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坐在長椅上靜靜地看著沈一濤整理的資料,這厚厚的一沓文字的最後,記錄的人當然不是他,他何德何能配得上被沈一濤調查啊,資料的最後,那個人的名字是羅飛剛,他目前的職位是青市城陽分局的副局長,二十年前的職位是市局的一名警察。

如果說針對楊暮煙的調查是她本人無懈可擊,那麼關於羅飛剛的調查則根本就是從源頭上就被禁止了。

哪怕是沈一濤這個天天和警察打交道的人,也不可能知道一位副處級領導的隱私。

他也壓根沒有對此抱有任何希望,因此在羅飛剛的名字下面,是完全的空白。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既然是羅飛剛接受到了這次的邀請,且二十年前他正好就在市局,很有可能他就是當年參與救援的警察之一。

可羅飛剛不可能是唯一一個參與救人的警察,二十年前的他應該也就是個剛剛上任的新人警察,為什麼是他收到了周管家的邀請,也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

沈一濤並沒有調查出原因,陳飛想了想,或許明天可以直接問周管家,這個人現在非常可疑,說不定要抱著拼個你死我活的決心來面對明天的碰面。

恐怕無論是羅飛剛本人,還是方恩樹,都不曾想到這次的旅行是這般的兇險,只能說陳飛的確非常倒黴,意外地來到了這座被“詛咒”的小島,被迫成了隨時可能被殺死的人。

這人果然是不能佔便宜啊。

看著手裡這一沓厚厚的資料,陳飛有兩個疑問:一,沈一濤是怎麼做到把大部分人的經歷調查得這麼清楚的;二,沈一濤是怎麼在還沒有登島的時候就知道了是哪些人收到了周管家的邀請。

如果只是以沈一濤是記者這個身份來解釋,未免有點太以偏概全了,即便是記者,他想要調查到每個人的過往經歷還是需要付出很多的時間和工作量的,他就算是完全放棄本職工作,全心調查,也得花費很長時間。

從他們接到邀請,到登島一共也才不過一個多周的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調查包括青市的幾個人,還有濟市,甚至北京,上海這麼遠的地方,光是他自己恐怕很難做到。

更何況你要調查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會接觸到這個人的身邊人,如果被調查的人因此得知了有人在調查他,那沈一濤同樣也會暴露在被調查人的視野裡。

可從他們登島之後的情況看來,沒有人知道沈一濤此前都做了什麼事,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怎麼規避了暴露自己呢。

還有,他是怎麼知道其他被邀請人的。

這個問題才是最要命的,訊息來源當然只有可能是這座三角島上的人,包括沈一濤此前說的孟董事長死亡一案,他知道的內情未免也太多了點吧。

前提是他本人的的確確是報社記者,他的生活和大有集團,或是三角島都沒有任何交集,那麼,告訴他這些事的人又會是誰呢?

周管家當然是最有可能的那個人,畢竟他掌握了邀請函,知道都有誰被邀請。

其次就是島上的那些看似無辜的服務員或工作人員,他們之中或許有知情人,不知道是抱有什麼樣的目的來配合沈一濤的調查。

不過沈一濤的死也能證明一些事,他本人如果跟二十年前的綁架案毫無關係,自然也就沒有必要成為繼蔡盛京、楊松、陸東之後的死者了。

他的死,不僅證明他跟二十年前的綁架案有關,同時也反映他很有可能已經接近了真相,他是被兇手殺人滅口的。

那樣的話,真的就太可惜了,沈一濤恐怕不會將自己的調查結果透露給任何人,他這一死恐怕有些事就要石沉大海了。

他感慨著,看著東方逐漸升起的太陽,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得趕緊補補覺,否則待會兒恐怕連思考的能力都要沒了。

無論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都不能自亂陣腳,哪怕是那個殺人兇手要在睡夢中把自己殺死,他也認了。

他連忙竄回自己的房間,拉上窗簾,定好鬧鐘,倒頭就要睡了過去。

卻不想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聲音不大,斷斷續續,敲門的人顯得小心翼翼,陳飛本來打算無視,卻沒想到這人非常有耐心,就像是機器人似的不停的敲。

陳飛無奈地將腦袋從被子裡彈了出來,雖然沒有看到敲門人是誰,但他卻已經知道此人的身份,他之所以不想理會是因為他實在很困,可對方不依不饒的態度又讓他不得不起身,更何況說不定她還會出現其他意料之外的情況。

“來了來了,我的大姐。”他說著,便去開了門。

方恩樹來到孟家別墅見到杜玥的時候,他本人也不能相信杜玥竟然已經有七十歲了,她本人保養得很好,外人看來年輕個十歲不是問題。

雖然無法蓋住歲月對她的侵襲,但不妨礙她是個優雅的老婦人,這一點可以從她接待方恩樹的態度和禮儀可見一斑。

不過在她的家裡,仍然保持著素白色的基調,顯然還在時時刻刻緬懷孟青山的逝世。

方恩樹有點後悔把跟杜玥的見面的地點約在她的家中,這樣無疑會讓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睹物思人,畢竟先生才去世不過半月有餘,屋子裡尚且還留有關於他曾存在過的生活痕跡。

杜玥倒是沒什麼排斥的表情,當早上方恩樹打來電話約見面的時候,她就爽快地答應了,非常配合。

此時她親自遞過去一盞茶水,“家裡的下人都忙活去了,老孟的事還沒有辦完,多有怠慢,請您見諒。”

方恩樹面對杜玥哪敢造次,連忙起身感謝,說:“是我打擾了,我聽說孟老先生的葬禮是上個月十八號吧。”

“嗯,十八號是個好日子,請來的大師傅給算過了,適合安葬。老孟他不喜歡鬧騰,我們就自己家裡人送了他一程。”杜玥淡然地說道。

方恩樹面露愁容,他在來的時候沒有想過這次的碰面會讓他這麼難以啟齒,實在是杜玥給他的感覺太過和善,而且從她憔悴且黯然的臉上也不難看出她心中的悲痛。

在這樣一個尷尬的時期,他以警察的身份出現在這裡的確是有點難受,可他既然來了,又不可能什麼都不問就夾著尾巴離開。因此,方恩樹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杜玥似乎是看出了方恩樹的窘迫,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沒事哈,有什麼問題你只管問,不要有什麼顧慮。”

方恩樹再次謝過杜玥的好意,猶豫再三,這才說道:“杜女士,其實我來的目的是想跟您聊一下關於孟董事長去世前的一些事,感謝你百忙之中還能接受我想要見面的請求,只是我來了以後才意識到我的行為有些魯莽,我是擔心會對您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所以……”

方恩樹並不是個會說場面話的人,但此情此景之下,他實在是無法做到平常心,尤其是面對杜玥那雙彷彿能看穿一切,卻又願意溫柔待之的眼睛,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此也就造成了他以上混亂且毫無邏輯的發言。

杜玥擺擺手,說:“沒關係,實話實說,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方恩樹頓了頓,正色說道:“是這樣的,我有一個警官大學時期的同學兼好友,在調查一起經濟犯罪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孟董公司的人也參與其中,為了查清真相,他對大有集團名下的幾個子公司做了一些調查。”

杜玥點點頭,正色道:“這我知道,他叫謝清是吧,我見過兩次,好像是兩次吧,他人不錯,性子挺軟的,但是骨子裡卻是個堅強的人,我聽說他出了交通事故,已經去世了。”

方恩樹說:“正是,說來很難為情,當得知謝清死亡的事實後,我難過了很久,直到現在,說實話我都還沒有從失去他的陰影裡走出來,我不知道我這麼說您是否能理解,只是我想說的是,無論是謝清還是孟老先生,都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杜玥聞言不免心有所感,嘆息道:“是啊,斯人已逝,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除了心中掛念,也做不了別的什麼事了。”

她右手提起茶壺,左手撐著腿,讓身體前傾,好給方恩樹倒茶,方恩樹立刻起身,雙手將茶盞遞到前面。

杜玥一邊倒茶,一邊又道:“這是老孟生前最喜歡喝的普洱,他心臟不好,喝不了濃茶,可咱們這兒的綠茶啊,紅茶啊不是濃茶又不好喝,他慢慢地就只能喝一點普洱了,總算是嘴裡有點味道不是。”

她語氣平緩,說話的功夫兩人便又各自飲了一杯,方恩樹道:“看得出來您對孟董照料得非常細心,我時常在想,如果一個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能夠和心裡最掛念的人呆在一起,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我想對孟董來說,他離開的時候應該並沒有太多悔恨吧。”

杜玥笑道:“但願是吧,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其實我們早就過了哭哭啼啼的年紀,哪怕是生離死別。老孟他這兩年受了不少苦,很多以前愛吃的東西吃不了了;他還愛打網球,也不得不放棄了;公司的事也都慢慢交給年輕人了,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有多麼的工作狂,沒想到最後也扛不住退了下來。”

方恩樹陪笑道:“現在看來孟董的安排都是非常合理的,年輕人雖然經驗不足,但勝在學習能力強,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快,培養起來事半功倍的。”

杜玥認可地點點頭,“是這樣,以前老孟可看不上家裡的孩子們了,說他們整天就是遊手好閒的,不務正業。那現在那些孩子不是一個個地都做得挺好的,他啊,就是瞎操心,不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

方恩樹當然知道杜玥口中的孩子們都是孟青山家族弟子,他們兩個人只有一個女兒,不過二十年前就已經失蹤了。

他問道:“孟董家的孩子們,是有很多孩子嗎?我只聽說過孟稼德。”

聽到這個名字,老太太那張慈祥的臉上都免不了輕微變色,“我無意去貶低任何一個家裡的孩子,只是這個稼德太過分了,我還得謝謝你們把他抓起來,這種人就該關進大牢裡去好好反映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

方恩樹還以為杜玥是個護短的,包庇孩子的人呢,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著實讓方恩樹敬佩不已。

方恩樹說道:“他還年輕,等服刑出來以後一定會大徹大悟的。”

杜玥點點頭,隨即看向方恩樹的眼睛,他本想輾轉騰挪,必看杜玥的眼睛,卻沒想到正好與杜玥四目相對,只聽她說:“不知道你們找到那個造謠生事,汙衊我們的人了沒有?”

方恩樹內心翻騰,他深知自己無法給杜玥一個交代,市局那邊的同事早就放棄了繼續調查,他一個分局的警察又能做什麼呢。

就在這時,一個女僕風塵僕僕地走了過來,方恩樹見過這女人,他剛才來的時候她正在院子裡掃著滿地的落葉。

他們家門前有兩棵很大的銀杏樹,十月的風不斷地吹拂著,銀杏樹上桂影斑駁,十分好看。

不過這滿地的落葉倒也苦了下人,她們得對得起自己拿的工資,當然也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此時她在做的也是她的工作內容之一——傳話。

杜玥聞言後點點頭,讓她去把人帶來,隨後對方恩樹解釋道:“樓下又來了兩個警察,他們說要來拜訪我,我讓下面的人去帶他們過來,希望你別見外。”

方恩樹笑了笑,他本就是貨真價實的警察,有什麼可見外的。

隨後兩個便衣便跟著下人來到了杜玥的面前,杜玥和方恩樹兩人早已起身迎接了。

“你就是杜玥嗎?”來人儀態瀟灑,但眉宇間透著一股狠勁兒,問人問題也直來直去,絲毫不給人留有餘地。

杜玥當然不可能否認自己的身份,她說道:“是我,不知道兩位警官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