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琴柔急匆匆地往太醫院去,原本這事知會太監或者侍衛便可,但她被皇上驚慌失措的動靜嚇壞了,竟埋著頭就跑了出來,

氣喘吁吁地跑著,便見前頭傳來笑聲,還伴有絲竹樂聲,抬眼一瞧,正是後宮裡的妃嬪們趁著這難得的日光在園中聽曲兒說笑。

坐在眾人中間的女人一身緋色宮裝,月白的絲線勾的那幾簇水仙格外漂亮,蓬蓬勃勃有生氣,

不僅漂亮,那絲線也是與一般妃嬪不同的,不是晃眼的亮,在日光下泛著珍珠般溫潤的色澤。

她大腹便便,慵懶地靠在鑲嵌了珠玉的玲瓏榻上,其他妃嬪都暗暗爭著同她說話,離她最近的是一位形容清麗的妃子,一身清透的水綠,像是玉做的一般。

琴柔從未去過紫禁城當差,後宮裡的妃嬪她也不全然認得,可那位腹部隆起的,一望便知是孫貴妃,除了皇后,沒有第二個后妃敢擺這樣的陣仗。

琴柔只不過是多看了一眼,又急著去請太醫,便想從一旁悄悄繞過去,便可免了請安的繁瑣。

她這麼想著,貓起身子就往一旁鑽去,那些妃嬪們身後跟著的宮女眼尖,見一個小宮女竟然無視眾妃嬪。

格外生氣,指著琴柔便喊道:“是哪個宮中不知禮數的小丫頭!”

琴柔還未開口說什麼,便被眼疾手快的太監拉住,拽著去到眾妃嬪跟前。

“貴妃娘娘……奴才琴柔見過貴妃娘娘!”琴柔忙跪好,畢恭畢敬地說道。

這些日子以來皇上如何寵愛那個孟氏餘孽,孫貴妃嘴上不說,卻派人盯得比誰都緊,這小宮女一說她叫“琴柔”,孫貴妃便揚了揚細細的柳葉眉。

然後笑了笑:“你是要去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連規矩都不懂,是萬壽園中沒人管教麼?”

琴柔心急如焚,話就在嘴邊,她卻猶豫著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

她素來心細,長明宮東邊別院裡的種種她一個字也沒對外說過,皇上只叫她去請太醫,孟曉棠如今是眾矢之的,後宮都看她不順眼。

要是她張口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豈不是給她平白惹是非了?

琴柔想了想,恭敬回道:“回稟貴妃娘娘,奴才今日受了風寒,頭痛欲裂,便想著趕忙去太醫院尋副藥,一時心急疏忽了宮規,望貴妃娘娘恕罪!”

孫貴妃淡淡地嗯了一聲,問一旁那位形容清麗的妃子:“寧妃,你自小精通醫理,快給這個不知禮數的奴才斷斷該怎麼治病才好!”

寧妃心中輕嘆一聲,不管是在宮內宮外,孫貴妃自小都是愛折騰人的主。

之前夜宴就鬧了一出,作的皇上當即就給皇后下了臉子,孫貴妃嚐了甜頭,自來到萬壽園後,除了在太后跟前孝順乖巧,皇后也被她視若無物。

更何況是一個受了風寒的小宮女……哦不,是皇上別院中伺候孟氏的小宮女。

寧妃站起身,走近前看了看這個叫琴柔的小宮女,面上並未有風寒之症。

琴柔悄悄抬頭,趁著她的身子擋住孫貴妃,小心地動了動嘴巴:“娘娘,奴才真的有天大的急事……皇上……”

“寧妃!”孫貴妃將手中把玩的玉如意重重放下,“別靠奴才太近,髒,小心得病!狐狸精的騷病!”

寧妃心細,自然看見了琴柔說的是什麼,可她卻故意裝作被孫貴妃嚇到,失了失神。

轉身回到孫貴妃身旁,說道:“這宮女沒欺瞞貴妃娘娘,果真是染了風寒……”

琴柔忙感激地抬起頭,卻聽見寧妃柔聲細語地對孫貴妃說道:“今日難得有日頭,趁著這日頭好好地暖暖身子,不必服藥自會好妥。”

孫貴妃聽寧妃這麼說,心裡才算舒坦了一些,居高臨下地對琴柔說道:“好好地跪著吧,讓這日頭去去你體內的風寒。”

琴柔張口想說什麼,孫貴妃朝一旁的太監使眼色,太監得令,二話不說便走了上去,一手揪住琴柔的衣領,重重的巴掌落下,悶悶的,手勁兒格外大。

唱曲兒的優伶們頓了一頓,細細的嗓顫了一顫,便接著唱道:“幾枝紅雪牆頭杏,數點青山屋上屏……”

曲未停,那太監的掌也未停下,一下一下落去。

“一春能得幾晴明?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孫貴妃聽著這優柔婉轉的唱曲聲,不由輕輕閉上眼,點頭相和,絲毫不在意那巴掌聲是何等突兀。

琴柔從始至終都緊緊咬著牙,不敢再犯什麼錯,直打得雙頰紅腫,唇也破了,血絲淌下。

原本一道陪著孫貴妃來園子裡聽曲兒的貴人常在們面色也漸漸惶恐不安起來,看著琴柔的慘狀,不自在地將臉撇向一旁。

直等到這《春景》唱罷,孫貴妃才悠然地睜開眼,朝著鼻青臉腫不成人樣的琴柔笑道:“你剛想說什麼來著?”

“皇后娘娘駕到~~”

不遠處的鳳輦儀架緩緩而來,最前頭的司禮太監喊著,妃嬪們不約而同朝著儀架起身行禮,唯有孫貴妃依然靜靜地靠著榻,垂眼把玩玉如意。

皇后由芳雅扶著下了鳳輦,緩緩走上前,面上是極少見的冷靜與淡然。

她目不斜視地從兩列人群中走過,也沒坐下,四周看看,除了孫貴妃那處是上座,其它座位哪是她堂堂後宮之主合適的?

孫貴妃因著懷有龍嗣不肯起身讓座誰也奈何她不得,皇后瞥了孫貴妃一眼,出奇的平靜。

寧妃原本也想起身相迎,卻被孫貴妃飛來的眼刀給按住,此時皇后已行至近前,寧妃想了想,還是起身向她行禮,孫貴妃隨即輕聲叱道:“寧妃你做什麼呢?”

皇后不理會寧妃,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琴柔,讓芳雅將她的臉抬起來。

芳雅伸手碰到她的臉,琴柔就疼得顫了顫身子,差點摔倒在地。

孫貴妃翻了個白眼,冷聲道:“做作!”

琴柔撞在孫貴妃手上,皇后早已曉得,這個孫貴妃討好太后也就罷了,常常拉攏後宮妃嬪,明裡暗裡與她找不痛快。

她記得今日皇上說的要是孟曉棠這三個字傳出後宮,便要拿她景鳳宮問話……她雖然被李雲奕的偏袒氣到幾欲發狂,芳雅卻對她說道:

“皇上這不是在助皇后娘娘您重奪協理六宮之權嗎?”

她勉強靜下心想了好久,緩緩才從瘋狂的嫉妒和怨恨中回過神來。

芳雅說的不錯,她過去那麼多年一直沉浸在所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幻相中,身為皇后,卻從未掌過實權,被太后安排的孫貴妃與寧妃架空。

今日她就是故意等著孫貴妃教訓完孟曉棠的宮女才緩緩而來。

“疼嗎?”

皇后垂眼問琴柔,不知怎麼的,心頭一陣刺,不是疼,就是不自在。

她總是想起年少時與李雲奕在櫃中撞見哥哥殺死小太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