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睡意中，好像有誰輕來替阿珩捋了捋頭髮，這人用溫暖的手掌輕撫阿珩的臉頰，在這冰冷的夜裡帶來一絲暖意。
阿珩睜開眼，一隻狼舔著她的臉。
碧藍色的眼睛杵在阿珩眼前，她瞬間驚醒，心跳如雷鳴，刀握在手中輕輕發抖。藉著月光，狼眼中她的樣子簡直和一隻雞仔差不多。
只是這狼好像並不急著進攻，反而左右張望，似乎在找什麼。阿珩順著它的眼光看去，一個身影在遠處若隱若現，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那是另一隻狼嗎？
待這身影轉過來，阿珩才看到，那是穿著狼皮的一個小姑娘。黝黑的面板映著月光，顯得堅韌而神秘。她緩緩走近，懷裡抱著滿懷的幹樹枝——原來她是去尋柴火——她把手中的柴火放在灰燼上，眼中透出警惕，卻也有幾分好奇，緩緩摸著那狼來問阿珩：
“你醒啦？你迷路了嗎？”
聽聞人聲，阿珩的心這才平靜下來，深深吐出一口氣。原來眼前這隻狼只是人豢養的狼狗，只是這湛藍的眼睛太過幽深，和狼太像了。
阿珩收起刀點點頭，呼吸尚還不太穩：“走累了，歇一歇，不想睡著了。”
小姑娘輕聲笑了笑：“你別怕，我的灰灰在這裡守著，狼群不敢來的。”她頗自豪地看著這條叫做“灰灰”的大狼狗，眼中滿是溫情。
阿珩的心跳逐漸平穩下來。兩個半大的小姑娘同時出現在這荒無人煙的戈壁荒漠中，顯然兩個人都不太正常，於是阿珩問：“這麼晚，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小姑娘癟嘴：“我的羊兒丟了，我父親生氣，所以我賭氣來找。灰灰不去找羊兒，一路向你這裡走來，我只好跟著來。不曾想，有一堆狼圍在你周圍。原來灰灰是來保護你。”
阿珩望著灰灰，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說起，只好也上前去摸一摸灰灰的頭。灰灰搖搖尾巴，湛藍眼睛裡透出一絲溫柔，彷彿在回應她的謝意。
小姑娘道：“既然你走丟了，不如和我回家去。有灰灰在，我們很快可以到家的。”
遠處狼嚎還在繼續，待在這裡確實不是一個好選擇。阿珩只得客氣一句：“可為了我，你還沒有找到羊兒。”
小姑娘嘆一聲：“羊兒怕早就被狼吃了。我半夜來找羊，還不是和我父親賭氣。一隻羊而已，他要是再罵我，我就再不理他！”
她的小脾氣和她的小辮子一樣一翹一翹的，顯得既倔強又可愛。
一路閒聊阿珩才知道，小姑娘為什麼丟了一隻羊也並不十分傷心，她是一個部落的繼承人，羊兒和烏雲一樣壓滿了半邊天。高高低低的帳篷群落圍成一個城池，小姑娘進門的時候，還有衛兵取笑她：“小公主又和你爹吵架啦？沒有灰灰的話，狼把你吃了！”
阿珩不禁讚歎：“你們這樣富裕的家族真少見，你們不怕官府嗎？這麼多的羊，很難遷徙吧？”
小姑娘道：“官府？齊國？齊國遠著呢，他們的鐵蹄雖然可怕，可我們月離人也並不是吃素的。”
“你是月離人？月離族嗎？”阿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是呀。”小姑娘一邊在帳篷中點燈，一邊隨意回答道，“我們是月離族。”
“所以，你們姓——？”
“白。”小姑娘並不猶豫，“我叫白瑆，天上星星的意思。你呢？”
阿珩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叫阿珩。”
白瑆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一個人在這荒野？”
阿珩沒有回答，又反問：“你們應該住在月都啊，怎麼反而住在這個荒灘上。”
白瑆笑了笑：“月都有什麼好的，我們從來不願意去住。聽父親說，從前大家都住在月都，但那裡規矩太多，束縛了我們的自由。尤其是那些當權的，學了南邊人的折磨人的手段，把人都不當人了。所以我們家族很早之前就離開月都，保留傳統遷徙習慣。”她喝了一口茶，“後來月都塌陷，聽說死了不少人。噯，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知怎的，阿珩心中居然有點高興。一向以為白氏蕭條，沒想到居然遇到了如此強大的分支。且他們雖遠離月都，卻依然堅守著月離族的驕傲與自由。精神不死，氏族不滅，這才是最偉大的財富啊。
這段緣分讓阿珩心中對於月離的悲涼之感有所緩解。
白瑆又追問：“你還沒說你從哪裡來？”
阿珩不忍欺騙這樣明媚可愛的女孩子：“我——我其實從南楚來。不瞞你說，我的母親是月離人，我來替她看看故鄉。”
“哦？”白瑆託著腮，“月離去南楚很難哦。當初風暴降臨，有些人逃到涼金去，都被官府給拒絕了。沒有飯吃的人被販子們賣去齊國或者楚國，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的。你能這樣健康長大，看來你母親也很非凡。”
阿珩不置可否。
白瑆絕不是那種可愛的傻子，她三言兩句就點出重點：“你說你是圓母之願來這裡，可你的路徑顯然是從東邊過來，沒有穿過涼金，也自然不會被北齊知道。這樣隱秘的行為，和你這偉大的動機不匹配。”
阿珩有些羞慚。但白瑆卻並不在意，笑道：“我其實見過許多陌生人來這裡，齊國的，楚國的，甚至其他地方的。他們有些人是浪人，以四處遊歷為志向；有些是西北舊人，來這裡緬懷歷史；有些則是動機不純，來這裡找月離的寶藏。”說到這裡，她雲淡風輕，“懷著壞心眼兒的人，走不出月離去的。”
阿珩驚覺眼前這小姑娘擁有著絕不少於狼的敏銳，這雙眼睛雖然笑著，但也顯露出如狼一般的機警，彷彿能洞穿人心。阿珩後背一陣涼意襲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姑娘產生一種敬畏之心。
也許阿珩表現得過於緊張，白瑆拍拍她的肩膀：“不說啦！也許你也累了，早些休息，明天我們接著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