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六零零年,大乾順德二十七年,中秋夜,雨,有亂師入京,攻打皇城,神京震恐,急調京營入城平叛。次日,昭告天下,太子謀逆伏誅,東宮一干人等及依附黨羽皆處死,大乾諸州府內皆大索東宮黨羽,天下震怖。時有賢王義敏親王仗義進言,乃使順德帝對東宮一眾黨羽從輕發落。天下讚譽。同年,義敏親王加太子位。

公元一六零一年,大乾順德二十八年,順德帝有感於自已日漸老邁,處理國事力不從心,更兼太子賢德,遂起意禪位。太子一時驚恐,哭告左右曰“今上陷我於不孝也”。然帝意甚堅,太子三辭三讓之後,於重陽節當日,與北郊祭告天下,在太廟即皇帝位,改元崇寧,加順德帝為太上皇,於皇城內西郊建西苑,敕造長壽宮,以為太上皇居所。

公元一六零貳年,大乾崇寧二年。

繼位沒兩年的崇寧帝正眉頭緊鎖的批閱著手裡這份陝西布政使昨天加急遞上來的奏摺,

“陝西千里之地,自三月至今滴雨未下,黃河水道淤堵,渭河已近斷流,涇河、嘉臨江、漢江丹江等水道枯竭,河床裸露,淤泥乾涸,關中平原顆粒無收,奏請朝廷宜早發賑濟,減免夏秋稅賦為上”。

這已經是新任陝西布政使洪承仇履任後,自三月至七月,四月間發來的第七封請求賑災的奏摺,派下去巡視的御史也奏報說陝西大旱,賑災已經刻不容緩,然而朝廷的國庫空空如也,賑災的糧餉恐怕也只有從江南加賦,運到陝西損耗驚人。

崇寧帝以手扶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往奏摺上批閱道“酌情發漢中、榆林等地常平倉糧儲往陝西,蘇、淮、揚、浙、山東等地賦稅加徵一成,陝西三年賦稅減免。望洪卿善撫黎民,平抑糧價,便宜行事,勿負朕望”。

旨意發到江南,一時江南諸地民怨四起。

是歲,陝西大旱,鬥米千錢,餓殍千里,草木不生,人相食。

是歲,陝西流民四起,時任陝西布政使洪承仇在境內各北上關口設卡遣返流民,使流民不得入神京一步。流民拖家帶口,沿江南下,賣兒鬻女,江南人市繁榮。地主豪紳以鬥米易人,蔚然成風。

...

痛...劇烈的頭痛...好餓...好渴...一陣劇烈的不適刺激得林思衡皺緊眉頭,緩緩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一輪白的灼目的圓日,日頭照在身上,飢渴的感覺愈發難耐,頭腦昏昏沉沉,又閉著眼睛強忍著坐起身來,伸手去摸放在桌子上的水杯,卻直接摸了個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恐慌和驚愕籠罩了林思衡:

黃!天是土黃的,地是土黃的,身邊時不時腳步蹣跚走過的人身上的衣服也是土黃的!這裡根本不是酒店!這裡是什麼地方!

林思衡舉目望去,自已正處於一座大堤上,河面寬闊,水流平緩,四周到處是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一個個餓得腳都抬不起來,只在地上一步步拖著走,身邊走過的人大多都在壯年,然無不臉頰凹陷,面色土黃,嘴唇皸裂.老人倒不曾有見過幾個。

不時有幾個幼童,被父母牽著也一步一晃的往前挪,時不時喊一句餓,然而連那聲“餓”也都是喑啞的,聽起來彷彿連聲帶都在撕裂。隊伍裡時不時便有幾個人,晃晃悠悠走到河堤邊,只把頭往下一栽,偶爾能看到有隻手在河面撲騰幾下,須臾間也不見了動靜。這時隊伍裡便傳出幾聲低低得啜泣來。

林思衡茫然無措,正要往前看看,就被拉得雙腳不穩,栽倒在地,這才發現自已如今體格弱小,兩隻手伸出來,雖然已經是皮包骨頭,卻也能看得分明,這根本就是一個少年的手掌!低頭往下看去,只見自已腰上正綁著一節用破布搓起來粗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正綁著一個坐著的老叟,這老漢雖是已經骨瘦如柴,卻也骨架寬廣,身量高大,頭上一蓬夾雜著土灰的灰白色的亂髮。身上衣物襤褸,已成幾塊破布,背後揹著把柴刀,胸前綁著一個包裹。

林思衡又使力拉扯了一下,老者仍是一點反應也無,反倒又害得自已跌倒。只得又挪過去,口中喊道:“老伯”。老者並不回應,林思衡又拍了他幾下,老者卻猛然向前一栽,唬得林思衡連忙扶住。

林思衡心中已經有數,怔怔得略看了他一會兒,把手伸到老人頸間,老人果然已經死去。

林思衡心中似也麻木了,一時也竟不覺得害怕,只是長長得,長長得嘆出一口氣,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地,不知家在何方,看著眼前這只是緩緩流動的大河,林思衡坐下來,把頭深深得埋進膝蓋裡,從眼前滑落兩行淚水,口中發出壓抑得哀鳴聲。

身邊的人一個個走過,直至這一波人已經走盡了,林思衡才把頭抬起來,心裡的錯愕驚恐已經暫且平靜,這才發覺腹中的飢餓感已如同烈火灼心,逼得林思衡恨不能抱著自已的手啃幾口。

略略緩一緩,先把綁在自已身上的布繩子解開,那繩子倏然墜地,卻散落出裡面一個小布包來,將其開啟,顯出裡面一個雞蛋大小的白玉印紐,刻著幾個古文,林思衡連蒙帶猜,大抵是“東城居士”這四個字,這一方印紐玉質瑩潤,看著倒顯得有幾分通透,造型古拙雅緻,上方為一蟠龍首,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分明價值不菲!也不知這東城指得是哪裡的東城,這老者分明有寶玉在身,典當之後總能飽食幾日,如何竟在這河堤上餓死?

林思衡心中一時困惑難解。把老者的柴刀背到身後,如今自已孤身一人在此,這把柴刀怕不是就要成為自已安身立命的本錢了。搖了搖頭,再把老者胸前得包裹解下來,開啟一看,裡面分明還有半個髒兮兮的饅頭!那饅頭已經脫水,用手輕輕一碰就往手心裡掉下幾粒渣滓來。

趕緊把這手心裡的饅頭渣滓倒進嘴裡,林思衡眼神複雜難明得看著這老人,他也並不知這老人與這身體原主是何關係,但是這老者確確實實將這生的希望拱手讓給了眼下自已寄居的少年人,如今卻又可以說是救了自已的一條性命。包裹裡還有一套乾淨得布衣,一雙草鞋,尺碼分明都是給這少年人的。

林思衡恭恭敬敬向這老者叩拜三下,便要將這老者屍身丟下大河去,這才發現這老者分明是將雙手五指都緊緊抓進地裡,這才使得自已在離世後仍能保持坐立,配合著背後那把柴刀,努力威懾著過往流民,要保著身邊這少年郎儘量安穩度過這一日,不受其他流民侵害。

林思衡越發感慨,手上略略使力,將老人的屍身放倒,竭力拖到河堤邊沿,奮力一推,便將老者的屍體推進大河。如今這般環境,葬身魚腹已是好結局,倘若立下墳塋,且不說自已眼下沒有這般力氣,便是立起來了,也難保不被後來人掘墓,到時結果如何終究難言。倘若棄之不顧更是恐怕要淪為他人果腹之物!

將這老者對自已的恩德牢記於心,背好柴刀,綁好包裹,將印紐貼身放置。眼下林思衡對自已如今的境遇已然有了幾分猜測,估計這是撞上了傳說中的穿越了,只是不知如今是自已所熟知的某個朝代,又或者是哪個未知的時空,更不知如今自已所寄居的原主身份為何,這方印紐便已是唯一的線索。然而如今自已看起來不過是個瘦弱不堪的孩童,拿出這貴重之物只怕是禍非福。

前路如何還當細細思量,林思衡眼下也並無別處可去,只是取了那半個饅頭,一點一點放嘴裡抿著,腳步蹣跚得往大部隊所朝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