都是人家故意顯露出來的,就算是能提供給你們什麼資訊,也都是人家篩選後呈現出來的,有沒有添油加醋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不好說。”
石朝正說:“照你這麼說,那案件的調查工作還怎麼展開?看著不像兇手的人就可以不去調查了,那兇手就那麼傻麼,光靠看就能看出誰是兇手來?還不是得我們一個個的人,挨家挨戶,每個地方地去調查麼!”
方恩樹笑道:“我說的是沒必要懷疑,怎麼到你那裡就成了不用調查了。”
“有區別麼?”
“當然了,調查歸調查,即便他們提供的資訊有問題,我們依然可以從這些資訊和問題裡發現兇手刻意製造的痕跡。”
見石朝正迷惑不解,方恩樹便說道:“比如剛才的餐廳,我們已知服務員們被趕到了地窖,那麼在她們離開後餐廳發生了什麼,她們顯然就不可能知道了。”
“可她們的慣性思維卻還是認定陳飛是佔據上風的,他綁架了孟林,企圖離開。如果兇手趁著這個時間有所行動,那麼這些行動就很容易被生死不明的陳飛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