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偏斜,再過一刻便要落下。

方圓百里,灌木皆被攔腰斬斷,視野開闊了不少。

牛犢大小的狼屍靜靜地在地上躺著,一柄長劍插在胸腹之間。

“一隻劣等的狼妖,劍已經髒了,我不要。”鐵扇公主道。

“好歹也是一柄仙兵,”玉面公主走到狼屍前將長劍抽出,“先前牛魔王在我這多有言語,說是你節儉持家,不似我這般奢靡浪費,現在看來……”

刷!

陡然間,勁風乍起。

鐵扇公主眼神一變,她回頭,卻並未看到什麼飛來的長劍,玉面公主丟來一粒石子,從她身前一尺掠過,她喉嚨動了動,還待忍耐。

玉面公主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你還想撐到什麼時候。”

“我……”

鐵扇公主開口,喉嚨一陣腥甜,便是強自忍耐,還是有一絲鮮血從嘴角逸了出來。

“啪嗒!”

鮮血落在地上,就像開啟了開關。

鐵扇公主只覺的眼前一陣陣發暈,胸口卻忽然像炸開了一般,她張口還待說些什麼,卻再忍耐不住,大口的鮮血從喉間傾瀉,一下嘔了出來。

天忽然黑了。

……

玉面公主提著劍,走到鐵扇公主身前。

俯視。

這曾經高高在上的金仙,此刻已沒有了半分高貴,跌落塵埃,就倒在她的腳下,衣衫染滿了泥土,鮮血暈出,如同一隻待宰的羔羊。

玉面公主眼神冷漠,她想起了鐵扇公主一扇將她扇飛時的張揚,想起牛魔王將她萬貫家私一刻不停的送往翠雲山時候的委屈,樁樁件件,一直到方才被禍水東引的兇險,她有太多殺掉鐵扇公主的理由,眼神慢慢的變得兇橫,她將將長劍舉起,劍鋒落入了夕陽。

寒光閃閃。

“刷!”

長劍刺下。

不知怎的,玉面公主忽然又想起了那萬千風刃捲來時,鐵扇公主將她撥到身後的舉動,那時候鐵扇公主大可以看著她死去,什麼樣的原因讓她做出瞭如此取捨,是對自己的自信,還是大敵當前暫時摒棄了仇怨,團結一心,抑或者只是因為強者那可笑的自尊,此時自然無從得知。

她眸光依舊冷漠。

“嗡!”

劍柄輕輕震顫,沒入地面,卻沒有見血。

在最後的一剎,玉面公主微微調整了一點角度,劍刃幾乎是擦著鐵扇公主的臉頰落下,重重的插在一旁的地上。

玉面公主居高零下長久的看著鐵扇公主,白晝的陽光一點一點褪去,黑暗降臨,她又想起了牛魔王,眸中流露出複雜。

鐵扇公主和她一樣,終究也只是個被拋棄的可憐蟲。

“去!”

玉面公主揚手,掌中靈光一閃,揚手,一條靈巧絲線飛出,將鐵扇公主捆了個紮紮實實,又想了想,她嘆了口氣,收回絲線,任由鐵扇公主原樣躺在地上,自生自滅,她又舉目四顧,這裡戰鬥痕跡實在是太明顯,還有許多妖氣沒徹底逸散掉,顯然是不好再呆了。

她從巨石上攙起丁林,又看了一眼鐵扇公主,腳踩著月光,隨意尋了個方向便離去了。

……

我……還沒死?

鐵扇公主悠悠醒來,腦袋疼的要命,她伸手想要拍拍,卻只覺一陣無力,只得繼續閉目,又調息了一下,終於聚攏起一絲法力,勉強恢復了行動能力。

睜眼。

明月皎皎,恍若隔世。

一縷銀光從身側倒映入眼眸,是那柄插在地上的長劍。

鐵扇公主起身,將劍拔出,她併攏兩根手指,在劍脊上拂過,已經明白了玉面公主的意思。

恩怨兩消。

“這狐狸精倒也……”鐵扇公主開口,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如何熟悉玉面,只能笑了笑,掌中靈光一閃,復又將長劍收起。

她同樣選擇了離去。

……

這看起來一望無際的山野,竟處在一處峽谷之中。

鐵扇公主一連換了好幾個方向都遇到山障,壁立千仞與世隔絕,她只剩下妖丹修為,又傷的不輕,勉強能夠爬雲,卻翻不過這萬丈懸崖,終於,當她好不容易尋到出口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畢畢波波。”

耳畔傳來柴草燃燒的聲響,火焰跳躍,映出一團明滅的光影。

鐵扇公主眼神閃了一下,走了過去。

火焰後,是一個兩丈左右的狹窄山洞,極其逼仄,玉面公主正蜷著身子,將幾條毛茸茸的尾巴伸出,束在腰際。在她身後,將自己推到如今境地的罪魁禍首,正斜倚著石壁,火光躍動在他臉上,半明半暗,似乎還在昏迷。

丁林自然是已經醒了,但傷勢的恢復卻每時每刻都不能放鬆,他大半念頭都沉在內景,表現在外自然便是這一幅傷重昏迷的姿態。

身前,一道長長的黑影垂落。

玉面公主似早有預料一般,她抬起頭,掌中擘出長劍:“我已經放過你一次,還不死心?”

“我不是……”鐵扇公主辯解,又沉默了一下,她向後退了一步,以示沒有惡意。

玉面公主盯著鐵扇,她沒有動手,也沒有收回長劍。

“此處有著靈脈,必然有妖,不能夠像凡俗的野嶺一樣生火,否則容易將小妖們吸引過來,他們會猜測有人出沒,而人是小妖最喜歡的靈丹妙藥。”鐵扇公主道。

“是這樣?”玉面公主有些狐疑,卻沒有熄滅火堆的打算,若來的是不入流的小妖,她輕易就能解決,便是厲害些的,還有丁林在後面支援,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這畢竟是鐵扇公主的好意。

玉面公主沒有解除戒備,但面上的神色和緩了些。

“若是沒有什麼停留理由的話,你最好儘快離開,若我記得不錯,這裡當是隱霧山,山主是一隻艾葉花皮豹子精,法力稀鬆平常,只堪堪修到仙境,先前那……他為我舉辦壽誕時,這豹子精來恭賀過一次,甚至帶上了這霧隱山的地圖,想要歸入……他的麾下,他顧及些臉面,收下了地圖卻沒有立刻答應,還在磋磨,那地圖我草草看了一眼,最外圍便是這樣一處山澗。”

鐵扇公主已經不願意提起牛魔王了。

“所以?”玉面公主的面色嚴肅了些。

“白日裡那條鐵背蒼狼,應當是這豹子精的手下,結成了不朽金丹,在豹子精手下,也應當算是個妖物了,他到這山澗,應當是巡山,現在已經是下半夜,鐵背蒼狼遲遲不歸,或許豹子精遣來尋他的妖已經在路上了,你我如今……”

“還是當心些,不要招搖,尋常妖物也就罷了,若是碰到一二元神,或者是那豹子起了興致,親自來尋……”

“這隱霧山折嶽連環洞往西不過百餘里有一處郡城,名為鳳仙郡,城池不小,足有數十萬人,能在這群妖環伺中穩穩屹立,城內當有高人,要想安穩,或許可以暫時先躲進這鳳仙郡中。”鐵扇公主道。

“所以,你這是打算要去鳳仙郡?”玉面公主問到。

鐵扇公主點了點頭:“遲則生變,自然是越來越好,”她像是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說著,眼神又看向丁林,眼神中像是有也莫名的意味,似是羨慕,丁林足以牛魔王爭鋒,如今卻和玉面公主一起流落到這隱霧山,還傷到這等境地,他做出的選擇自然不言而喻。

鐵扇公主只以為丁林闖入芭蕉洞是為玉面公主出頭,這是,她都不再記恨玉面公主,自然更不會遷怒丁林。

“這是我弟弟……”玉面公主看懂了鐵扇公主的眼神,她面上閃過一絲古怪,解釋道。

鐵扇公主不置可否。

“哈哈哈!”

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陣狂笑。

鐵扇公主的面色猛然一變,她抬頭,找尋不見人影,卻有一片磅礴的妖氣壓下來,四周圍影影綽綽,不知何時竟處處瀰漫起霧氣。

“南山?”鐵扇公主驚道。

“當年得見夫人風華,南山便甚是仰慕,今日巡山,緣分當真妙不可言,夫人既已到了某家的隱霧山,何不入洞中飲一杯水酒,讓南山稍盡地主之誼,否則來日見了平天大聖,教南山如何交代?”

豹子精從山澗一躍而下,乘著霧氣,他身後披風烈烈飛揚,若是不看面目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鐵扇公主沒有說話,心已經沉入了谷底。

最壞的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南山,今日打殺了鐵背蒼狼,是我們冒犯,待來日回山之後,我自會補償你,讓我們走……可否?”鐵扇公主道,這最後的嘗試,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夫人說的哪裡話,夫人要走,南山如何敢攔,畢竟要不了多久,南山或許便也要加入到大聖麾下,到那時候夫人便是主母,南山不敢冒犯,只是夜路兇險,還請夫人移步洞中,待到天明之後,南山必然親自將夫人送回芭蕉洞,再順便拜見大聖。”豹子精道。

牛魔王和丁林交手,那般大的動靜,西牛賀洲只要稍有本事的妖王,哪個不曉。

豹子精卻偏說出這番話來,鐵扇公主的心更往下沉了沉,已經知道事情不可善了,索性豹子精的話裡還留了尾巴,他倒是個貪心的竟還想要去芭蕉洞,席捲一空,不過,這也正好是拖延的機會。

“大王好意……”鐵扇公主像是沉吟了一下,面色難看,卻還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鐵扇……領了。”

“鐵扇夫人如此說,那玉面夫人如何呢?”豹子精又看向玉面公主。

“你想要如何?”玉面公主卻比鐵扇公主更硬氣些,竟像是有什麼依仗一般。

豹子精不能理解,她還能再依仗什麼,便是牛魔王平日再寵愛她,此時也已下落不明,難道盡是個只有外表的蠢貨。

“好教大王知曉,她也有一洞傢俬,明日你若能送我回摩雲洞,我自然厚禮相謝,她……那一洞珍寶也該另尋個去處了。”

鐵扇公主自然清楚玉面公主的身家現在何處,卻偏偏如此說,一邊說著她一邊冷冷的看了眼玉面公主。

“竟是如此?”豹子精咧開了大嘴,滿口的血腥氣,“夫人們太過抬愛,南山如何消受的起,如此,就請夫人們移步先去我的折嶽連環洞。”

說著,豹子精忽然抬手,空中但見灰光一閃,便有兩條繩索朝著鐵扇和玉面飛去。

“大王這是何意?”鐵扇公主勃然變色,但她傷的太重,法力巨大差異,讓她能看清繩索,卻根本避讓不開。

“夫人確實是識時務,只是夫人聲名在外,承的可不僅僅是牛魔王的威勢,南山也不得不妨啊,夫人放心,只要我能拿到我想要的,夫人安危自然無礙,如今不過是多加一道保險罷了。”豹子精呵呵笑道,這話鬼都騙不了,拿到洞中寶物的時候,就是鐵扇公主和玉面狐狸的死期,“而且我又想了下,明日太晚,大聖恐會等的著急,就現在,我護送二位夫人回洞!”

鐵扇公主的面上露出絕望。

洞口,許久沒有柴火添入,火苗以微弱了不少,似乎一陣風吹過就會熄滅。

光華暗淡。

玉面公主的面色卻有些奇怪。

“本座辛苦將她們帶出來,你又想將她們帶到哪裡去?”忽然一個聲音響起,透著些低沉壓抑。

豹子精面上的志得意滿一下全都不見,顯出鄭重,他那一雙眸子一眨不眨立刻便看向了倚靠在洞穴最裡面石壁上的丁林。

“啪!”

火苗猛地往上一竄,一瞬間,照的洞中纖毫畢現。

不。

照亮石洞的不是火光。

而是丁林的眼神,他睜開了眼。

虛室生電!

“尊駕是?”豹子精後退一步,似乎滿目恐懼,明明丁林沒有顯露任何氣勢,他卻如臨大敵。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麼。”丁林道,他起身。

“小豹不知尊者駕臨,多有冒犯,還望尊者雅量,饒恕小豹一命,小豹這就走,這就走!”豹子精連連道。

“你不是沒看見我,”丁林語聲平靜,“從子時你剛來撥雲吐霧的時候,你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身上。”

“你只是沒有想到我還能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