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的汴渠岸邊。

除了汩汩的水脈流淌之聲,以及秋後荒野田地偶爾才會響起的不知名怪聲,稱得上是萬籟俱寂。

不過。

這般寂靜,隨著接二連三欲要進入鬼市交易的修士凌空而來,慢慢被打破。

嗖!

嗖……

來人或男多女少,修士雖大多在第二境的層次,但時間越往後,第三境的修士抵達者也不在少數。

甚至於,譚玄還在這些人中,看到了一些三年前在泰山,登山之時的“陌生人”。

其實,說是黑市,不少正道修士,也會來此。

當然,與譚玄獲得入場券的方式不同,這些人則多是透過“熟人”引薦。

岸邊修士越來越多,視線基本都在那身穿黑袍,面相醜陋的中年男人手上微微停頓。

來人中,有相熟者,傳音交流起來。

這裡面,不乏有認得醜陋男人手中人頭者,面色震動。

丹鼎派不是小門派,山門之中有地仙層次的存在坐鎮,且還不止一位!

傳承悠久,有上千年的底蘊,不容小覷,在整個神州東土,那都是能夠排得上號的修行勢力!

這使得其門下弟子,在外地位也就水漲船高,頗為不凡。

“嘶……,那不是丹鼎派的門人志遠麼?此人什麼來路?!便是想要進入黑市,納投名狀,也不用這麼狠罷?”

“不錯,誰不知道,這丹鼎派之人,最是護短,殺了其門下弟子,此人也不知還能夠活多少時日了……”

“呵呵,丹鼎派勢力龐大,每一次黑市召開,保不齊便有與丹鼎派交好,或者其附屬山門子弟喬裝前來交易。

看著罷,此人若是交易的速度快點還好,若一直耗到卯時之前才離開,你信不信,其出來之後,外面已經有丹鼎派之人守株待兔了?!

此人,能不能活過今夜都還兩說呢!”

“……”

子時末刻。

此段水域兩岸,落腳的修士,已經超過四百之數。

作為北地數省,最大的修行黑市,前來參加者,自然不僅是河南一地之人。

像離得近的,河北、山東、安徽,乃至南邊一點的江左,更遠一點的山西、陝西等地,來的人也不少。

等待之中,子時已過,河面頓時出現了些許不一樣的動靜。

咕嚕……咕嚕……

底下似有巨物在呼吸喘氣一般,水面不斷有巨大的氣泡冒出!

見狀,岸邊的修士不由精神一振。

噗通!

噗通……

不少人相繼掐動法決,而後躍入這汴渠之中!

入水的清脆響聲不絕於耳,此起彼伏。

一時間,宛若“下餃子”般的盛況,在這段水脈徐徐上演。

期間,還不斷有人自遠方而來。

對於散修,以及不少被佛、道兩司列為邪教隊伍的中小型道派、山門的子弟來說,修行資源難得,而自身正好所需的修行資源更難得!

開封黑市,正是他們這些人,得以獲取所需資源的渠道之一。

半個時辰過去。

有閒暇之人注意到,那較早在岸邊等著,殺了丹鼎派之人,作為投名狀的醜陋男人,竟然不慌不忙般,至今還未下去。

“這……”

這般現象,引得有心人若有所思。

時間流逝。

丑時七刻。

醜陋男人終於動了,其摘下了腰間那一平平無奇的青皮葫蘆,往嘴裡灌了一口水之後,拎著手中頭顱,隨後往前縱身一躍。

噗通……

剛入水,透明的避水氣泡便自行在譚玄周遭撐開。

在那碧霞元君秘境之內,足足飲用了龍鱗蓮之靈水十多年,如今他的體質,親水無比,對水炁、水法的運用,也是信手捏來。

已經能夠比得上,一些由水族之身修行成妖的異類了!

此處水域的汴渠很深,也不知是自隋代煬帝,修建挖通之後,人為加深過,還是後續自然原因形成。

總之,譚玄下潛了七八丈,還沒到底。

一直到約莫二十丈,才腳踏實地。

夜幕下,如此之深的水底,並不幽深黑暗,相反,柔和的明亮光芒從前方不遠映入眼簾,照亮了周遭不少事物。

河面內外有無形神異佈置,阻隔了神魂感知的探查。

便是到了這水底,感知之能依舊受限,譚玄一舉一動愈發謹慎。

能在佛、道兩司的眼皮子底下,定期開設黑市交易,同時令兩司衙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直以來風平浪靜。

這黑市幕後的勢力,必然非同小可。

有地仙層次在幕後坐鎮,理所應當。

“看來,這東土修行圈子的水,遠比我先前認為的深啊……”

譚玄心緒浮動,朝著面前不遠的“水底集市”緩步行去。

單純的舉目觀察,這處水底集市,應是在一水族族群異類的居所之地基礎上,改建而成。

不多時,譚玄靠近集市,跟前一堵無形屏障,令他止住腳步。

跟前便是集市門戶所在,門戶兩側有一支十數人的集市維護秩序的隊伍來回在門戶周遭來回走動著。

他也沒大驚小怪,抬手便將手中丹鼎派弟子志遠的頭顱,往裡面一位見他到來,便迎了上來的面容上有玄鐵面具遮蔽形容的灰袍男人懷中拋去!

頭顱暢通無阻,穿過屏障進入其中。

灰袍男人動手在頭顱摸了摸,似是在確定什麼,幾息過去,點了點頭,將頭顱放置在一個木匣子之中。

當即,其身旁的一位麾下之人,雙手捧起一束殘缺了不少竹片的竹簡,其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隨後也沒出聲問譚玄的身份來歷,以及姓名、修為,將寫有東西的那根竹片,拋了出來!

譚玄探手接過,目光在上面輕輕掃視而過,卻見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心中微凜。

心下對這黑市幕後之人,隱隱忌憚起來。

雖說這僅是他肉眼觀察的結果,待出去之後,他動用神魂感知,未必不能看出什麼端倪來。

收好竹片,學著一旁同樣進出者,將竹片別在腰間,他向前一步。

果不其然,跟前屏障已對他不構成阻礙了。

集市之內,一條發光發亮的“鵝卵石”小路將兩邊攤位、商鋪隔開。

兩邊的攤位不必多說,那規格明顯高出一等的“商鋪”,是設立在一具具數丈大小的水族“屍.體”之中。

這些水族屍體,貌似經過特殊處理,不但不腐不爛,張開的口器內部還有著晶瑩光芒,一閃一閃的。

譚玄在鵝卵石小路上走著,身邊之人絡繹不絕。

他並不急著交易,在秘境之中泉焱十人的一身家當,可謂是盡入他手,出來後,又殺了穹煙、古河等六位第三境修士,其中還有著一位第三境後期的存在。

可以說,眼下的他“富得流油”!

不過,他的這些收穫,不太能夠見得了光,也不知這處黑市,是否真的可以“消.化”得了?!

“擊斃元和、落塵、泉焱……,還有穹煙、古河、虛石這些人,他們身上的無主之炁,已經讓我獲得了九種新的蠱方,裡面位格在三品的蠱蟲蠱方,就有六種!

現在我缺的便是煉製這些蠱蟲的材料,希望此番黑市之行,不要讓我失望罷……”

譁!

思緒流轉間。

突然,後方集市門戶處,響起了一片譁然之聲。

那裡,一位雙眼如琥珀般清亮、漂亮,容顏嬌麗無雙的紗裙女子,步入了此間。

其脖頸雪白修長,格外引人矚目,突顯著其宛若九天雛鳳的高高在上氣質。

狹長、睥睨的鳳目,淡漠地在在場之人的身上無聲掃過。

咕咚……

暗自吞嚥口水的聲音在每一個角落悄然響起,在場絕大多數人看呆了。

而那些發出詫異之聲的人,顯然認出此女未加掩飾的身份,依依不捨的挪開打量在其身上的目光。

芙蓉城內定的下一任掌舵者之一,月霓裳,霓裳仙子。

其在進入集市的剎那,屏障漣漪波動,老僕月殘,佝僂著身形緊緊跟在這位少主人的身後。

是她?

譚玄眉梢微挑,收回視線。

“少主,可是看見了熟人?”

月殘注意到自家少主駐足不前,像是在注視前方鵝卵石小路上的某人,不禁出聲問道。

聞言,月霓裳緩緩搖了搖頭:

“可能是我看錯了罷。”

說完這話,有一隊佩戴玄鐵面具的秩序隊伍,簇擁著這一主一僕,進入一“棟”商鋪,沿著暗道,前往黑市深處。

“看樣子,此處黑市,與芙蓉城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啊。”

譚玄心中暗忖。

其實想來也對,一個是東土北地,最大的散修聚集勢力,一個則是最大的黑市,兩者之間,雖說一個在西,一個在東,但想要不斷發展壯大,自然就不可避免的要打交道。

“修行圈子黑白兩道,芙蓉城,應該是灰……”

半響過去,譚玄走走看看,逐漸深入到了黑市的深處。

此處地段,人流已經極少,身邊只有三三兩兩的修士在走動。

但是,此處的地面攤位,以及兩側一棟棟商鋪,看上去規格卻要高檔許多。

相對應的,交易的物品,也就不是外圍的那些大眾貨色可以比擬的了。

而他也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很快,他在一個攤位前站定,指著一塊晶瑩玉佩問道:

“這老龍布雨璞玉,怎麼個說法?”

見有交易物件,攤位主人瞬間來了精神:

“這塊璞玉,內蘊一縷上古龍族,行雲布雨法旨神通的仙道之痕,佩戴在身可……,我欲換一件乙等上品的攻伐法器,不知這位道友可具備交易條件。”

“乙等上品?還是攻伐法器?”

醜陋男人嗤之以鼻,沒有後續言語,目光轉而看似在攤位上挑挑練練的尋找什麼。

攤位主人見之,悻悻一笑,他也知道自己開價有些離譜了。

一般乙等上品的法器,往往只有底蘊不低的第三境巔峰的宗門修士,才勉強可能擁有。

初入地仙層次的存在,才普遍握持!

可以想象,價值幾何?!

只是,這攤位之物不比商鋪之內的物什,明價標碼,正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哪知眼前此人,居然連討價還價的耐心都沒有……

醜陋男人朝攤位上的一捧有著紫氣縈繞奇異景象的土壤努了努嘴:

“你這紫氣寒露壤,看起來成色還湊合,說說罷,怎麼個換法?”

話音未落,醜陋男人目視攤主,一字一頓道:

“先說好,一口價,多了,在下絕不多說半個字,轉身便走!”

這話一出,攤主面上笑容微微凝滯。

其這般態度,令他神情也冷了下來,沒有大的油水可撈,他可沒那麼多笑臉奉承上,意興闌珊地伸出兩根手指來,淡淡道:

“兩種交易方式,這第一種,這捧紫氣寒露壤,一斤四兩,市面上二兩便價值一顆精元丹,當然,這是黑市,沒那麼便宜的買賣,十四兩作價九枚精元丹。

至於這第二種嘛,你若能拿出一件丙等中品層次的非攻伐性法器,除了這紫氣寒露壤,我還可補給你兩枚精元丹。”

語罷,其坐著的身形向後倒去,靠躺在竹蓆睡椅之上。

醜陋男人聽完這番話,一抖袖袍,從中“抖出”一件神異黯淡,通體有些許細微裂紋的黃玉如意來。

那攤主一看到這黃玉如意,驚疑了一聲,又坐直身子,眯起眼睛細細端詳。

隨後他便聽攤前男人道:

“此物完好時品階在乙等中品層次,現如今雖輕微破損,但催動之下,莫說是丙等中品層次法器的威能,便是丙等上品,也是易事。

此外,你若費些本錢、精力,將之修補、溫養,未必不能使之恢復如初。”

說著,醜陋男人很是隨意地將之拋了過來!

攤主驚得一陣眼皮直跳,手忙腳亂接好那黃玉如意,自是心動無比。

他眼光毒辣,輕而易舉便看出這法器之上的細微裂紋,是近期才損壞的,來路值得推敲,可他們這些黑市做生意的,不就意味著銷贓麼?

當即,他便將紫氣寒露壤打包遞給對方,又取出一瓷瓶,從中倒出了足足四粒精元丹來。

不料,他這舉動卻被醜陋男人給伸手阻止:

“精元丹我就不要了,你這兩株含光草,送我做添頭何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