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如海專門告假在家,及至晌午,幕僚引賈雨村來見,林如海見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端是一副好相貌。自言此必終非久居人下之輩,來日飛黃騰達或未可知。
遂吩咐管家備酒置菜,兩人對坐,款斟漫飲,觥籌交錯,一見如故。
宴席罷,林如海吩咐下人:“去把衡兒,玉兒叫來。”
不多時,兩人聯袂而至,林如海親向二人引見道:
“這位雨村先生,原是蘇州知府,才學優幹,滿腹經綸,更兼通達世情,今辭官遊歷,寓居揚州,我懇請再三,方使雨村兄折節暫居敝府,列位西賓。今後你二人對雨村兄也必以師禮侍之,不可稍有忤逆。”
兩人都連忙應了,並向賈雨村各自行禮不提。
林如海又向賈雨村介紹道:
“雨村兄,此二人便是府內小子,具都才發矇。於學業上無甚可稱道之處,只勝在勤勉。衡兒雖是我弟子,卻與我嫡親子侄無異,有志於舉業,還望雨村兄能善加約束,多多教導,倘有不遵師囑,肆意淘氣之舉,雨村兄只管管教。玉兒年幼體弱,又是女子,只教她能讀書識字,略通詩文便可。”
賈雨村也忙躬身下拜道:“晚生必不敢有負大人囑託。”
林思衡心知這便是賈雨村了,此獠實是個口蜜腹劍,狼心狗肺之人,只因慣能偽裝,原著中哄得林如海並賈府一 一為他保舉,一朝賈府敗落,此人便落井下石。心裡暗忖不可使此人與林府走得太近,還是該想個法子趕他出去才好,只是薛蟠案這會子還沒發,一時也竟無法可想,只得先虛與委蛇一陣。
如此日復一日,林思衡每日裡乖乖去往書堂就學,研習經義,因知賈雨村雖人品卑劣,然確實是個飽讀詩書之輩,因此強忍不耐,面上絲毫不顯,只一心功課,凡有不知必勤加請教,引得賈雨村連連誇讚,稱其“性情堅毅,一心向學,來日必青雲直上。”
林如海並賈敏見此都十分高興。只黛玉自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又因天寒,兼著體弱多病,因而並不常去書堂。林如海也並不強求。
...
轉眼已過冬至,這日裡,黛玉正神情懨懨得躺在床上,胡亂吃了幾口湯圓,便覺心裡煩悶,不時掩嘴輕咳幾聲。又招來雪雁把窗戶開啟,雪雁生怕姑娘受寒,哪裡肯應。只道:
“姑娘不必看了,我方才已出門瞧過了,少爺今兒也沒來哩。”
說罷又朝門外看了一眼,遠遠看見有一個紅色的身影提著籃子,踩著雪走來,便又說道:
“少爺又叫綠衣送牛乳來了。”
黛玉只輕輕翻一個白眼道:“我不過是叫你開個窗戶透透風罷了,哪裡就來的這許多怪話,他來不來的有什麼相干?可是我使喚不動你了。”
雪雁便陪著笑,黛玉也翻了個身面朝裡側,不搭理她了。
不多時綠衣便進來,從籃子提出一盅熱牛乳來,口中連道:
“小姐,公子叫我給你送牛乳來了,你快喝了吧。”
黛玉有心裝沒聽到,只是心裡又按捺不住。緩了一緩,又翻過來,手指在被窩裡一陣亂絞,嘴裡問道:
“師哥今日又去書堂了?倒難為他一心向學,來日必是要蟾宮折桂去了。哼~”
綠衣便搖搖頭,端著牛乳靠過去,口中答道:
“這兩日下雪,倒沒去書堂裡,只是每日裡仍是早起,前兩天又說什麼要鍛鍊身體,每天天還沒亮便在院子裡跑來跑去,還找來兩個石鎖,每日裡必要舉上一會兒。”
黛玉對這個小耳報神十分滿意,只覺比雪雁乖巧多了,接過熱牛乳,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一飲而盡。又打量綠衣身上穿著的大紅襖子,頭上還扎著兩個丸子,看著便覺得十分喜慶。忍不住用手捏一捏,問道:
“你這頭髮可怎麼扎的?張嬤嬤何時學了新發式不成?”
綠衣也笑嘻嘻道:“這是公子早上扎的,說是這樣好看。”
黛玉便驚奇,原來師兄還會這個?有心要起身過去看看,想著師兄看著也是文質彬彬的模樣,不知道舉起石鎖來又是個什麼場面。只是抬眼一看外面的雪花,便又沒了勇氣。又嘆了口氣躺回去,叫雪雁給綠衣包了一副糕點,打發她回去了。”
綠衣回來的時候,正看見自家公子趴在地上,擺著奇怪的姿勢,身子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定。見她回來,便問道:“牛乳師妹都用過了?”
綠衣點點頭道:“都喝完了,只是小姐還沒有起來。”
林思衡只笑笑,心想這實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正說著話,張嬤嬤從外頭進來,眼神奇怪的看他一眼,急切的說道:“剛剛前院裡來了大夫,說是太太病了,哥兒可要過去瞧瞧?”
林思衡心裡一驚,一骨碌爬起來,一邊忙著換衣服,一邊問道:“這什麼時候的事?”
張嬤嬤便道:“說是太太昨兒夜裡有些發燒,許是著了涼,林管家一早就親自出去請大夫了”
林思衡一時思及原文中賈敏似乎便壽數不長,難道竟是眼下這一關沒挺過去?心中愈發急切,急匆匆換好鞋子,便出門往賈敏住處走去,綠衣也連忙一陣小跑跟上。
林思衡這兩日裡沒怎麼出過屋子,跑步也換成了俯臥撐,原先還不覺著有多冷,不過一陣冷風一吹,便覺得臉上溼漉漉的,冰的難受,只覺得這空氣裡都帶著冰晶,吸進去叫人心肺都覺著發冷。心裡琢磨著該想個什麼法子。
行不多時,進到賈敏屋內,便見正有一大夫在給賈敏看診,林如海也在一旁坐著,林思衡上前先與林如海見了禮,然後便向賈敏看去。
只見自已這位師孃此時正神情疲憊,無精打采,嘴唇乾裂,眼神暗淡,面色枯黃,往日裡談笑自若的風采而今半點不見。賈敏見他來了,勉強扯了下嘴角衝他笑一笑,似是在安慰他。
林思衡見那老大夫頭髮花白,面色紅潤,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診著脈象半天不吭聲,心中愈發焦慮,又不敢開口打擾,只得強作按捺,站立在一旁。這時黛玉也聽到信趕了來,見母親面容憔悴,便忍不住梨花帶雨,低聲啜泣起來。
過了好半晌,那老大夫才起身,捋了捋鬍鬚,斟酌了一下才說道:
“太太脈象端直而長,如撥琴絃,風邪已漸入肌理,樞機不利,又兼肝氣鬱結,血氣不通,又因昨夜風寒驟起,內外交加,太太一時抵擋不住,因而才忽然病倒。”
林如海著緊問道:“胡大夫可有法子?”
那老大夫便道:“這倒不妨事,大人勿慮,老夫且開一張方子,太太這幾日裡按時用藥,多多休息,便也就無礙了。”
林如海連連感激不盡,待那大夫留了方子,便忙叫管家去藥鋪抓藥,又叫下人封了二十兩銀子,讓林思衡替他送送。
林思衡一路禮送那胡大夫出府,潛意識裡只覺得這老大夫說話不盡不實,嘴裡想方設法套著話,只是那大夫已人老成精,半點口風也不露,嘴裡翻來覆去只是一些套話。
待送了他出去,林思衡心中愈發不安,腳步急切的便往回走,卻不曾見那胡大夫走幾步又回過頭了,抬頭看了看這座鹽運使司衙門,神情有些複雜,低低嘆息了一句,旋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風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