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玄宗得知安祿山攻陷陳留郡,張介然慘遭殺害,訊息傳來,才深知叛軍勢力強勁,絕非輕易能夠剿滅。於是,他趕忙召集朝臣共同商議應對之策。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卻始終沒能想出什麼良策。楊國忠之前還信口開河,誇下海口,到了這會兒,也只能低著頭,沒了主意。
唐玄宗當面告知群臣:“朕在位至今將近五十年,早就該退下來享享清閒了。去年秋天,朕就打算把皇位傳給太子,只是因為水旱災害頻繁,不想把這些災禍留給後人,所以才一直拖延。如今沒想到逆賊突然叛亂,朕決定親自領兵征討,讓太子暫時處理國事。等平定了賊寇,朕就正式禪讓皇位,到時候就能高枕無憂了!”說罷,唐玄宗下詔宣佈御駕親征,命太子監國,群臣聽了,竟無人敢進一言。
楊國忠聽聞,大驚失色。他心裡暗自思忖:“我以前和李林甫多次合謀陷害太子,太子心裡對我可是恨之入骨。只是礙於楊貴妃得寵,我又身為宰相把持朝政,他還只是太子,尚未掌握大權,所以一直隱忍不發。如今要是他執掌國政,必定會報復我,那我們楊家可就沒一個能活的了。”當天退朝後,楊國忠急忙趕回自已的府邸,哭著對妻子裴氏以及韓國夫人、虢國夫人說:“我們的死期就要到了。”眾夫人驚訝地詢問原因。楊國忠說道:“皇上打算親自出徵,還準備讓太子監國,之後就要把皇位傳給太子。太子向來厭惡我們楊家,一旦他大權在握,我和姐妹們都命在旦夕了,這可怎麼辦才好?”頓時,全家人都驚慌失措,哭成一片,紛紛說道:“還不如秦國夫人早死,倒是她的福氣。”虢國夫人說道:“我們像囚犯一樣相對而泣,也無濟於事。不如和貴妃秘密商議,要是能勸住皇上不要親征,那監國和禪位的事自然也就不會發生了。”楊國忠說道:“這話太有道理了。事不宜遲,麻煩兩位妹妹趕緊進宮想辦法。”
於是,兩位夫人當天就乘車入宮,藉口是來探望貴妃,見到楊貴妃後,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還轉達了楊國忠的話。楊貴妃聽後,大驚失色,說道:“這事可不能慢慢商量,得趕緊想辦法。”說著,她連忙摘下頭上的簪子耳環,口中銜著黃土,趴在地上,一路爬到唐玄宗面前,磕頭哭泣。唐玄宗見狀,十分驚訝,親自將她扶起,問道:“妃子,你這是怎麼了?”楊貴妃說道:“臣妾聽說陛下要親自上戰場,這是讓尊貴無比的皇上屈尊去承擔將領的職責啊。雖說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肯定不會有問題,但戰爭兇險萬分,陛下親自去涉險,六宮的嬪妃們聽到這個訊息,無不驚恐萬分。更何況臣妾深受陛下恩寵,怎麼忍心與陛下分離呢?臣妾恨自已身為女子,不能隨陛下出徵,只願在陛下的臺階前以死相報,就像侯生為報答信陵君那樣!”說完,又趴在地上痛哭起來。
唐玄宗心疼不已,命宮女們扶楊貴妃坐下,拉著她的手安撫道:“朕要親自出徵,也是迫不得已。相信凱旋之日,也不會太久,妃子不必如此傷心。”楊貴妃說道:“臣妾想來,堂堂大唐,難道就沒有一兩個良將,能為國家消滅這些逆賊嗎?何必勞動陛下親自出徵呢?”正說著,恰好太子寫了奏疏,派內侍前來奏請辭去監國的職務,還極力勸說唐玄宗不必親征,只需派遣一位大將,或者命親王督率軍隊前去圍剿,肯定能成功。
唐玄宗看了太子的奏疏,沉思了許久,說道:“朕現在乾脆就把皇位傳給太子,他愛親征不親征,我就和妃子退居到別的宮殿,安享晚年,你們覺得怎麼樣?”楊貴妃聽了,更加驚恐,趕忙磕頭奏道:“陛下去年秋天就打算禪讓皇位,後來又取消了,說是不忍心把災荒留給太子。如今為什麼又忍心把賊寇之亂留給太子呢?陛下統治國家已久,將帥們也都聽從您的命令,您還是應該自已掌握大權,在朝堂上指揮排程,掌控全域性。傳位的事,等平定叛亂之後再慢慢商議,也不算晚啊。”唐玄宗聽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於是傳旨取消之前的詔書,特意任命皇子榮王李琬為元帥,右金吾大將軍高仙芝為副元帥,統領軍隊出征。唐玄宗又想讓高力士擔任監軍使,高力士磕頭堅決推辭,最後只好任命內監邊令誠為監軍使。詔書一下,楊貴妃這才放下心來,擦乾眼淚,向唐玄宗拜謝。
隨後,唐玄宗立刻讓宮女們為楊貴妃整理妝容,還吩咐在宮中擺下宴席,想讓楊貴妃解解悶。韓國夫人和虢國夫人也都來拜見唐玄宗,一同參加宴會。後人有詩寫道:脫簪永巷稱賢后,為欲君王戒色荒。今日阿環苦肉計,毀妝亦是學周姜。
在那天的宴席上,唐玄宗想安慰楊貴妃,楊貴妃和她的兩個姐妹也想讓唐玄宗心情舒暢,大家真可謂是在愁悶中尋找快樂,互相勸酒。梨園子弟們唱歌,宮女們跳舞,眾人喝到半醉時,興致愈發高漲。唐玄宗親自擊鼓,楊貴妃則一會兒彈琵琶,一會兒吹玉笛,一直暢飲到深夜才結束。兩位夫人這才告辭出宮。
當天夜裡,唐玄宗和楊貴妃一同就寢。然而,畢竟心裡有事,兩人都睡得不安穩。迷迷糊糊中,唐玄宗彷彿覺得自已身處華清宮,坐在一張榻上。楊貴妃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靠著桌子睡著了,她平時吹的玉笛就掛在牆上。這時,一個奇形怪狀的鬼怪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徑直走到楊貴妃身邊,從牆上取下那支玉笛,放在嘴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唐玄宗見狀,大怒,想要大聲呵斥,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怎麼也喊不出聲。那個鬼怪居然毫不畏懼,吹完笛子後,還對著楊貴妃嬉笑跳舞。唐玄宗想自已起身趕走鬼怪,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他回頭看看四周,竟連一個侍從都不見。再看楊貴妃,依舊趴在桌上,沉睡不醒。恍惚間,唐玄宗發現趴在桌上的不是楊貴妃,而是一個頭戴沖天巾、身穿袞龍袍的人,儼然一副天子的模樣,只是看不清面容。那鬼怪還在不停地跳舞,跳著跳著,來到了唐玄宗身前。忽然,鬼怪手中拿著一面明亮的鏡子,對著唐玄宗一照。唐玄宗從鏡子裡看到自已,竟然變成了一個女子,頭上挽著烏黑的髮髻,身上披著繡花的襖子,容貌十分美麗,他心中大驚。
正在驚疑之際,只見空中跳下一個黑大漢。且看他如何打扮,面貌又是怎樣:頭上戴著玄冠,冠翅彎曲;腰間束著角帶,圍得圓潤;身著黑袍,短小窄瘦,腳蹬皂靴,靴尖鋒利;手中既拿著笏板,又佩戴著寶劍。眉毛豎起,豹目圓睜,鬢髮蓬亂,連著捲曲的鬍鬚。他就是專門在終南山剷除邪祟的鐘馗,那些鬼怪見到他,都嚇得魂飛魄散。
黑大漢對著跳舞的鬼怪大喝一聲,那鬼怪頓時縮成一團。黑大漢像抓小雞一樣,一把將鬼怪提在手中。唐玄宗急忙問道:“你是什麼官?”黑大漢鞠躬回答道:“臣是終南山未能考中進士的鐘馗,生前為人正直,死後成為神仙,奉上帝之命治理終南山,專門剷除鬼怪。凡是在人間作祟的鬼怪,臣都可以將其吃掉。這個鬼怪竟敢趁虛驚擾聖駕,臣特來為陛下驅趕。”說完,黑大漢伸出雙手,挖出鬼怪的雙眼,放入口中吃掉,然後倒提著鬼怪的兩隻腳,騰空而去。唐玄宗猛地驚醒,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他定了定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
這時,楊貴妃也從睡夢中驚醒,嘴裡還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唐玄宗摟住她,關切地問道:“阿環,你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楊貴妃定了定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我夢見一個鬼怪從後宮過來,對著我跳舞。旁邊有個美貌女子,揮手製止它,可那鬼怪根本不理會。它還一口一個‘陛下’地叫我,我不敢回應,它就把一條白帶朝我臉上扔過來,纏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就被嚇醒了。”唐玄宗聽她這麼一說,便也把自已做的夢講述了一遍,楊貴妃聽後,連連稱怪。
唐玄宗安慰她道:“這都是因為咱們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才睡不安穩、多夢,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我夢到的鐘馗神很是奇特,也不知道終南山是不是真有這個人。”楊貴妃說:“夢境雖然不能全信,可怎麼會男的變成女的,女的變成男的,而且我夢裡也見到一個女子,還聽到那鬼喊我‘陛下’,這事兒難道不奇怪嗎?”唐玄宗開玩笑說:“我和你恩愛得難分彼此,說不定就是想不分你我,男女互換身形,這也是咱們恩愛纏綿的意思嘛!”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看官,你知道嗎?楊貴妃本是隋煬帝的轉世,唐玄宗則是吳絳仙(貴兒)的再世,他們夢中所見其實是自已的本來面目。這也是因為時運逐漸衰落,鬼怪都來捉弄人,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這正是:時衰氣不旺,夢中鬼無狀。帝妃互易形,現出本來相。
第二天,唐玄宗臨朝,傳下旨意,詢問朝堂上的大臣們:“你們可知道終南山有個已故的未中進士,名叫鍾馗的人嗎?”只見給事中王維出列啟奏說:“臣王維曾經僑居在終南山,聽說終南山有個進士鍾馗,在高祖武德年間,因為參加科舉考試沒有考中,一氣之下用頭撞石頭死了。當時的人很同情他,向官府請求,借了袍服和笏板給他下葬。從那以後,他就顯露出很多靈異之事,直到現在,終南山的人都把他當作神明供奉。”唐玄宗聽了這番奏報,更加覺得驚奇,於是宣召最擅長繪畫的吳道子進宮,把自已夢中見到的鐘馗形象描述給他聽,讓他畫一幅圖,當作鍾馗的真實畫像,還特意追賜鍾馗狀元及第。又因為楊貴妃夢到鬼怪從後宮而來,就下令把鍾馗的畫像永遠鎮守在後宰門,就像當年唐太宗李世民讓人把尉遲敬德、秦叔寶的畫像掛在宮門上一樣。到現在,家家戶戶的後門都貼鍾馗的畫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這正是:當年秦尉兩將軍,曾為文皇辟邪穢。今日還看鐘狀元,前門後戶遙相對。
唐玄宗因為畫鍾馗像,想起了當年唐太宗畫秦叔寶、尉遲敬德二人畫像的事,感慨地說:“我夢中的鬼魅,有鍾馗來整治,可這天下的賊寇,不知道誰能平定呢?要是能再有像尉遲敬德、秦叔寶這樣的人才,幫國家扶危定亂就好了!”突然,他想到了秦叔寶的玄孫秦國楨、秦國模兄弟二人,心想:“當年他們兄弟上疏,勸我不要過分寵信安祿山,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當時不僅不聽,還把他們貶斥了。現在想來,真是大錯特錯,還是應該重新任用他們。”於是,他親筆寫了手諭給中書省,恢復秦國模、秦國楨原任翰林承旨的官職,讓他們依舊入朝任職。
再說那秦氏兄弟自從被廢黜官職後,就隱居在郊外,閉門不出。偶爾有朋友來訪,他們就一起喝酒聊天,或者吟詩消遣,絕口不提朝政之事。秦國楨有時會想起當初在集慶坊遇到的美人,可又怕哥哥責怪,所以一直不敢說出口。有時路過那裡,他也會悄悄打聽,卻始終沒有訊息。那個美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再也沒有來找過他。
忽然有一天,一個世交故友前來敲門拜訪。這人姓南名霽雲,排行第八,是魏州人。他為人慷慨,有志向、有氣節,精通騎射,勇略過人。他祖上也是軍官出身,和秦叔寶有交情,所以他和秦國模兄弟是世交。小時候,他跟著祖父來過兩次,這些年卻漸漸沒了往來。那天,他忽然輕裝簡從,騎著馬過來了,秦氏兄弟非常高興。見面行禮後,大家互相寒暄起來。
秦國模說:“南兄,咱們好久沒見了,我和弟弟一直都很想念你。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南霽雲說:“小弟自從祖父去世後,就一直漂泊落魄,沒什麼依靠,四處闖蕩,居無定所。之前我聽說賢兄弟高中,正為你們高興呢,接著又聽說你們仕途不順,暫時遭受挫折,但你們正直敢言的名聲在外,我實在是欽佩不已。今天小弟偶然到京城遊歷,能和你們暢快地敘敘舊,真是太幸運了。”
秦國模說:“以你的英勇才略,肯定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只是現在世道,正直的人很難容身,難怪你一直沒遇到好機會。你今天來,有什麼打算呢?”南霽雲說:“原任高要尉許遠,是我父輩的相知好友。他為人沉穩,有智謀,堅守節義。他有個好朋友,是南陽人,姓張名巡,博學多才,精通兵法戰陣。開元年間考中進士,先是擔任清河縣尹,後來調任真源縣令。許公想讓我去投奔他。如今聽說張公來京城朝見天子,所以我特意來拜訪他。”
秦國楨說:“張、許二位先生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我們兄弟也早就聽聞他們的大名。”秦國模說:“我聽說張巡是個文武全才,還有個特別厲害的本事,一般人比不上:不管有多少人,只要他看一眼,就能記住對方的相貌和名字,一輩子都不會忘,真是個奇人。那許遠是許敬宗的後人,沒想到許敬宗能有這麼賢能的子孫,這可真是能彌補前人過錯啊。”
南霽雲說:“我還沒見過張公,至於許公的才能和人品,我早就瞭解得很清楚了,他真的是國家的棟樑之才,可惜還沒得到重用。”秦國模說:“你如今因為許公結識張公,你們肯定意氣相投,將來一定會被朝廷重用,建功立業,真是值得慶賀。”秦國楨說:“難得南兄來這兒,一路辛苦,先在我家休息幾天,再去見張公也不遲。”於是,他們擺下酒席,熱情款待南霽雲,大家一邊吃飯,一邊暢聊這些年的經歷,分享各自的心事。
大家正喝酒的時候,忽然聽到家裡僕人傳報,說范陽節度使安祿山起兵造反,緊急軍報已經送到京城。秦氏兄弟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說道:“我們早就知道這賊子心懷不軌,肯定會造反,再加上有權臣在一旁不斷刺激他,他怎麼會不這麼快動手呢!”南霽雲拍著胸口說:“天下即將大亂,可不是我們安閒的時候,我這一腔熱血,終於有地方揮灑了!明天我就去拜訪張公,和他商議國家大事,不能再耽擱了。”當晚,大家各自休息,無話可說。
第二天吃完早飯,南霽雲就寫好名帖,揣著許遠的書信,騎馬進了京城,找到張巡的住處。一打聽,才知道張巡已經升任雍丘防禦使,在前天就離京上任去了。南霽雲滿心期待地趕來,卻撲了個空,只能垂頭喪氣地騎馬出城。他一邊走一邊想:“我現在得和秦氏兄弟告別,趕到雍丘去。雖然主人家盛情挽留,我心裡實在不忍馬上離開,但也不能因為逗留而耽誤了大事。”他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秦家門口。剛要下馬,就看見一個漢子頭戴大帽子,身穿短袍,騎著馬匆匆趕來,看他那雄赳赳的樣子,很有氣勢。南霽雲還以為他是傳遞邊境軍報的軍官,就拉住馬,等他走到跟前,抬頭問道:“請問您是傳邊報的軍官嗎?范陽那邊叛亂的訊息到底怎麼樣了?”
那漢子聽到問話,也勒住馬,把南霽雲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氣宇不凡,不敢怠慢,也拱手回答道:“我從潞州來,要進京城拜訪一個人。路上聽人說范陽發生叛亂,心裡很是驚訝疑惑。您剛從京城出來,肯定知道確切訊息,我正想問您呢。”南霽雲說:“我也是來拜訪朋友的。昨天才到,剛聽說叛亂的訊息,還不太清楚詳情。現在因為沒見到要拜訪的朋友,就回來和借住的主人告別,打算去雍丘那邊看看,不知道這一路好不好走?”那漢子問:“您住在哪裡?主人是誰?”南霽雲指著秦家說:“就是這裡,秦府。”
那漢子抬頭一看,只見門口掛著欽賜的“兄弟狀元”匾額,就問:“這兄弟狀元,是不是秦叔寶公的後人,因為直言勸諫皇上,被罷官閒居在這裡的那兩位?”南霽雲說:“正是他們兄弟倆,一個叫秦國模,一個叫秦國楨。”一邊說著,一邊下了馬。那漢子也連忙下馬,施禮拜見,說:“我早就仰慕這二位先生的大名,一直遺憾沒能見面,現在怎麼能路過家門卻不進去呢?麻煩您帶我進去見見他們。只是來得太匆忙,來不及準備名帖了。”南霽雲說:“二位先生為人豪爽,好客熱情,您直接去見他們也沒關係,不用準備名帖。”
那漢子很高興,於是大家互相詢問了姓名,一起進了秦府。見到秦氏兄弟後,行了禮,就被邀請坐下。南霽雲把自已去拜訪張公沒見到,在門口偶然遇到這位仁兄,他聽到賢兄弟的大名,十分敬仰,特地前來拜見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秦氏兄弟謙遜地表示感謝,然後詢問這位漢子的姓名和住處。那漢子說:“我姓雷,名萬春,是涿州人。小時候也讀過些書,想考取功名卻沒成功,就棄文從武。我自不量力,一直想著能為國家出點微薄之力,無奈沒遇到好時機。這次因為拜訪親戚,特地來到這裡,幸好遇到這位南先生,得以拜見二位先生,真是了卻了我平生的仰慕之情。”
南霽雲與秦氏兄弟見他言辭慷慨,氣概豪爽,心裡很是欽佩,就問:“雷兄來拜訪誰呢?”雷萬春說:“我要拜訪樂部裡的雷海清。”南霽雲聽了,很不高興地說:“那雷海清不過是梨園樂部的領頭人,一個唱戲的罷了,您為什麼要拜訪他?難道您想屈尊和這種地位低下的人結交,把這當作謀求官職的途徑?這可不行啊。”雷萬春笑著說:“我不是想借此謀官,他是我的親哥哥,好久沒見了,所以特地來看看他。”南霽雲連忙說:“原來是這樣,是我失言了。”秦國模接著說:“令兄我也見過。別看他屈身在樂部,卻很有忠臣擔憂君主的心思,和他那些同行可不一樣,南兄可不能小看他。”
雷萬春又問:“南兄,你說拜訪張公沒見到,是哪位張公?”南霽雲說:“就是新任雍丘防禦使張巡。”雷萬春說:“這位可是當今的奇人,您和他是老相識嗎?”南霽雲說:“還沒見過面,是前高要尉許遠推薦我來的。”雷萬春說:“許公也是個奇人。您能和這兩位奇人交往,肯定也不一般。您現在就要去雍丘,投奔張公麾下嗎?”南霽雲說:“現在安祿山叛亂,勢頭肯定很兇猛,我打算投奔張公,一起謀劃討伐叛賊的大事。”雷萬春激動地說:“您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要是您不嫌棄,我願意跟著您一起去。”秦國楨說:“二位既然志同道合,不妨結拜為異姓兄弟,一起為朝廷效力。”南、雷二人聽了,非常高興,於是大家鄭重地行了四拜之禮,結為生死之交,發誓共同報效國家,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互相扶持,絕不背叛。這正是:為尋同胞兄,得結同心友。篤友愛兄人,事君必不苟。
當下,秦氏兄弟擺下宴席招待他們。雷萬春說:“南兄先在這兒住兩三天,等我進城見過我哥哥,咱們就一起出發。”南霽雲說:“剛才秦先生說,令兄也不是一般人,我也想見見他。今晚就住這兒,明天我和你一起進城,拜見令兄,怎麼樣?”雷萬春答應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吃完點心,兩人一起騎馬進城,來到雷海清的住處。下了馬,雷萬春先走進宅子拜見哥哥,然後和雷海清一起出來迎接南霽雲,大家行了禮後坐下。雷萬春簡單說了些家裡的事,還提到在秦家結識南霽雲,要一起去雍丘的打算。雷海清聽了很高興,向南霽雲拱手說:“秦家兩位狀元都是正人君子,您能和他們結交,自然不是平凡之輩。我弟弟能和您作伴,真是太幸運了。”南霽雲說:“這是令弟抬愛,我哪有什麼才能呢?”
雷海清對雷萬春說:“賢弟,你聽我說。我這個做哥哥的雖然屈身於戲子之中,卻深受皇上恩寵,只盼著天下太平,天子能永遠享受太平的福氣。誰知道安祿山這個逆賊,辜負了皇上的大恩,起兵造反,聽說他勢頭很猖獗,還藉口要誅殺楊國忠丞相。可那楊國忠只會說大話欺騙皇上,根本沒有平定叛亂、安定國家的計策,將來國家會有什麼禍患,真不敢想!我既然受到皇上的恩遇,就拼了性命也要報答;賢弟你向來有遠大志向,而且勇猛有謀略,現在有幸和南先生結交,一起去投奔張公,肯定能有所作為,一定要竭盡全力報效國家。從現在起,我守好我的本分,你盡好你的忠心,你以後就別再為我操心了。”說完,淚如雨下,雷萬春也不停地流淚。南霽雲在一旁,也感慨地嘆息不已。
雷海清讓人拿出酒菜,倒滿三杯酒,然後站起身來說:“我每天都要在內庭侍奉皇上,沒時間多聊了。國家正處於多事之秋,正是英雄建功立業、堅守氣節的時候,咱們就別像兒女情長那樣依依不捨了。”說完,他拿出一包金銀送給他們當路費,大家灑淚而別。南霽雲感嘆道:“雷兄,你們兄弟倆真是難兄難弟,我昨天說話太莽撞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當天,兩人回到秦家,就收拾行李準備出發。秦氏兄弟把他們送到十里長亭,又擺酒為他們餞行,還各自贈送了盤纏。二人告別主人後,踏上了前往雍丘的路。
再說秦國模、秦國楨二人,自從聽說安祿山造反的訊息,就非常為朝廷擔憂,兩人每天私下商議征討的策略。後來又聽說官軍作戰失利,很多地方失守,心裡十分憤怒,想要上疏朝廷,陳述應對的辦法,可又想到自已不在其位,不該多言以免招來災禍。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恰好接到朝廷特旨,恢復他們原來的官職。中書省下發文書,秦國模、秦國楨兄弟二人焚香沐浴,換上乾淨衣服,拜謝皇上的恩情,當天就入朝面見皇上,感謝皇恩。這正是:只因夢中一進士,頓起林間兩狀元。
至於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就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