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給那個神色慌張、舉止失措的人斟上一壺酒。那人邊喝酒,邊帶著驚慌之色,坐了沒多久,發了會兒呆,一壺酒還沒喝完,就匆匆付了錢離開了。包公看到這情景,便問酒保:“這人是誰?”酒保回答:“他叫皮熊,是二十四名馬販的頭兒。”包公記住了這個名字,吃完飯,先讓包興到縣衙傳諭,說老爺馬上就到任。包公隨後走出飯鋪,還沒到縣衙,就有三班衙役、書吏等人迎接他上任。到了縣衙內,署印的官員交了印信,辦理各項交接事宜,這些就不詳細說了。

包公仔細查閱秋審冊籍,發現其中有個沈清在伽藍殿殺死僧人的案子,情節漏洞百出。於是他立刻傳出諭令,馬上升堂審問沈清一案。三班衙役早就得到訊息,知道老爺一路私訪而來,都明白這位老爺不好糊弄,一個個都兢兢業業,早早把一切準備妥當。一聽到傳喚,立刻一班班走進來,分立在公堂兩旁,齊聲喊起堂威。包公入座,標好禁牌,吩咐道:“帶沈清。”不一會兒,沈清從監牢被提出來,帶到公堂,去掉刑具,跪在地上。包公仔細打量,只見這人不過三十歲左右,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怎麼看都不像個行兇殺人的人。包公看罷,說道:“沈清,你為什麼殺人?從實招來!”沈清哭訴道:“小人探親回來,天色太晚,那天又下著濛濛細雨,地上泥濘不堪,實在難走。我向來膽子小,不敢走夜路,就在縣南三里多地的一座古廟裡暫避風雨。誰知道第二天還沒天亮,有公差在路上,看到我身後有一片血跡。公差就問我從哪裡來,我便把昨天探親回來、天色太晚,在廟內伽藍殿上歇腳的事說了一遍。沒想到公差攔住我不讓走,非要我跟他們回廟裡看看。哎呀,太爺啊!我和差役到廟中一看,發現佛像旁邊有個被殺死的僧人。我真的不知道這僧人是誰殺的。因此兩位公差把我押到縣裡,硬說我謀殺和尚。我真是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爺明察!”包公聽了,問道:“你出廟的時候,是什麼時候?”沈清回答:“天還沒亮。”包公又問:“你的衣服,為什麼沾了血跡?”沈清答道:“我原本在神櫥下面,血水流過來,把我的衣服弄髒了。”老爺聽了,點點頭,吩咐把沈清帶下去,仍舊收監。接著立刻傳轎,前往伽藍殿。包興伺候主人上轎,安好扶手,自已騎馬跟隨。

包公坐在轎子裡暗自思索:“他要是謀害了僧人,為什麼衣服上沒什麼血跡,只有身後有一片呢?再者說,僧人雖是刀傷致死,但當時並沒有發現兇器。”一路思考著,來到了伽藍殿。老爺下轎,吩咐跟役等人不準跟進去,只帶著包興進廟。到了殿前,只見佛像殘朽破敗,兩旁的配像也都坍塌了。又轉到佛像背後,上下仔細檢視,包公暗暗點頭。回身再看神櫥下面,地上果然有一片雜亂的血跡。忽然,他看見那邊地上放著一個東西,撿起來一看,沒說什麼,就放進了袖子裡,隨後立刻打道回衙。回到書房,包興獻上茶,回稟道:“李保押著行李來了。”包公聽了,叫李保進來。李保連忙進來,給老爺叩頭。老爺讓包興傳當班的頭目進來。包興答應著,沒一會兒,就把人帶進來了。那人朝上跪倒說:“小人胡成給老爺叩頭。”包公問道:“咱們縣裡有木匠嗎?”胡成回答:“有。”包公道:“你多叫幾個來,我有要緊的活兒要做,明天早上務必都傳到。”胡成連忙答應,轉身去了。

第二天,胡成稟報道:“小人已經把木匠都傳齊了,現在在外面等候。”包公又吩咐道:“準備幾張矮桌,幾份筆硯,把木匠都帶到後花廳,千萬不能出錯。去吧。”胡成答應著,趕緊去操辦了。這邊包公梳洗完畢,就和包興來到花廳,吩咐把木匠都帶進來。只見進來九個人,都跪倒在地,口稱:“老爺在上,小的叩頭。”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種樣式的花盆架子,一定要新奇獨特。你們每人畫一個設計圖,我挑好的用,還有重賞。”說完,吩咐拿矮桌和筆硯。兩旁的人答應一聲,立刻把東西都準備好了。只見九個木匠分在兩旁,各自絞盡腦汁,誰不想畫出新奇的樣式討好老爺呢!其中有的人習慣用竹筆,拿不慣毛筆;有的人怕官,哆哆嗦嗦畫得不像樣子;也有人從容不迫,一揮而就。包公坐在上面,仔細觀察。沒多久,大家都畫完了,依次呈遞。老爺接一張,看一張,看到其中一張時,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回答:“小人叫吳良。”包公對其他木匠說:“你們先散去,把吳良帶到公堂。”左右答應一聲,立刻點鼓升堂。

包公入座,一拍驚堂木,喝道:“吳良,你為什麼殺死僧人?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吳良聽了,大吃一驚,回道:“小人以做木匠活為生,一向安分守已,怎麼敢殺人呢?希望老爺明察。”老爺道:“我看你這傢伙肯定不肯招。左右,你們立刻到伽藍殿把伽藍神好好抬來。”左右答應一聲,馬上就去了。不一會兒,把伽藍神抬到了公堂。百姓們聽說把伽藍神的泥胎抬到縣衙聽審,都想看看這新奇事兒,紛紛趕來。只見包公離開公座,迎上去,好像在和伽藍神問答一樣。周圍的人看著,忍不住發笑。連包興也暗自嘀咕:“我們老爺這是在演哪一齣啊?”只見包公重新入座,叫道:“吳良,剛才神明說,你那天行兇的時候,在神聖背後留下了暗記。下去比對一下。”左右把吳良帶下去。只見那伽藍神背後肩膀以下,果然有個左手六指的手印;而吳良的左手正好是六指,比對起來絲毫不差。吳良嚇得魂飛魄散。周圍的人無不咋舌,說:“這位太爺真是神仙啊,怎麼就知道是木匠吳良乾的呢?”其實,包公那天到廟裡查驗時,在地上撿到一個墨斗,又看到伽藍神背後有六指的血印,所以才想到了木匠。

左右又把吳良帶到公堂跪下。只見包公一拍驚堂木,大聲斷喝:“吳良,如今證據確鑿,你還不實說嗎?”左右的人又威嚇道:“快招!快招!”吳良著了慌,說道:“太爺不必動怒,小人招就是了。”案房書吏在一旁記錄供詞。吳良說:“小人原本和廟內的和尚交好。這和尚向來愛喝酒,小人也是個酒鬼。那天和尚請我喝酒,誰知道他喝醉了。我勸他收個徒弟,也好有個晚年依靠。他就說:‘現在徒弟實在難收。就算以後要個依靠,我也不怕。這幾年我也積攢了二十多兩銀子了。’他原是酒後隨口一說。小人就問他:‘你這銀子藏在哪裡呢?要是丟了,豈不是白辛苦了這幾年?’他說:‘我這銀子可丟不了,藏的地方誰都想不到。’小人就問:‘到底藏哪兒了?’他說:‘咱們倆這麼好,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這才說出把銀子放在伽藍神的腦袋裡。小人一時見財起意,又見他醉了,本想用斧子把他劈死。回老爺,小人平時劈木頭習慣了,可從來沒劈過人。第一次劈人,手就軟了,第一斧沒劈中。偏巧和尚耍賴要奪我的斧子。我怎麼能讓他奪呢,就把他按住,連著劈了幾斧,他就死了。我弄了兩手血。於是我爬上神桌,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從神聖的腦袋裡掏出銀子,沒想到留下了個手印。如今被太爺神明斷案查出來,小人真是罪該萬死。”包公聽他招供屬實,又拿出墨斗給他看。吳良認出是自已的東西,說是抽斧子的時候掉在地上的。包公讓他畫押,戴上刑具,收監。沈清無故蒙冤,賞給他官銀十兩,釋放回家。

包公剛準備退堂,突然聽到有人擊鼓喊冤。他立刻讓人把喊冤的人帶進來。只見從角門走進來兩個人,一個二十多歲,另一個四十歲上下。兩人來到堂上,跪地參拜。年輕的那個率先說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我叔父開了一家綢緞店,名叫匡天佑。三年前,叔父丟了一個珊瑚扇墜,重一兩八錢,一直沒找到。今天我偶然遇見這個人,他腰間佩戴的正是那個珊瑚扇墜。我本想借過來看看,就怕認錯了。可他不但不肯給我看,還張嘴就罵,說我訛詐他,還扭住我不放。懇請太爺明察。”另一個人緊接著說道:“我姓呂名佩,今天在路上和這後生狹路相逢,他把我攔住,硬說我腰間的珊瑚墜是他的。大白天的,竟敢攔路搶劫,這後生實在太可惡了!求太爺為我主持公道。”包公聽後,要來珊瑚墜檢視,果然是真品,顏色淡紅,質地光潤無比。他向匡必正問道:“你剛才說這個扇墜有多重?”匡必正回答:“重一兩八錢。要是重量不對,或者只是東西相似,我絕不敢再訛人。”包公又問呂佩:“你知道這個扇墜多重嗎?”呂佩說:“這墜子是朋友送的,我不知道具體重量。”包公轉頭,讓包興取來戥子。包興領命,趕忙取來戥子稱了一下,扇墜果然重一兩八錢。包公對呂佩說:“按重量來看,他說的沒錯,這扇墜理應是他的。”呂佩著急地說:“哎呀,太爺!這墜子確實是我的,是好朋友送我的,哪用得著稱重量呢?我可不敢撒謊。”包公道:“既然是好朋友送你的,他叫什麼名字?如實說來!”呂佩答道:“我這朋友叫皮熊,他是馬販的頭兒,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包公一聽到“皮熊”二字,心中一動,吩咐把這兩人帶下去,隨即出籤傳令,要皮熊到案。之後,包公暫時退堂,吃了些酒飯。

沒過多久,有人回來稟報:“皮熊帶到了。”包公再次升堂,下令:“帶皮熊。”皮熊上堂後跪地說道:“太爺在上,傳小人來有什麼事?”包公道:“聽說你有個珊瑚扇墜,可有此事?”皮熊答道:“有。那是三年前我撿到的。”包公又問:“這個扇墜你送人了嗎?”皮熊說:“我不知道是誰丟的,怎麼敢送人呢?”包公接著問:“那扇墜現在在哪裡?”皮熊回答:“現在在我家裡。”包公吩咐把皮熊帶到一旁,再把呂佩帶上來。包公問道:“剛才問過皮熊,他說沒有送你這個扇墜,那這扇墜怎麼會到你手裡?快說!”呂佩頓時慌張起來,這才說出是皮熊的妻子柳氏送給他的。包公一聽,就知道此事另有隱情,追問道:“柳氏為什麼要送你這個扇墜?如實招來!”呂佩卻不再說話。包公喝道:“掌嘴!”兩旁的差役剛要上前,呂佩連忙擺手說:“老爺別生氣,我說就是了。”於是,他把和柳氏通姦,柳氏私下送他扇墜的事說了出來。皮熊在一旁聽到自已的妻子與人通姦,頓時覺得顏面掃地。包公立刻傳柳氏到案。誰知道,柳氏對丈夫在外宿奸、不與自已一心的行為深惡痛絕,所以來到公堂後,不等審問,就說出丈夫皮熊一直和楊大成的妻子畢氏通姦,“這個扇墜是從畢氏那裡拿回來的,交給我收了兩三年。我和呂佩相好,就私自送給他了。”包公立刻出籤,傳令畢氏到案。

就在審問的時候,外面又傳來擊鼓的聲音。包公只好把眾人先帶到一旁,先讓擊鼓的人上堂。只見上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人,原來是匡必正的叔父匡天佑。他聽說有人把自已的侄兒扭送到官府,趕忙趕來稟報道:“三年前,我記不清具體日子了,託楊大成到綢緞店取緞子,把這個珊瑚墜當作憑證。過了幾天,我到店裡詢問,才知道楊大成根本沒去取緞子,珊瑚墜也沒見著。我就去楊大成家裡找他,沒想到他當晚就死了,我也不知道這扇墜的下落,只好把這事忍了下來。沒想到今天我侄兒看到這個扇墜,還被人告到太爺這裡。懇請太爺明察秋毫,為我們伸冤!”說完,便磕頭謝恩。

包公聽後,心裡明白了幾分,讓匡天佑下去,然後把皮熊和畢氏帶上堂,問畢氏:“你丈夫是得什麼病死的?”畢氏還沒來得及回答,皮熊在一旁搶先說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猛地一拍驚堂木,怒喝道:“該死的東西!她丈夫是心疼病死的,你怎麼知道?分明是因姦情而謀害他人性命。快把你是如何謀害楊大成的經過,從實招來!”兩旁的差役齊聲威嚇:“招!招!招!”皮熊驚慌失措,說道:“我和畢氏通姦是事實,但並沒有謀害楊大成。”包公聽後說:“你這狡猾的奴才!我還記得之前在飯店裡,你喝酒時神色慌張,舉止失態,酒都沒喝完就走了。今天在公堂之上,你還敢抵賴!左右,上刑!”皮熊嚇得說不出話來,心裡暗自想道:“這位太爺如此明察秋毫,其他事肯定也瞞不過他,不如實話實說,免得皮肉受苦。”想到這裡,他連連磕頭,說道:“太爺別生氣,我願意招供。”包公道:“快招來!”皮熊說:“因為我和畢氏通姦,兩人感情很好,我怕楊大成知道後把我們拆散,就定下計策,把他灌醉,用刀殺死,再偷偷用棺材裝殮起來,對外只說他是突發心疼病死的。當時我看到那個珊瑚墜,就拿回家交給妻子收著了。這就是全部實情。”包公聽後,讓他畫押認罪。隨後,包公判處畢氏凌遲之刑,皮熊斬立決,呂佩責打四十板後釋放,柳氏由官府變賣,匡家叔侄則把珊瑚墜領回,此事就此了結。從此,人人都知道包公斷案如神,這件事也四處傳揚,傳到了一位行俠仗義的老者耳中。

在小沙窩有一位老者,姓張,排行第三,為人正直,喜歡行俠仗義,因此大家都稱他為“別古”。(與眾不同叫“別”,不合時宜叫“古”。)他原本以打柴為生,後來因為年紀大了,挑不動柴草,大家就讓他幫忙看著過秤,掙來的錢大家平分。這也是他平日裡為人厚道,贏得了大家的信任。

有一天,張老閒暇無事,突然想起:“三年前,東塔窪的趙大欠我一擔柴錢,一共四百文。要是我不要這筆錢,實在對不起一起幹活的夥計們;要是他們誤會我私吞了這筆錢,我自已心裡也過意不去。今天正好沒事,不如去走一趟。”於是,他拄著竹杖,鎖好房門,向東塔窪走去。

到了趙大家門口,張老看到他家房舍煥然一新,都不敢貿然敲門。他向鄰居打聽後,才知道趙大發了財,現在大家都稱他為“趙大官人”。張老聽後,心裡很不高興,暗自想道:“趙大這小子,平時就愛佔便宜,連這點柴火錢都不想還。他憑什麼發財呢?”他走到門口,用竹杖敲門,喊道:“趙大,趙大。”只聽裡面有人回應:“是誰啊,這麼‘趙大’‘趙二’地叫?”說話間,門開了。張老三一看,只見趙大穿著光鮮亮麗,果然今非昔比。趙大看到是張三,連忙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張三哥。”張三說:“你先別跟我稱兄道弟的。你欠我的柴火錢,也該還我了吧。”趙大聽了,說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兄弟之間,先進屋裡坐。”張三說:“我不去,我可沒帶錢。”趙大說:“你這說的什麼話?”張三說:“我說的是實話。我要是有錢,還會來找你要賬嗎?”正說著,只見屋裡走出一個婦人,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問道:“官人,你在跟誰說話呢?”張三一看,說道:“好啊!趙大,你竟幹起這種勾當,怪不得發財了呢!”趙大說:“別胡說,這是你弟妹。”又對婦人說:“這不是外人,是張三哥來了。”婦人連忙上前行禮。張三說:“恕我腰疼,沒法還禮。”趙大說:“還是這麼愛開玩笑。快請進屋裡坐吧。”張三隻好跟著趙大進了屋,只見屋裡擺著一堆又一堆的盆子。大家互相讓座後,趙大叫婦人倒茶。張三說:“我不喝茶。你也別跟我客氣,欠我的四百多錢總得還我,別跟我玩這些虛的。”趙大說:“張三哥,你放心,我怎麼會欠你這四百文錢呢。”說著,趙大拿出四百文錢遞給張三。張三接過錢,揣進懷裡,站起身來說道:“不是我愛佔小便宜,我年紀大了,晚上經常起夜。你給我一個小盆,就當抵了欠我的零頭吧。從此以後,咱們兩清,誰也不認識誰,行不?”趙大說:“你這又何必呢!這些盆子都是挑出來的,沒有沙眼,你拿一個就是了。”張三挑了一個烏黑的烏盆,夾在懷裡,轉身就走,也不道別,徑直出門去了。

東塔窪距離小沙窩有三里地左右。張三滿心的憤懣不平,此時正值深秋,夕陽西下,他走進樹林。只聽見秋風瑟瑟,枯葉紛飛,突然,一陣旋風呼呼地刮過,張三頓時感覺渾身汗毛直豎,寒意刺骨。他脖子一縮,腰也弓了起來,剛說出“好冷”兩個字,沒防備懷中的盆子“啪”地掉落在地,在地上咕嚕嚕地打轉,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悲哀的聲音:“摔了我的腰了。”張三聽到這話,連忙啐了兩口,撿起盆子就往前走。他年紀大了,跑不動,只聽見後面有人喊:“張伯伯,等我一等。”他回頭一看,卻不見人影,心裡暗自埋怨:“怎麼大白天的還會撞鬼?看來我是活不長了。”他一邊想著,一邊繼續趕路,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已的草房。他急忙放下盆子,撂下竹杖,開啟鎖,拿起竹杖,又撿起盆子,進屋後把門頂好。此時他睏乏到了極點,自言自語道:“管他什麼鬼不鬼的,先睡一覺再說。”剛說完,就聽到一陣悲悲切切的聲音,呼喊著:“伯伯,我死得好苦啊!”張三聽了,說道:“怎麼回事,竟然把鬼關在屋裡了?”張老性格忠誠正直,不怕鬼神邪祟,於是說道:“你說吧,我聽著呢。”那聲音隱隱約約地說:“我姓劉名世昌,住在蘇州閶門外八寶鄉。家中有老母親周氏,妻子王氏,還有個三歲的孩子,小名叫百歲。我本來是做綢緞生意的。那天我騎驢回家,行李很重,天色已晚,就在趙大家借宿。沒想到他們夫妻心腸太狠,把我殺害了,搶走了我的錢財,還把我的血肉和著泥土焚燒了。到如今,撇下了老母親,拋下了妻子,不能再見面。我在九泉之下,冤魂不得安寧,懇請伯伯替我在包公面前申冤,報仇雪恨。就算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恩不盡的。”說完,放聲痛哭起來。張三聽他說得可憐,不禁激起了自已的俠義心腸,全然不畏懼,便喊道:“烏盆。”只聽見回應道:“有呀,伯伯。”張三說:“雖然我願意替你鳴冤,但只怕包公不受理狀子,你得跟我一起去。”烏盆回答道:“願意跟隨伯伯前往。”張三見它有問必答,滿心歡喜,說道:“這次去告狀,不怕包公不信。話雖這麼說,可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必須把他的姓名、住處記清楚,背熟了才行。”於是,他又重新背了一遍,把所有細節都記明白了。

老頭兒為人熱心腸,一整夜都沒閤眼。天還沒亮,他就爬起來,夾著烏盆,拄著竹杖,鎖好屋門,直奔定遠縣而去。出門時,冷風穿透身體,寒氣逼人,而且正是天亮時分。要不是張三是個好心腸的人,誰肯冒著嚴寒去替人鳴冤呢?等他到了定遠縣,時間還太早,縣衙還沒開門。他凍得哆哆嗦嗦,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席地而坐。歇了好一會兒,身上才暖和起來。老頭兒又高興起來,把盆子扣在地上,用竹杖敲著盆底,唱起什不閒來。剛唱了一句“八月中秋月照臺”,只聽見“吱呀”一聲,門向兩邊開啟,太爺升堂了。

張三連忙拿起盆子,跑上前去喊“冤枉”。值班的衙役連忙回稟,張三立刻被帶了進去。包公坐在堂上問道:“有什麼冤枉?說來聽聽。”張三就把去東塔窪趙大家討賬,得到一個黑盆,又遇到冤魂自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還說:“現在有烏盆為證。”包公聽了,並不覺得這是荒誕之言,就在座上喊道:“烏盆。”卻沒有聽到回應。又連喊了兩聲,還是沒有動靜。包公見張老年紀大了,可能有些糊塗,也不生氣,就叫左右把他攆了出去。

張老出了衙門,喊道:“烏盆。”只聽見回應道:“有呀,伯伯。”張老說:“你跟著我來訴冤,為什麼不進去呢?”烏盆說:“因為門口有門神阻攔,冤魂不敢進去,求伯伯替我說明一下。”張老聽了,又嚷起“冤枉”來。值班的衙役出來,生氣地說:“你這老頭子還不走!又嚷什麼呢?”張老說:“求大爺們替我回稟一聲:‘烏盆有門神攔阻,不敢進見。’”值班的衙役沒辦法,只好替他回稟。包公聽了,提筆寫了一張字,叫值班的衙役拿到門前焚燒,然後又把老頭子帶進來,再次審訊。張老抱著盆子,走上公堂,把盆子放在地上,自已跪在一旁。包公問道:“這次叫它,它答應了嗎?”張老說:“答應了。”包公吩咐:“左右,你們都聽著。”兩邊的衙役齊聲答應,洗耳恭聽。只見包公坐在座上問道:“烏盆。”還是沒有聽到回應。包公不禁動怒,一拍驚堂木:“我罵你這老東西!本縣看你年紀大了,剛才才沒有責罰你,現在你還敢這樣。本縣是你能愚弄的嗎?”說著,伸手抽籤,吩咐打十板子,以告誡他下次別再這樣。兩旁的衙役不容分說,把張老打了十板子。打得老頭兒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夾著烏盆,拿著竹杖,出了衙門。

張老轉過影壁,就把烏盆扔了出去,只聽見“噯呀”一聲,說:“碰了我腳面了!”張老說:“奇怪!你為什麼又不進去呢?”烏盆說:“因為我赤身露體,不敢見星主。沒辦法,再求伯伯替我申訴清楚。”張老說:“我都已經為你捱了十大板了,現在再去,我的兩條腿就不用要了。”烏盆又苦苦哀求。張老是個心軟的人,只得拿起盆子。可他又不敢再去伸冤,只好從角門偷偷摸摸地往裡走。只見那邊來了一個廚子,一眼看見他,就喊道:“胡頭兒,胡頭兒,那老頭兒又來了。”胡頭正在班房裡談論這件事,還在說笑,忽然聽說老頭兒又來了,連忙跑出來要拉他。張老心裡有主意,順勢坐在地上,喊起冤來。

包公在大堂上也聽到了,吩咐把人帶上來,問道:“你這老頭子為什麼又來了?難道不怕捱打嗎?”張老叩頭說:“剛才小人出去又問烏盆,它說赤身露體,不敢見星主的面。懇求太爺賞件衣服遮蓋一下,它才敢進來。”包公聽了,叫包興拿件衣服給他。包興連忙拿了一件夾襖,交給張老。張老拿著衣服出來,值班的衙役說:“跟著他,看他是不是騙子!”只見張老將盆子包好,拿起來,不放心,又叫著:“烏盆,隨我進來。”只聽見回應道:“有呀,伯伯,我在這裡。”張老聽它答應了,這次留了心眼,就不停地叫著往裡走。到了公堂,仍把烏盆放在中間,自已跪在一旁。包公又吩咐兩邊的人仔細聽著,兩邊的人答應“是”。這就是所謂的上命差遣,身不由已。有的人說老頭子有病,有的人說太爺脾氣好,也有人在暗笑。連包興在一旁也忍不住暗笑:“老爺今天被這個瘋子纏住了。”只見包公坐在座上呼喚:“烏盆。”沒想到衣服裡答應說:“有呀,星主。”眾人都感到十分詫異。只見張老聽見烏盆答應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恨不得要跳到公案桌子上去。兩旁的眾人大聲吆喝,他才又跪了下來。包公細細地問了張老。張老就像背書一樣,把那冤魂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家裡有什麼人,做什麼生意,怎麼遇害的,是誰害的,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遍,清清楚楚。兩旁聽的人無不嘆息。包公聽完,吩咐包興取十兩銀子來,賞給張老,叫他回去聽傳。張老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包公立刻吩咐書吏起草一份公文,發往蘇州,要求調取死者劉世昌的親屬前來結案。隨後,包公又簽發拘票,派人去捉拿趙大夫婦。很快,趙大夫婦就被抓到了公堂之上,包公對他們進行了嚴厲審訊,可兩人始終不肯招供。包公沉思了好一會兒,吩咐道:“把趙大帶下去,不准他和刁氏見面。”接著,包公傳刁氏上堂,故意說道:“你丈夫已經供認,陷害劉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一聽,心裡頓時對丈夫充滿了怨恨,便如實說出趙大是用繩子勒死劉世昌的,還交代家裡還有沒用完的贓銀。說完,刁氏便在供詞上畫押,按了手印。包公立刻派人去起獲贓銀。之後,又把趙大帶上堂,讓他和妻子當面對質。誰知道趙大這人心腸歹毒又死硬,橫下一條心,怎麼也不承認罪行,堅稱銀子是自已積攢下來的。包公見狀,一時怒火中燒,下令請出大刑,用夾棍套住趙大的雙腿。可即便如此,趙大還是不肯招供。包公一聲斷喝,說了一個“收”字。沒想到趙大根本禁不起夾棍的刑罰,當場就一命嗚呼了。包公見趙大已死,只好讓人把屍體抬下去,馬上整理詳細的案情報告,呈遞給本府,本府又將公文層層上報,最終呈送到京城啟奏皇帝。

此時,劉世昌的親屬已經趕到。包公把剩下沒用完的銀子,都讓劉世昌的母親和妻子領取。還將趙大家的財產充公變賣,用來贍養這對婆媳。婆媳二人感激張老替她們鳴冤的恩情,願意帶張老回蘇州,為他養老送終。張老也因為受了冤魂的囑託,也願意照顧這對孤兒寡母。於是大家商量妥當,一起動身前往蘇州。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