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四十分鐘後,車子快開到呈坎村的時候,姜願給奶奶打電話,等程渝白在呈坎村的村口,見縫插針地停好車後,姜願的奶奶已經趕了過來,兩人已經買好進村的門票。

奶奶說:“買什麼票,等著奶奶來接你們進來就行了。”

姜願知道,有些幾百年的老房子若是想進去參觀,就必須檢票,所以還是買票方便,她摟著奶奶馮修音佝僂的肩膀撒嬌:“奶奶,我想死你啦。”

馮修音看見孫子,笑得合不攏嘴。她身形矮小,背微微佝僂,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深深淺淺的溝壑,笑起來每一道紋路都讓人覺得慈祥溫暖,老人家也是很八卦的,用歙縣家鄉話問姜願:“這小夥子是誰,談男朋友了?”

姜願也用家鄉話回道:“當然不是,打遊戲認識的,他來這邊旅遊,我正好有空,就喊他一起來呈坎玩。”

馮修音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可以談了。”

姜願說:“我才不談,單身多爽。”

馮修音說:“你們年輕人現在都不知道怎麼想的,隔壁老李家的孫女,今年32歲了還不結婚,一個人孤苦伶仃。”

姜願說:“你怎麼知道人家孤苦伶仃?說不定李姐姐一個人過得舒服著呢,她不是在市區買了房子嗎?有房有車還有時間還是公務員,週末到處旅遊不知道有多幸福。”

馮修音說:“都是裝的,女孩子還是要有個家。”

姜願不想和奶奶聊這個話題,問:“奶奶,你身體還好嗎?爸爸說你今年總生病,哪裡不舒服?”

馮修音說:“哎,老毛病了,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疼,人老了怎麼可能不生病,別聽你爸嚇唬你,我好著呢。”

路上有村民和馮修音打招呼:“馮奶,孫女回來了?”

馮修音笑眯眯:“是啊,是啊,回來看看我。”

程渝白在後面拎著牛奶喝水果,穿過像迷宮一樣多的巷子,終於來到位於村中央的羅家,被邀請到家裡喝茶。

羅家的家門口還擺著燒餅攤子,燒餅是黃山地區的特產,羅奶奶在家閒著也是閒著,看到來呈坎遊玩的遊客越來越多,就在家門口擺起了燒餅攤子,都是羅奶奶自己手工做的燒餅,賣點本地特色小吃不但能增加收入,也能減少子女的負擔。

“小夥子,叫什麼來著,別站著,坐下來喝茶。”

陳渝白連忙接過茶杯說:“奶奶,我姓程,您叫我小程就好,我自己來,您別客氣。”

馮修音和很多農村奶奶差不多,坐下來就開始調查戶口:“小程,你今年多大了,做什麼工作的?和我們家願願認識多久了?有沒有物件啊?”

姜願一口茶還沒喝到肚子裡就嗆了兩口,趕緊打斷奶奶的話,拉著程渝白就想跑:“奶奶,我帶朋友在村子裡到處逛一逛。”

馮修音說:“茶還沒喝呢,急什麼?”

姜願拉著程渝白跑得比兔子還快:“等下再喝,逛回來再喝。”

馮修音:“記得中午回來吃飯,奶奶燒好飯喊你們。”

姜願已經拉著程渝白邁著步伐走到屋外,拉長著嗓音說:“好的,好的,奶奶你少燒幾個菜,我們吃得都不多,燒多了晚上你就得一個人吃冷菜了。”

走出家門,姜願才鬆了口氣,對程渝白擠眉弄眼:“幸好我們跑得快,不然你家戶口都要被我奶奶調查完了,你別介意,老人家就是這樣,三句不離婚姻大事。”

程渝白淺笑:“全中國的奶奶都一樣,理解。”

姜願邁著輕鬆地步伐說:“我帶你在村子裡四處逛逛,村子裡還保留著很多明清時代的老房子,特別原汁原味。”

程渝白看出來了。

窄窄的巷子,古老的建築、悠久的古橋、光溜的石板路,到處都是走街串巷的遊客,和拉著遊客問要不要導遊的本地大爺大媽,也有更專業的導遊帶著三三兩兩的遊客,邊逛巷子邊做講解,將那些悠久的歷史娓娓道來。

程渝白手託著單反相機,站在巷子裡拍古老的徽派建築,街巷全部都是花崗條石鋪築,兩側民宅鱗次櫛比,縱橫相接,排列有序,他漫步其中,從空間架構到雕刻藝術都很感興趣,就連沿途看到的磚雕、土雕、木雕,石雕,都要拍個細緻,巷子裡還散落著幾家木雕店鋪,裡面陳列著各種木雕、根雕藝術品。

程渝白一邊走一邊看,他大學時候有一門課專門講古建築,其中也提到過徽派古建,不過大學課本講得比較概括,沒有身臨其境地體會其間的建築美學。

程渝白跟姜願說:“這個村子的佈局,很講究風水。”

姜願眉飛色舞:“你看出來啦?其實呈坎村的名字就來自《易經》,呈為陽,坎為陰,所以呈坎村又叫八卦村。村子以陰陽風水理論建造,有五條街和眾川河平行,兩條水圳引眾川河水穿街走巷,既能防火又能排水,形成二圳五街九十九巷,形似‘迷魂陣’,如果你有無人機就更好了,從高空看,村內有五街九十九巷,街巷交錯,八山環抱,一條河流呈S形從村內蜿蜒而過,就像一幅活生生的八卦圖。”

程渝白帶無人機來了,但牆高巷子窄,並不適合控制無人機從空中俯瞰整座村莊,他打算之後找個空曠的地方航拍一下,程渝白一邊拍一邊走:“我想進老宅子逛一逛,這個村子有多久的歷史了?”

姜願想了想:“聽我爸說,有將近1800多年的歷史吧,我爸說村子最初是唐朝末年,我們羅家的祖先文昌公和秋隱公為躲避黃巢之亂,從江西南昌遷過來的,說這裡風水極,適合隱居。後來到了東漢三國時期,孫權統帥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呂蒙征服山越人,途經呈坎,發現這裡四面立著八座大山,東面的靈金山,東南的下結山、豐山,西南的龍盤山,馬鞍山,西邊還靠著鯉王山、葛山,北邊有長春山,龍山從西北向南延伸,山勢像一條起伏的龍,讓整個環境看上去特別像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河水又像一隻飄逸起舞的綵鳳,可謂是龍翔鳳舞,龍鳳呈祥,地理位置極好,若是在這裡隱居,肯定能綿延百世不必動遷。對了,在村子入口的地方,現在還保留著望烽臺和八卦八門,等會我帶你去看,我們先把村子裡的老房子逛完,現在村子裡保留最完整的老房子,有明朝老宅燕翼堂,羅閏坤宅,還有鍾英樓啊,羅東舒祠,下屋,不急,我們一個一個慢慢逛。”

程渝白饒有興致地點頭:“好,我們先逛下屋吧,我在網上查了些呈坎的資料,對下屋最感興趣。”

姜願說:“好啊,這邊走。”

其實小巷子裡都有標誌,引導遊客穿街走巷,兩人來到桂花井巷側面,恰好有導遊帶著遊客路過,正在講解小巷,兩人便駐足,偷聽兩句導遊的講解。

導遊說:“你們看,這條巷子叫桂花井巷,又叫一人巷,水溝旁突出來的石頭叫謙讓石,因為巷子狹窄,只能讓一個人透過,若是遇到兩個人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就要站在謙讓石上,讓另一個人先走,這也體現出我們徽州人的禮儀。”

程渝白覺得很有意思,等導遊帶著兩個遊客離開後,舉著單反相機拍下一人巷。

過了巷子就到了下屋,姜願說:“下屋又叫“進士第”,是明朝永樂四年(1406年)建的,我們老羅家有一個老祖宗羅綺娶了五房姨太太,安置在五棟房子裡,這五棟房子又是相通的,南北五幢,上下三層,東西三進,光是前兩進就有廂房五十間,可以容納上百人住在裡面,據說總面積在鼎盛時期有三千平方米,你看裡面都是磚木結構,在我們這邊現存的古建築中比較珍稀,不過現在大家覺得五房姨太太不好聽,都說是羅家五個兄弟的家。”

兩人一起走進下屋,左進右出,最先來到的羅家老大的家,姜願指著正廳中間老花瓶上的雞毛撣子說:“你知道這裡插一個雞毛撣子是什麼意思嗎?”

程渝白聽姜願特地提出來,心想一定有特殊的含義,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別賣關子,快說。”

姜願說:“挺悲哀的,其實以前我們這邊挺封建的,女人幾乎不能出門,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家裡的女眷就不方便待客,如果男主人在家,會在花瓶裡插一個雞毛撣子,別人一看就知道,哦,男主人在家,可以待客,是一種很委婉的暗示。幸好我生活在好時代。”

程渝白被建築本身吸引,拿著單反相機悠閒自在地拍,木質牆壁上標誌著下屋的水迴圈系統和防水結構,充滿了古代建築設計師的智慧,他想拍下來回去研究。

其中標註了水迴圈系統,天井的雨水從簷下水築流進天井石縫,又從天井縫隙流到門外的水溝,村裡水溝貫穿全村,通往村裡的河流,還有部分流入地下水道,變成隨時取用的流動水源,古代人的智慧讓他格外感興趣。

房屋的防水結構也很有意思,屋面鋪瓦磚前先鋪了一層望磚,阻隔雨水和潮氣的滲入,這樣屋面的木質結構就不容易腐朽垮塌。下屋天井鋪滿條石,雨水可以滲入地下水道。水道上方又設了小石蓋標誌,揭開後可以及時檢查疏通,避免積水因為意外堵塞溢位來。下屋的屋簷和天井地面之間,很多都沿著牆修建的水溝,可以把屋面雨水直接匯入地下水管,避免天井地面過度積水,從而蔓延到屋內,起到導流的作用。而木質樑柱承載著房屋的主要重力,一旦受潮腐朽危及全屋,還有底部的石質柱礎做最後一道防護,延長木柱的使用壽命。

而特質的門栓和高牆狹窗又體現出下屋嚴謹的防盜結構,下屋的正門和屏門都設定了匠心獨運的精巧門栓,正門背後的木板釘有重重鐵皮,使得外面的人無從破壞,只能從宅裡的人從裡面開啟。下屋的牆壁高度近乎十米,僅有兩三層開有少量窗洞,而且面積極小,就是小孩子都無法爬窗進出,更別說成年人的盜賊了。

而下屋的門樓結構,更是符合徽州門樓的基礎結構,門前最為顯著的地方留有字的空間,四周圍繞著精美的雕磚,像魚吻、束腰脊、瓦當滴水、五路簷線、門簪、浮雕橫枋、額、下枋、掛落、輔首、門濫、抱鼓石或石獅,都很有特色,典型的字匾式門樓。

三間四柱三樓式牌樓門,牌樓門把牌坊縮小後依附於牆面上,分為單間雙柱三樓式、三間四柱三樓式、三間四柱五樓式和五間六柱七樓式四種,程渝白記得大學課堂上導師說過,單間雙柱三樓式是隻有受過殊榮的人才能建造,其餘三種更復雜的形式大多用在書院、祠堂和更高階別的公共建築。

兩人不知不覺逛到羅家老三的家,旁邊有導遊正在和其他遊客介紹三層樓建築,說:“你們猜猜一樓是什麼人住的?二樓是什麼人住的?三樓又是什麼人住的?”

遊客說:“那肯定一樓住著僕人,二樓和三樓住著主人吧?”

導遊笑著搖頭,說:“在古代,僕人才住三樓,又叫閣樓,二樓是小姐少爺住的,一樓才是當家之主住的地方。”

程渝白覺得很有意思,想留下來繼續聽。

導遊卻看了兩人一眼,似乎嫌棄兩人免費蹭導遊。

姜願不好意思地拉著程渝白先走了。

在羅家五棟相連的老房子裡逛完,又去了燕翼堂,穿過鍾英樓,最後來到寶綸閣。

寶綸閣又稱羅東舒祠,是羅家以前放祖宗牌匾的地方,也是安徽省迄今保留明代彩畫及祠堂最完整的一組家廟建築,被許多專家學者推崇為“江南第一祠”。

第一進是儀門,一進門,姜願就去摸其中一棵紫薇樹,神神秘秘地跟程渝白介紹:“我小時候叫它癢癢樹,因為我一摸它,它上面的樹枝就會癢癢得發抖。”

程渝白挑眉:“逗我呢?”

姜願仰起頭:“不信你看啊,上面是不是有一根枝條在抖動?”

程渝白不信,可他眼尖地發現,還真有一根枝條在抖動,不像是被風吹的,因為其他樹枝都沒有抖動,他意外又好奇:“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