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殺破曉雞,不敲午時鑼,黃昏禁入水,夜路莫回頭。

逢戲不要夜半聽,見白莫說真人語,條條框框皆禁忌,觸之因果自纏身。

我叫黃天松,出生在興安嶺腳下的一個小村莊。

村子叫大黃莊,地處三山腹地,終年與世隔絕。一直到現在,村裡還有不少人穿著民國時期的服飾。

也正是因為這樣,抗戰年間,這裡成了華夏唯一一片淨土。而村裡的多數成員都是那時逃難過來的,我家也不例外。

每每提起這些,我奶就唏噓不已。

她總覺得嫁給我爺是很不明智的選擇,按照她的話說,要是不嫁給我爺,就不會生下我那個混蛋爹,沒有我那個混蛋爹,也就不會攤上那麼多事。

說實話,每次聽到我奶罵我爹,我就有些無語。

明明我爹那麼孝順,家裡的好東西恨不得全給我爺奶,就算是我,都要等爺奶吃過用過,才能討些剩的。

可就是這樣,我奶依舊是不給他半點好臉色。

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我奶:“奶,你咋老是這麼罵我爹,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我奶聽到這話,當時就翻了個白眼,不忿道:“小兔崽子,我罵他還不是因為你,到底是你爹的種,跟他一樣,都是白眼狼。”

嚯!

連寶貝大孫子都捲了,看來我爹確實不是我奶的種。

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可直到後來,知道了一些事,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這些事,還要從我出生之前說起……

五十年前,華夏大地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戰火蔓延,百姓流離失所。

那個年頭,死個人比家常便飯還要容易。

我奶說,她年輕那會兒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見過太多太多的生死離別。

她能活到現在,完全是走了大運。

而這大運一多半是拜一件事所賜。

那年寒冬,奉天戰事爆發,為了保命,我奶連夜逃出了奉天城。

當時她才十來歲的年紀,因為害怕,又加上天黑雪大,很快就跟戲班子走散了。

沒了戲班子,就等於沒了半條命。

為了活命,她只能博一次,再回奉天尋人。

打定了這個注意,她也沒再猶豫,扭頭就往回走。

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發現自己越走越荒涼時,我奶才反應過來,她迷路了。

這一下子,她徹底慌了。

茫茫雪原,人跡罕見,再這麼走下去,就算餓不死,也會被山裡的野獸掏了肚子。

一想到這裡,我奶就徹底害怕了,蹲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她說,她當時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就算真有野獸,聽到她的哭聲,一時半會兒也不敢靠近。

大概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奶眼淚快要哭乾的時候,一道顫巍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誰,誰在哪哭啊?”

一聽有人說話,我奶立馬爬了起來,然後循著聲音,快速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道:“有人嗎?有人嗎?”

“哎,有人,你是誰家的閨女啊?”

很快,我奶看到了說話的人。

她說,那人穿著一身黃色的裘皮大衣,就那一身裝束,一看便是大戶人家。

我奶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能在這裡遇到個人不容易,完全沒有任何的戒心。

那人看到我奶後,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問道:“閨女,這大晚上,你一個人來這幹嘛?”

我奶心也是實在,抽抽搭搭地自己的經歷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知道了我奶的身世,那人眼睛一亮,激動地問道:“你會唱戲?”

我奶何止會唱戲,她當年可是戲班子裡的臺柱子,在梨園也是排的上號的人物。

尤其是她扮的觀音,在當時絕對首屈一指。

當時在奉天,無人不知“鬼觀音”這個稱號。

我奶點點頭,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

那人一聽我奶就是“鬼觀音”,當時就激動,拉著我奶的手就往山裡走,一邊走還一邊說什麼天意啊,這是天意。

路走了一兩裡,天也越來越黑,我奶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這個方向,擺明是要往深山裡去。這年頭,住在山裡的能是好人?

我奶那時覺得自己八成遇到了綹子,這要是跟他上了山,能有好?

她一把甩開那人的手,小聲問道:“叔,你,你這是帶俺去哪?”

那人一看我奶有了退意,連忙一笑,解釋道:“閨女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家最近有點事,想找個戲班子唱出戲,我就是專門下來找你的。”

唱戲?

我奶就算再傻,也不可能傻到信了這人的話。

誰家唱戲只拉一個人啊?

想到這裡,我奶立馬拒絕道:“叔,俺一個人唱不了。想擺臺子,得先找到戲班子。”

“呵呵,戲班子早到了,就差你這個大角兒。”

那人笑笑,接著說道:“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看看,你們班主現在正在我家吃酒呢。”

“真的?”

“那還有假?”那人又是一笑,抬手一指:“看到沒,我家就在那。”

我奶抬頭一看,果真,不遠處亮著明火,一座氣派的大宅子進入她的視野。隱約中,她還聽到了鑼鼓嗩吶聲。

很快,我奶就聽出了曲子的門道,說道:“這是《觀音送子》。”

“哎喲,不愧是鬼觀音,今天要你唱的就是這一出。快走,趕緊先去吃口熱乎飯,一會兒要開鑼了。”

那人三言兩語打消了我奶的顧慮,她也沒再多想,跟著那人走向了宅門。

直到走進宅子,我奶才知道那人確實沒有騙她。

整個戲班的人,不多不少全都坐在院子裡,吃吃喝喝。

看到我奶也來了,一群人好不欣喜,連忙寒暄問暖,拉著她坐到桌子前,開始吃飯。

我奶當時已經餓了快兩天,哭了一會兒後,也沒再矜持,立馬拿起筷子看向桌子。

我奶說,那晚上她吃得特別香,但也怪。

因為一桌子菜全是用雞做的,燒雞,燉雞,烤雞,總之都是雞。

不過,她當時也沒往心裡去,只管吃。

酒足飯飽後,戲臺子也搭建完畢。

我奶化好妝後,便直接上了臺。

一出《觀音送子》就在這深宅大院上演。

只是,唱戲的有了,但聽戲的卻一個都沒有。

看著空蕩蕩的戲臺下,我奶總覺得有些彆扭。但出於職業素養,她還是把戲唱了下去。

這一齣戲一直唱到了後半夜。

說實話,過了子時,我奶就開始慌了。

因為當時戲班子明確規定,不唱夜半戲,一旦過了子時還唱戲,會出事。

一邊唱,我奶一邊看向戲班子裡的其他人。

這一看,她整個人都傻。

誰能想到,剛剛還跟她談笑風生的大活人都變了紙人?

而那戲臺子下,原本還空蕩蕩的,如今也站滿了一隻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