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交朋友注重的是結交真心,這份真心堪比金石。金石堅硬不易改變,他們的情誼歷經百年依然深厚如初。而如今的人交朋友,不過是嘴上說說,彼此交往也只是靠酒肉維持。一旦因為小事沒有得到對方的酬謝,便會大吵大鬧,從此斷交。真正的大丈夫,是不會貪圖錢財、忘恩負義的。像陳重與雷義、管仲與鮑叔牙那樣生死與共、情誼不變的知已,如今實在難以尋覓,要是結交的朋友情誼淺薄,還不如沒有。水底的魚、天邊的雁,高的可以用箭射,低的能夠用鉤釣,萬丈深潭終有底,可人心卻難以度量。虎豹不能隨便騎,人心隔著一層皮,千萬不要把自已的心事,告訴所謂的朋友,否則日後交情破裂,這些話反而會變成是非的源頭。
這一篇古風,名為《結交行》,是在感嘆如今的人,起初關係親密如膠似漆,可後來卻常常反目成仇,毫無情義。哪裡能像古人那樣,友情堅如金石。像陳雷、管鮑那樣生死都不變的交情,千古以來找不出第二對。所以說“古人結交惟結心”,不像現在的人只做表面朋友。閒話暫且不多說。
再說岳飛,他因為傾慕周先生的才學,又考慮到自家貧寒,沒辦法跟著周先生學習。偶然間,他心中湧起自已的抱負,便在牆上題了這首詩。剛寫完,沒想到周先生就回來了。王貴等三人害怕先生看到詩,識破他們請人代做的事,所以慌慌張張地叫道:“快回去吧!先生回來了。快走!快走!”岳飛只好離開書房回家,這裡先按下不表。
周侗回到書房坐下,心裡琢磨著:“禾苗生出雙穗,實在是太奇異了。在這個小小的村落,能出什麼貴人呢?”一邊想著,看到面前擺著三張破題,拿過來一張張仔細看,發現文理都很通順,這幾個學生將來都能成大器。又把他們以前做的破題拿出來看,覺得以前寫得很不通順。他心中暗自思量:“今天這三個學生,怎麼才學突然有了這麼大的長進?難道是我的運氣好了,也不枉我傳授這三個學生。”他又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寫得精妙自然。又想道:“說不定是請人代做的,也未可知。”於是問王貴:“今天我下鄉之後,有什麼人到我書房裡來過?”王貴回答說:“沒有人來。”周侗心裡正疑惑,突然抬起頭,看見牆上寫著幾行字。他起身走到跟前一看,是一首詩,雖然算不上特別優美,但句法還不錯,而且抱負不小。再看到後面,寫著岳飛的名字。這才知道王員外說的,有個岳飛非常聰明,所言不虛。便指著王貴說:“你這個小畜生!明明有岳飛在牆上題詩,還說沒人到書房來?難怪你們三個的破題,做得比以前好多了。原來是他替你們代做的,你快去給我把他請過來見我。”
王貴不敢吭聲,直接跑到岳家,對岳飛說:“你在書房牆上,不知道寫了些什麼東西,先生看到後很生氣,叫我來請你過去,恐怕是要打你呢!”嶽安人聽到這話,十分驚慌,後來聽到一個“請”字,才放下心來,便對岳飛說:“你去了一定要小心,不可莽撞。”岳飛回答道:“母親放心,孩兒知道。”
於是,岳飛告別母親,跟著王貴來到書房。見到周侗,他恭恭敬敬地作了四個揖,站在一旁,說道:“剛才承蒙先生呼喚,不知有什麼吩咐?”周侗見岳飛果然相貌堂堂,雖然年紀還小,但舉止端莊大方,便讓王貴搬來一張椅子,請岳飛坐下,問道:“牆上的佳句,是你寫的嗎?”岳飛紅著臉說:“小子年幼無知,一時衝動,還望老先生恕罪!”周侗又問岳飛:“你有表字嗎?”岳飛回答:“先父給我取的表字是鵬舉。”周侗說:“這表字正好與你的志向相符。你的學問是哪位老師傳授的?”岳飛說:“因為家境貧寒,沒有老師教導,是家母教我讀了幾句書,在沙上學寫了幾個字。”周侗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去把令堂請來,我有話和她商量。”岳飛說:“家母守寡,不方便到書館來。”周侗說:“是我失言了。”就對王貴說:“你去跟你母親說,先生想請嶽安人商量一件事,麻煩她相陪。”王貴答應著“知道了”,就到裡面去了。
周侗這才對岳飛說:“已經請王院君相陪,你現在可以去請令堂了。”岳飛答應後回家,把事情告訴母親:“先生要請母親去說話,還特地請王院君相陪,不知道母親去不去?”嶽安人說:“有王院君相陪,我去一趟,看看有什麼事。”隨即換了幾件乾淨衣服,出了大門,鎖好門,和岳飛一起來到莊門口。王院君早已帶著丫環出來迎接,進了屋,相互行禮後坐下。王員外也過來見了禮,說道:“周先生有什麼話,要請安人到家裡來,不知我能不能聽聽?”嶽安人說:“既然這樣,就請他過來相見吧。”王員外立刻讓王貴到書房,把話告訴周先生。
不一會兒,王貴、岳飛跟著周先生來到中堂,和嶽安人見了禮。東邊王院君陪著嶽安人,西邊王員外和周先生各自坐下。王貴和岳飛兩人站在下首。周侗開口說道:“請安人來,沒有別的事。只是因為看到令郎非常聰明俊朗,我想收他為義子,特地請安人來商量。”嶽安人聽了,忍不住流下眼淚,說道:“這孩子出生才三天,就遭遇了洪水。我受先夫臨終重託,幸虧承蒙恩公王員外夫婦收留,還沒來得及報答。我沒有三男兩女,只有這一點血脈,只希望能延續岳氏一脈。這件事實在難以從命,還請不要見怪!”周侗說:“安人請聽我說,我不是故意冒犯。因為看到令郎題詩,胸有抱負,將來必定能成大器。但如果沒有一個名師指點,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這不是太可惜了嗎?我不是自誇,我空有一身本事,傳了兩個徒弟,卻都被奸臣害死。現在雖然教導著這三個小學生,但在王員外、安人面前我也實話實說,他們哪比得上令郎這般傑出?這認義子和過繼不同,既不用更改名字,也不用改變姓氏,只是暫時以父子相稱,這樣我就能把平生本事,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一個人。等我百年之後,只要令郎能把我的屍骨掩埋入土,不拋屍荒野,就算是了卻心願了。還望安人答應!”嶽安人聽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岳飛就說:“既然不用更名改姓,請爹爹上坐,讓孩兒拜見。”說著就走上前,朝著周侗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八拜。各位看官,這不是岳飛不尊重母親的命令,就輕易地拜認別人為父。而是因為他早就仰慕周先生的才學,想讓周先生教導他詩書、傳授他武藝,所以才拜他。誰能想到,這八拜,竟然拜出了一個武昌開國公、太子少保、總督兵糧、統屬文武都督大元帥。當時岳飛拜完,又向王員外、王院君行了禮,然後又在嶽安人面前拜了幾拜。嶽安人又是悲傷又是欣喜,卻也無可奈何。王員外吩咐安排酒席,派人請了張達、湯文仲,來給周侗賀喜。王院君陪著嶽安人在後面的廳堂裡敘話。當晚酒席散去,各自回家,這裡暫且不提。
第二天,岳飛進書館讀書,周侗見岳飛家境貧寒,就讓他和其他三個學生結拜為兄弟。他們各自回家把這件事告訴父親,大家都很高興。從那以後,周侗把十八般武藝,全都傳授給了岳飛。
不知不覺,光陰似箭,夏天過去,秋天到來,轉眼間岳飛已經長到十三歲。幾個兄弟一起在書房裡,從早到晚用功讀書。周侗的教學方法精妙,沒過幾年,他們四個都變得能文能武。有一天,正值三月,天氣溫暖,花香四溢,周侗對岳飛說:“你在書館裡,和兄弟們用心寫文章。我有個老朋友志明長老,是個很有德行的高僧,他在瀝泉山,我一直沒去看望他,今天沒事,我去看看他就回來。”岳飛說:“稟告爹爹,這麼好的天氣實在難得。爹爹一個人在路上又孤單,不如帶我們一起去走走,既能給爹爹作伴,又能讓我們去認識一下那位高僧,怎麼樣?”周侗想了想,說:“好吧。”於是,他帶著四個學生,走出書房門,讓書童鎖好門。
五個人一起前往瀝泉山。一路上春光明媚,桃花柳樹爭奇鬥豔,大家心情愉悅,十分歡喜。快到山前的時候,周侗停下腳步,看到東南角上有一座小山,心中暗想:“這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岳飛問道:“爹爹在看什麼?”周侗說:“我看這座小山山勢很好,土壤顏色也不錯,山脈走勢有氣勢,藏風聚氣,是個好地方!不知道這是誰家的產業?”王貴說:“這座山前後周圍一帶,都是我家的。先生要是去世了,葬在這裡也沒問題。”岳飛呵斥道:“別胡說!”周侗說:“這也沒什麼。人總有一死,只要學生不要忘了我就行。”就對岳飛說:“我兒要記住這話,不可忘記!”岳飛回答說:“曉得。”
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很快就到了山前。往山上走了不到半里路,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裡,露出了兩扇柴門。周侗便讓岳飛上前敲門。只見一個小沙彌開啟門,問道:“是誰呀?”周侗說:“麻煩你通報一下師父,就說陝西的周侗,特地前來探望。”小沙彌答應著進去了。不一會兒,只見志明長老拄著柺杖走了出來,滿臉笑容地迎接他們。二人來到客堂,相互見禮後坐下。四個少年則在一旁恭敬地站著。
長老和周侗寒暄了一番,聊了半天過去的事情,又詢問周侗近來的生活情況。周侗說:“小弟如今就靠著這幾個小徒弟。這個岳飛,是我的義子。”長老說:“太好了!我看令郎骨骼清奇,必定不是平凡之人,這也是兄長你修來的福分啊!”一邊說著,一邊吩咐小沙彌去準備素齋招待他們。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當晚,寺裡打掃出乾淨的房間,就留師徒五人住下。長老則自已前往雲床打坐。
第二天一大早,周侗向長老告辭,準備回去。長老說:“難得老友來一趟,等吃過早飯再走吧。”周侗只好答應。坐了一會兒,只見小沙彌端上茶來,大家喝了茶。周侗說:“小弟一直聽說這裡有個瀝泉,用那裡的水烹茶特別好。真有這回事嗎?”長老說:“這座山原本叫瀝泉山,山後面有個洞,叫瀝泉洞。那洞裡的泉水可是個奇物,不僅味道甘甜,要是取來洗眼睛,連老花眼都能重新變得明亮。本寺原來一直取那泉水烹茶招待客人,沒想到最近出了件怪事,那洞裡常常噴出一股煙霧,人要是碰到,就會昏迷不醒,所以沒辦法取來招待你了。這幾天,我們都只能用天泉的水。”周侗說:“看來是小弟沒這個緣分,所以才會有這種怪事。”
岳飛在一旁聽了,心裡暗自想道:“既然有這麼奇妙的好處,還怕什麼煙霧?多半是這老和尚吝嗇,故意說這些話來嚇唬人。我去取些泉水來,給爹爹洗洗眼睛,也能表達我的一片孝心。”於是,他悄悄地向小沙彌問清楚山後的路徑,要了一個大茶碗,出了庵門,繞到山後。只見半山上果然有一股清泉流淌,旁邊一塊大石頭上,刻著“瀝泉奇品”四個大字,是蘇東坡的筆跡。泉眼上面有一個石洞,洞裡探出一個斗大的蛇頭,眼睛閃閃發光,口中流著口水,點點滴滴地滴在水裡。岳飛心想:“這個畜生,嘴裡的東西能有什麼好處?滴在水裡,怎麼能用呢?我把它打死。”便放下茶碗,捧起一塊大石頭,看準了,朝著蛇頭砸去。這一砸,不偏不歪,正好打在蛇頭上。只聽到“呼”的一聲,剎那間,煙霧瀰漫,那蛇銅鈴般的眼睛裡射出金光,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岳飛迎面撲來。岳飛連忙把身子一閃,讓過蛇頭,順勢一把抓住蛇尾用力一拖。一聲巨響過後,岳飛定睛再看,手中拿的哪裡是什麼蛇尾,而是一條一丈八尺長的蘸金槍,槍桿上刻著“瀝泉神矛”四個字。再回頭看那泉水,已經乾涸了,一滴都沒有了。
岳飛十分高興,一手拿著茶碗,一手提著這杆槍,回到庵中,走到周侗面前,把這件事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周侗非常高興。長老說:“老友!這瀝泉原本就是神物,令郎日後必定有登臺拜將的榮耀。但這裡的風水,已經被令郎破壞了,老僧難以再長久停留,只能仍舊回到五臺山去。不過這神槍可不是凡間的兵器,老僧有一本兵書,裡面有傳授槍法以及行軍佈陣的奇妙方法,現在贈送給令郎,讓他用心研習。我和老友都年事已高,恐怕以後很難再見面了。再過二十年,我的小徒弟道悅在金山上,和令郎會有相見的日子。一定要記住這句話。老僧就此告別。”周侗說:“這麼說來,都是小弟的過錯,耽誤了師父。”長老說:“這都是命中註定的,和老弟你有什麼關係呢?”說完,就走進雲房,取出一本兵書,用錦匣裝著,還上了鎖,出來交給周侗。周侗吩咐岳飛好好收藏。
師徒幾人拜別長老,下山回到王家莊。周侗非常開心,就讓弟兄幾個準備弓箭練習射箭,還把槍法傳授給岳飛。他們弟兄四個每天在空地上拉弓射箭,舞劍耍刀。有一天,周侗問湯懷:“你想學什麼兵器?”湯懷說:“弟子見嶽大哥舞的槍很好,我也想學槍。”周侗說:“好,那就傳你槍法。”張顯說:“弟子覺得那槍雖然好,可要是一槍刺過去,沒刺中,刺過頭了,槍頭上要是有個鉤兒就好了。”周侗說:“本來就有這種兵器,叫鉤連槍。我給你畫個圖樣,你讓你父親照著樣子打造出來,我再教你鉤連槍法。”王貴說:“弟子想來,再好不過的就是大刀了。一刀砍下去,少則砍倒三四個人,多則五六個。要是從早上砍到晚上,豈不是能砍倒幾千幾百個?”周侗原本就知道王貴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便笑著說:“你既然喜歡使大刀,那就傳你大刀的功夫。”
從那以後,他們雙日學習文化知識,單日練習武藝。周侗可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師父,還傳授過河北大名府盧俊義武藝,本事十分高強;岳飛又是年少力大,天賦過人。周侗年紀大了,一心想把自已平生的十八般武藝,毫無保留地傳授給義子岳飛。所以岳飛後來變得文武雙全,甚至比盧俊義、林沖二人還要出色。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有一天,三個員外和周先生在莊前散步,只見村裡的一個里長走上前來行禮說:“三位員外和周老相公都在這兒,小人正有句話要稟報:昨天縣裡發下牌子,要進行小考,小人已經把四位小相公的名字報到縣裡去了,特地來告知一聲。本月十五日要進城考試,員外們得早點準備準備。”王明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事!要報名字也該先來通知我們,大家商量商量,你怎麼知道我們兒子能不能去考?就算是你自已的兒子,也得考慮考慮吧。怎麼能直接把名字報進縣裡去呢?太不像話了!”周侗說:“算了。他也是一番好意,別埋怨他了。令郎們年紀雖然小,但武藝是可以去參加考試的。”又對里長說:“真是麻煩你了,改天再感謝你。”里長覺得有點尷尬,便說:“客氣了。小人還有事,要到前村去,就此告別了。”周侗便對三個員外說:“各位賢弟,先回去準備令郎們考試的事情吧。”眾員外告別後,各自回家。
周侗走進書房,對張顯、湯懷、王貴三個人說:“十五日要進城考試,你們回去告訴父親,準備好衣帽、弓箭、馬匹之類的東西,好去應考。”三人答應一聲,各自回家,暫且不提。
周侗又讓岳飛也回去和母親商量,準備進縣應試。岳飛說:“孩兒有件事,沒辦法參加這次考試,還是等下次吧。”周侗便問:“你有什麼事,要推辭不去呢?”岳飛這一開口,話還沒說幾句,卻引出了一番大事情:日後在千人之中,他將展現高超的箭術;五百年前註定的緣分,也將在此刻種下姻緣的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