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故人

“嗖嗖嗖——“

十數道破空聲接連響起，如同利劍劃破長空。

各色遁光在青雲山脈上空交織成絢麗的虹橋，轉瞬間便落在太極洞前的青石平臺上。

光芒散去，現出以道玄真人為首的青雲門一眾高層——七脈首座、上清境長老盡數到場，甚至連常年被關在祖師堂長老蒼松道人也破例出關。眾人無不神情凝重，衣袂在殘餘的靈氣波動中獵獵作響。

道玄真人雪白的長鬚隨風輕揚，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疑。

他環視四周，發現太極洞周圍的竹林竟呈現放射狀倒伏，彷彿被一股無形力量從中心向外推開。

更令人心驚的是，洞口的石壁上佈滿了細密的裂紋，那些裂紋中隱隱有靈光流轉，顯然是承受了難以想象的靈力衝擊。

“田師弟，究竟發生何事？竟引得青雲山靈脈震盪？“道玄真人沉聲問道，聲音雖平靜，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他目光如電，在呂大信身上停留片刻，心中已有猜測——田不易雖修為深厚，但能鬧出這般動靜的，多半又是這個屢屢出人意料的弟子。

青雲山靈脈乃天地造化所鍾，自建派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劇烈波動。方才那一瞬間，七峰震動，靈氣如潮，連護山大陣都自行激發。小竹峰上的靈泉突然噴湧三丈高，龍首峰的千年古松無風自動，通天峰頂的晨鐘無人自鳴。這等異象，絕非尋常。

田不易還未開口，站在他身後的呂大信已經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弟子見過掌門師伯。方才修為突破，需引動天地靈氣灌體，一時未能控制，致使靈脈波動，還請責罰。“

他語氣平靜，卻讓在場眾人心頭一震。修為突破？能引動青雲山靈脈震盪的突破……

道玄真人瞳孔微縮，蒼松、水月等首座亦神色大變。眾人都是修真界頂尖人物，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曾叔常手中的拂塵無意識地輕顫，商正樑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結，天雲道人更是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師侄，你莫非……“道玄真人聲音低沉，罕見地帶上一絲遲疑，“已踏入太清境？“

呂大信微微點頭，卻又搖頭：“弟子確實晉入太清境，但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前路。“

“前路？！“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守靜堂內炸響。道玄真人素來沉穩的面容終於浮現震動。他困於太清境數十載，修為雖日益精純，境界卻始終難有寸進。此刻聽聞“前路“二字，饒是以他的定力，呼吸也不由急促了幾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道袍已經被冷汗浸溼，貼在背上。

田不易站在一旁，嘴角忍不住上揚，卻又強自壓下，故作嚴肅地咳嗽一聲：“掌門師兄，此事關係重大，不如移步守靜堂詳談？“他胖乎乎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卻又很快收斂，只是那雙小眼睛裡閃爍的光芒出賣了他內心的驕傲。

道玄真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緒，頷首道：“正該如此。“

一行人化作流光掠向大竹峰守靜堂。蘇茹早已感知到動靜，正站在堂前等候。見眾人落下，她盈盈一禮：“見過掌門師兄，各位師兄師姐。“

“師妹不必多禮。“道玄真人微微頷首，當先步入堂中。他的腳步比平時快了幾分，顯示出內心的急切。

守靜堂內，檀香嫋嫋。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在地，形成斑駁的光影。眾人分主次落座，道玄真人坐在上首，田不易與蘇茹陪坐兩側，其餘首座依次而坐。呂大信站在堂中，感受到諸位長輩灼灼的目光，卻也不顯拘謹。他挺拔如松，目光清澈，衣袍上還殘留著突破時留下的靈光痕跡。

水月大師性子最急，率先開口：“大信師侄，你方才所言前路，究竟是何意？“她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座椅扶手，指節都泛出了青白色。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安靜下來。道玄真人雖未說話，但目光中也流露出詢問之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呂大信的回答。

呂大信環視一週，緩緩道：“弟子在突破太清境時，感悟天地法則，發現太清之上，尚有境界。“

“什麼？“蒼松道人猛地站起，眼中精光閃爍，“此話當真？“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田不易輕哼一聲：“蒼松師兄何必大驚小怪，我徒兒既然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之色。

道玄真人抬手示意眾人安靜，沉聲道：“師侄可否詳細說說？“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微微前傾的身體暴露了他內心的急切。

呂大信點頭：“太清境雖已是當世巔峰，然繼續修行卻有力有不逮之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長輩，“弟子查閱典籍，發現我青雲門乃是以氣修行，以求氣貫天地，但單走氣之一道，有些偏頗，雖非無路但為崎嶇小徑。“

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聽著。連一向沉穩的道玄真人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後弟子想到，“呂大信繼續道，“天、地、人為大三合，人體內的精氣神為小三合。那為何不將體內的精氣神凝結一體，化為元神，再合天地，以求前路？“他的聲音漸漸提高，“如今冒險一試，雖有波折，但也算是鯉魚躍龍門，跨過去了。“

“大三合，小三合，元神...“道玄真人喃喃重複，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難怪我這些年總覺得前路茫茫，原來如此。“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苦澀，幾分釋然，更有難以掩飾的激動。

曾叔常捻著鬍鬚，若有所思：“師侄既已找到方向，不知可否為我等演示一番？“他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差點扯斷了幾根鬍鬚。

呂大信微微一笑：“弟子斗膽，請掌門師伯指點。“

道玄真人欣然應允，起身走到堂中。二人相對而立，堂內氣氛頓時凝重起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央。

只見呂大信雙手結印，動作行雲流水，每一個手勢都彷彿蘊含著天地至理。他周身泛起淡淡青光，那光芒起初微弱如螢火，轉瞬間便如旭日初昇，照亮整個守靜堂。更奇特的是，光芒中似有無數細小符文流轉，每一個符文都蘊含著玄妙至理，令人目眩神迷。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同樣運起太清境法力。他寬大的道袍無風自動，周身泛起如玉般的白光。兩股氣勢在堂中交匯，卻沒有絲毫碰撞，反而如水乳交融，彼此呼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彷彿天地都在與之共鳴。

下一瞬——

道玄真人並指如劍，一道璀璨劍芒裂空而出！那劍芒純粹由太清法力凝聚，卻比實質的劍鋒更加銳利，所過之處，空氣都被割裂，發出尖銳的嘯聲。

呂大信不閃不避，只輕抬手掌，掌心浮現一個旋轉的太極圖案。

那劍芒竟如泥牛入海，消弭於無形。

更令人震驚的是，消散的劍芒化作點點靈光，被呂大信周身的青光吸收，反而增強了他的氣勢。

眾首座盡皆駭然。方才那一劍，換作他們任何一人都不敢硬接，呂大信卻舉手投足間化解，此等手段，已非“修為高深“所能形容！商正樑手中的茶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卻渾然不覺。

“這是...“道玄真人忽然瞪大眼睛，他清晰感受到，呂大信的法力中蘊含著某種他從未接觸過的力量。

那力量彷彿來自天地本源，深邃浩瀚，令人心生敬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太清境靈力在對方的力量面前，就像溪流之於大海，顯得如此渺小。

片刻後，光芒漸斂。呂大信收功而立，道玄真人卻仍沉浸在方才的感悟中，久久不語。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顯然在進行著激烈的思考。

田不易見狀，忍不住問道：“掌門師兄，如何？“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尖銳。

道玄真人長嘆一聲，眼中滿是震撼：“大信師侄所言非虛，這元神境果然不同反響。方才那一瞬間，我彷彿觸控到了天地的本質。“他的聲音微微發顫，顯示出內心的激動。

眾首座聞言，無不震動。水月大師急切地站起身：“師兄，那我們...“她的眼中閃爍著渴望的光芒，那是修真者對更高境界本能的追求。

道玄真人擺擺手：“此事關係重大，需從長計議。“他轉向呂大信，鄭重地行了一禮，“師侄，你可願將此法傳授門中？“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堂堂青雲門掌門，竟然向一個晚輩行禮！

呂大信連忙側身避開，躬身回禮：“弟子身為青雲門人，自當為門派盡力。“

“只是，這元神之法還不完整，需要整理完善，畢竟太清之境太難突破，弟子想整理出上清境就可凝聚元神之法，以求光大我青雲門。”呂大信略顯躊躇地說道。

“好！好！“道玄真人聞言大喜，連聲道好，“田師弟，你收了個好徒弟啊！“

他轉向田不易，眼中滿是羨慕。

田不易胖臉上終於掩飾不住笑意，得意地捋著鬍鬚：“掌門師兄過獎了，這小子也就是運氣好些。“話雖如此，他眼中的驕傲卻怎麼也藏不住。

蘇茹在一旁抿嘴輕笑，眼中滿是欣慰。她悄悄抹了抹眼角，那裡有隱約的淚光閃動。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天雲道人忽然開口：“掌門師兄，此事若傳出去，恐怕會引起修真界震動。“他的聲音低沉而嚴肅，“魔教中人若是得知，必定不惜一切代價來搶奪。依我之見，還是暫不外傳為好。“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天雲師弟所言極是。今日之事，僅限於在場諸位知曉，不得外傳。“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若有洩露，以叛門論處！“

眾人齊聲應是，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他們明白，這個秘密關係著青雲門乃至整個修真界的未來。

商定之後，道玄真人又詳細詢問了呂大信突破的細節。

呂大信一一作答，從最初的靈感到最後的突破，毫無保留。

道玄真人時而點頭，時而沉思，不時提出一些關鍵問題。其他首座也紛紛加入討論，守靜堂內一時氣氛熱烈。

直到日影西斜，道玄真人才帶著眾首座離去。臨行前，他再次鄭重地對呂大信說道：“師侄且好生修養，三日後我再來討教。“語氣中竟帶著幾分請教的意味。

送走眾人後，田不易拍拍呂大信的肩膀，難得地誇讚道：“好小子，大竹峰以你為傲。“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顯示出內心的激動。

蘇茹溫柔地替呂大信整理了下衣襟，輕聲道：“修行之路漫長，切莫驕傲自滿。“她的眼中既有欣慰，又有關切，如同一位慈母看著自己的孩子。

呂大信恭敬行禮：“弟子謹記師父師孃教誨。“他的聲音真誠而謙遜，沒有絲毫得意之色。

夕陽西沉，餘暉為青雲群峰鍍上一層金邊。山風再起，竹海濤聲如潮，彷彿在低吟一個新時代的序幕……

三日後，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大竹峰守靜堂前的青石板上凝結著晶瑩的露珠。

田不易正坐在堂前石凳上品茶，突然抬頭望向天際，只見三道流光劃破晨霧，轉瞬間落在院中。

“掌門師兄。“田不易放下茶盞起身相迎，目光掃過道玄真人身後的兩人時，突然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他圓胖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嘴唇顫抖著，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掉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溼了道袍下襬也渾然不覺。

“萬...萬師兄？“田不易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聽不清，一雙小眼睛瞪得滾圓，裡面盈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

蘇茹聞聲從內室快步走出，看到來人後猛地捂住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身子微微發抖，彷彿站立不穩。

青衫磊落的萬劍一含笑而立，晨風吹拂著他空蕩蕩的左袖，右手中還捏著方才隨手接住的一片竹葉。

他屈指輕彈，竹葉打著旋兒飄落在田不易肩頭：“田師弟如今也是一峰首座了，怎麼還這般毛躁？當年在後山偷喝酒時打碎酒罈，也是這副表情。“

“我...我這就讓靈兒去準備竹葉青！“蘇茹強自鎮定地攏了攏散亂的鬢髮，聲音卻仍在發抖，“萬師兄最愛吃的清蒸鱸魚，後山池塘里正好養著幾條肥的...“

“記得多放紫蘇。“萬劍一笑著打斷她，目光溫暖如昔，“當年在後山烤魚，你總嫌我摘的野紫蘇太老。“

道玄真人捋須微笑，袖中手指卻悄悄掐了個隔音法訣。蒼松道人始終站在陰影處，目光在萬劍一空蕩的左袖停留片刻，又飛快移開。

田不易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抓住萬劍一的右臂，力道大得讓衣袖都起了皺褶：“萬師兄，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

“哈哈哈！“萬劍一用獨臂拍了拍田不易的肩膀，“都是一峰首座了，怎麼還像當年那個愛哭鼻子的小胖子？一會兒讓蘇師妹整治幾道好菜，咱們痛飲幾杯！“

“我這就去準備。“蘇茹擦了擦眼角，轉身時裙襬帶起一陣清風，“萬師兄定要和我家不易好好喝上幾杯，他這些年總唸叨您...“

道玄真人輕咳一聲，袖中飛出三道玉簡落在石桌上：“萬師弟要在貴峰小住。他與呂師侄同為太清境，正好參詳那元神凝練之法。“

田不易聞言猛地抬頭，鬍鬚上還沾著方才激動的淚漬：“掌門師兄是說...萬師兄也...“

話音未落，萬劍一右手並指如劍，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劍氣自指尖迸發，在青石地面上刻出寸許深的太極圖案。

劍氣純粹為天地靈氣凝結，收放之間，竟比當年更加圓融如意。

“幽居這些年，倒讓我想通了許多道理。“萬劍一收指時，劍氣餘韻在竹葉上凝成細密霜痕，“只是這獨臂練劍，終究不太便利。“

蘇茹突然加快腳步往廚房走去，肩膀微微發抖：“我...我去看看灶火...“

道玄真人神色一肅，袖袍無風自動：“凝練元神之事，各脈長老都翹首以盼，還有萬師弟活著這事，這兩事關係重大，今日之後...“

“掌門師兄放心。“田不易突然挺直腰背，胖臉上再無半點激動之色，唯有眼底還燃著灼熱的光，“大竹峰後山的迷陣，當年還是萬師兄教我佈置的。“

萬劍一拾起桌上半涼的茶盞抿了一口，忽然笑道：“這雲霧茶炒制時火候過了三分，田師弟的暴脾氣還是沒改。“

他轉頭看向守靜堂的匾額，“不過這'守靜'二字，倒是寫得越發有風骨了。“

道玄真人與蒼松離去時，晨霧已經完全散去。

他們回頭望去，只見萬劍一正用獨臂比劃著某個精妙劍訣，田不易像個剛入門的弟子般全神貫注地頻頻點頭。遠處的廚房裡飄出蒸騰的霧氣，隱約傳來刀剁砧板的急促聲響，彷彿要將這些年的思念都剁進菜裡。

後山的竹林沙沙作響，彷彿也在歡迎這位久違的故人。

一片竹葉飄落在萬劍一肩頭，他輕輕拂去，獨臂的身影在朝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田不易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清晨，萬師兄手把手教他練劍時的情景。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