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眾平章喝住崔孝,要殺了他。崔孝嚇得大聲呼喊:“老漢我沒罪啊!”平章怒聲道:“我念你醫馬有功,才通融通融放你進去,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要是狼主知道了,豈不是要連累我們?”崔孝趕忙解釋:“裡面陷阱太多了,我實在找不到地方。而且我年紀大了,走得慢,所以耽擱久了。還望平章念在往日情分上,饒恕我這一回!”平章聽了,稍作思索後說:“也罷,看在你過去的情分上,這次暫且饒了你,下次可不許再到這裡來了。”崔孝連忙點頭,連聲道:“不來了,不來了!”說完便飛快地跑了回去。此後,他每天仍舊到各個營頭去照料馬匹,同時也處處留意打聽康王的訊息,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兀朮過了新春,到了二月中旬,再次率領五十萬人馬,聯合各國番兵,以及諸位殿下,一同出征,殺向南朝。這便是金兀朮第二次進軍中原。一路上,只見那些番兵個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那氣勢,就好像是閻王殿失了城門鎖,放出了一群惡鬼來。
行軍到四月中旬,他們才進入潞安州城門。你道這次為何來得這麼遲?原來是因為在路上打了好幾次圍獵,所以耽擱了時間。兀朮把陸登節度使盡忠的事情,詳細地跟眾殿下講述了一番,眾殿下聽後,無不讚嘆。沒幾天,他們又來到兩狼關。兀朮又把雷震三山口、炮炸兩狼關的事情說了一遍。眾殿下紛紛說道:“這都是我主洪福齊天,才能有這樣的結果。”就這樣,他們一路來到河間府,兀朮傳令:“不許進城騷擾百姓,不要辜負了張叔夜投順的心意。”又過了些日子,他們抵達黃河,此時已是六月中旬,天氣炎熱難耐。兀朮傳令:“仍舊沿著河岸一帶安下營盤,等天氣稍微涼爽些,再渡河。”轉眼間,就到了七月十五日。兀朮早就傳令,搭起一座蘆蓬,宰殺了許多豬羊魚鴨之類的祭品,朝著北方祭祀祖先。祭品擺放得整整齊齊,眾王爺早已齊聚,在一旁等候。
只見兀朮騎著火龍駒,後面跟著一個王子:身穿大紅團龍夾紗戰袍,腰間束著金軟帶;左手持弓,右手插箭,還掛著一口腰刀,騎著一匹紅鬃馬;頭戴束髮紫金冠,兩根雉雞尾巴在左右兩邊分開。崔孝也跟在後面看熱鬧,一打聽,才知道這就是康王。康王正走著,坐下的馬突然向前打了個踉蹌,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康王趕忙用力勒緊韁繩,這匹馬才趁勢重新站好。兀朮回頭看到這一幕,高興地說:“王兒騎馬的本事,倒還不錯。”沒想到,殿下因為馬這一蹲,飛魚袋裡的那張雕弓掉到了地上。崔孝趕忙上前一步,撿起弓,雙手遞上,說道:“殿下,收好了。”
兀朮聽到崔孝說的是中原口音,便問道:“你是什麼人?”崔孝連忙在馬前跪下,回答道:“小臣崔孝,原本是中原人,在狼主這裡醫馬,到現在已經十九年了。”兀朮聽了,十分高興,說:“看你這個老人家倒也忠厚老實,以後就由你侍奉殿下,等我拿下宋朝天下,封你個大官。”崔孝謝過之後,就跟著康王來到廠前,下馬進去拜見了各位王爺。
兀朮朝著北方遙祭祖先,叩拜完畢後,一行人回到營中,席地而坐,把酒筵擺好開始喝酒。九殿下也坐在下面。眾王子心裡很不高興,暗自嘀咕:“子侄這麼多,偏要認這個小南蠻做兒子,這是為什麼?”他們哪裡知道,九殿下坐在下面,不知不覺低下頭,流下淚來。他心裡想著:“這些外國蠻人,尚且有祖先祭祀。唯獨我大宋兩位皇帝被擄受辱,宗廟被毀壞,難道是皇天不再庇佑我們,怎不讓人傷心難過?”
兀朮正在興高采烈地歡呼暢飲,看到康王含著淚,不喝酒,便問道:“王兒,你為什麼不喝?”崔孝聽到後,連忙跪下奏道:“殿下剛才受到了驚嚇,現在心裡難受,身體也不舒服,所以喝不下酒。”兀朮說:“既然這樣,你扶殿下到後營調養休息吧。”崔孝領命,扶著康王回到本帳。
康王進了帳中,忍不住悲哭起來。崔孝於是走到後面帳房,吩咐小番:“殿下身子不舒服,你們不要進來,都在外面伺候。”小番答應一聲,正合他們心意,都跑到帳房外面玩耍去了。崔孝回到裡面,對康王說:“殿下,二帝有旨,快快跪下接旨。”康王聽了,急忙跪下。崔孝從夾衣內取出二帝的血詔,恭敬地遞給康王。康王接在手中,仔細一看,心中愈發悲痛。
忽然,有小番來報:“狼主來了。”康王慌忙把血詔藏在貼身之處,出營迎接。兀朮進帳坐下,問道:“王兒,你好些了嗎?”殿下連忙謝道:“父王,臣兒感覺稍微好些了,多謝父王掛念。”
正說著,只見半空中飛來一隻大鳥,大小如同母雞一般,身上的羽毛五彩斑斕,十分奪目,落在對面帳篷頂上,朝著營中叫道:“趙構!趙構!此時不走,還等什麼時候?”崔孝聽了,十分震驚。
兀朮問道:“這是什麼鳥?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鳥叫聲,倒像是你們南朝人在說話。”康王道:“這是怪鳥,我們中原經常能見到,名叫鸑鷟,它一出現就預示著不祥。它在那裡罵父王呢。”兀朮道:“它在罵我什麼?”康王道:“臣兒不敢說。”兀朮道:“這不是你的過錯,不妨說來讓我聽聽。”康王道:“它罵父王道:騷揭狗!騷揭狗!絕了你喉,斷了你首!”兀朮聽了,大怒道:“待我把它射下來。”康王道:“父王把這機會賜給臣兒射吧。”兀朮道:“好,那就看看王兒你的弓箭功夫如何?”
康王起身,拈弓搭箭,暗暗禱告道:“若是神鳥,就引我逃命。要是老天要滅絕宋朝國運,這箭射去,鳥就會被射落。”禱告完畢,一箭射去。那神鳥張開嘴巴,把箭銜住,然後飛走了。崔孝立刻把康王的馬牽過來,叫道:“殿下,快上馬追去!”康王跳上馬,跟著這神鳥追去。崔孝拿著馬鞭,跟在後面,一路逢營過營,遇帳穿帳,不停地追趕。
兀朮還坐在那裡,看到康王飛速追去,心想:“這傻孩子,一支箭能值多少錢,值得這樣拼命追趕?”兀朮轉身回到大帳中,繼續與眾王子喝酒取樂。
沒過一會兒,有平章前來報告:“殿下在營中橫衝直撞,撞倒了好幾個帳房,連人都撞傷了。”兀朮大喝一聲:“這算什麼大事?也來向我報告!”平章嚇得不敢再說話,只好退出去。眾王子見兀朮如此疼愛殿下,心裡很不服氣,便說:“昌平王,撞倒帳房、傷人倒沒什麼要緊。但殿下年輕,騎馬還不熟練,萬一摔下來,傷了殿下,那可怎麼辦?”兀朮笑著說:“王兄們說得對,小弟暫且失陪。”就出了帳房,跨上火龍駒,問小番:“你們看見殿下往哪裡去了?”小番道:“殿下出了營,一直往前去了。”兀朮連忙加鞭追趕。
再說崔孝哪裡能趕得上,累得氣喘吁吁。兀朮看到後,喝道:“哼!肯定是你這個老南蠻說了什麼!你要知道,天下遲早都是我的,你能往哪裡跑?”接著又大叫:“王兒!你往哪裡跑?還不回來!”康王在前面聽了,嚇得魂飛魄散,只是拼命往前奔逃。
兀朮心想:“這孩子真是糊塗,既然這樣,我就把他射下來。”於是取弓在手,搭上箭,朝著康王的馬後射去,正好射中馬的後腿。那馬猛地一跳,把康王掀下馬來,康王爬起來就跑。兀朮笑道:“把我兒嚇壞了。”
康王正處於危急之時,只見樹林中走出一個老漢,頭戴方巾,身著道服,一手牽著一匹馬,一手拿著一條馬鞭,大聲叫道:“主公快上馬!”康王來不及回應,接過馬鞭,跳上馬就飛奔而去。兀朮在後面看到,大怒,拍馬追來,罵道:“老南蠻!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康王一馬跑到夾江邊,舉目望去,只見眼前是一片茫茫長江,江水滔滔。後面兀朮又追了上來,他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絕望地大叫一聲:“天要亡我啊!”這一聲叫喊剛落,那匹馬突然兩蹄高高抬起,馱著康王“轟”的一聲,跳入江中。
兀朮趕到江邊,看到這一幕,大叫一聲:“不好了!”往江中望去,已經不見了康王的蹤影,只能嗚嗚咽咽地哭著回去。他到林中尋找那個老人,卻不見蹤跡;再往前走幾步,只見崔孝已經自刎在路旁。兀朮大哭著回到營地。眾王子都來問:“追趕殿下的結果如何?”兀朮流著淚,把康王跳入江心的事情說了一遍。眾王子道:“可惜,可惜!這是他沒福氣,王兄不要太悲傷了。”眾人紛紛勸慰,暫且不表。
康王的馬跳入江中後,神奇的是,它竟然穩穩地浮在水面上。那兀朮為何看不見康王呢?原來是有神靈暗中護佑,遮住了兀朮的視線,所以他什麼都看不到。康王騎在馬上,只感覺四周像被大霧籠罩,嚇得根本不敢睜開眼睛,耳朵裡只聽見江水呼呼作響。
不到一個時辰,那匹馬就已經渡過了夾江,跳上岸後又跑了一段路,來到一片茂密的樹林邊。突然,馬把康王甩到了地上,自已朝著樹林裡跑了進去。康王又驚又惱,抱怨道:“馬啊!你要是真有心幫我,就再馱我跑幾步,怎麼把我扔在這兒就跑了呢?”
康王一邊想著,一邊抬起頭,發現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天色越來越暗。無奈之下,他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走進樹林。沒想到,這裡竟然有一座古廟。他抬頭望去,廟門上掛著一塊舊匾額,雖然上面的漆已經剝落不少,但字跡還能勉強辨認,是五個金色大字——“崔府君神廟”。
康王走進廟門,看見門內站著一匹泥馬,顏色和他剛才騎的那匹馬一模一樣。而且這泥馬渾身溼漉漉的,沾滿了水。康王心中一驚,暗自尋思:“難道剛才馱我過江的,就是這匹泥馬?”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自言自語:“可這馬是泥做的呀,要是沾了水,怎麼可能不壞呢?”
話還沒說完,只聽“轟”的一聲,那匹泥馬竟然真的化作了一堆泥土。康王這才確信,自已能逃過一劫,全靠這泥馬的神力相助。他走上大殿,對著神像恭敬地拱手說道:“我趙構承蒙您的神力庇佑!如果日後真的能恢復大宋江山,到時候一定為您重新修建廟宇,重塑金身。”說完,他走下大殿,把廟門關上,又在旁邊找了塊石頭頂住門,這才走進神廚,躺下來休息。這就是著名的“泥馬渡康王”的故事。
正所謂:天樞拱北辰,地軸趨南維。神靈隨默佑,泥馬渡江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