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我麼?”阿珩輕挑眉梢,故意地做出與舞女相同的動作。

自成啞然失笑,搖搖頭:“你若真是她,這畫中靈氣怕是要溢位紙面了。然而畫中這位女子,透露著一種巫蠱之氣韻,我覺得她不是跳舞,倒像是在做法。”

阿珩聞言,眼神微凝,輕聲又問:“那大哥覺得,畫這幅畫的人,當時在想什麼?”

自成拿著畫,前前後後看了半日,道:“我看出了一種欣賞與沉醉,作畫者試圖透過畫筆捕捉舞女跳舞時那稍縱即逝的靈感和夢境,所以畫得也比較著急——哎呀,這人就好像是被夢到的似的。”

阿珩笑了笑:“是了,作畫者好像醉了似的,又彷彿在夢中游走。不管怎樣,醒來後他把那種場景畫了出來,試圖將夢境中的奇幻與真實融為一體,造就了這幅畫。”

自成放下畫,覺得十分古怪:“怎麼最近你這樣深沉?說的話一套一套的。”

阿珩淡然一笑:“大哥或許還記得涼都卓氏嗎?”

自成道:“驍勇善戰,是涼都的傳奇家族。只可惜卓家被屠滅滿門,獻與神明以求和平。”說到這裡,自成嘆息,“史書上寥寥一筆,可憐卓家了。”

阿珩問:“假如你是卓家倖存的人,如今會如何?”

自成道:“若我是卓家後人,必懷復仇之志,然歷史如洪流,個體之力難挽狂瀾。不好說。”

阿珩點點頭:“若你復仇,向誰復去?”

自成一愣:“這更難說了,向命運?還是向那些操縱命運的權貴?都知道,卓家慘劇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哪會有明確的復仇物件呢?”

阿珩輕嘆一聲:“既然如此,重新建立一個國家如何?”

自成聞言,眼神一凜,沉默片刻道:“重建國家談何容易?就算是復國,君主得有雄才偉略,權利中心還需廣收民心——國家是無數人共同努力的結果,非一人之力所能為。若為了復仇而強行成立一個國家,這簡直是倒行逆施。”

自成說得激動起來,不自覺語氣重了些。說罷他忽然意識到妹妹並非與他打辯論,而是在探討一件即將發生的事情。

自成忽然沉重下來:“這畫兒和卓家的人有什麼關係?”

阿珩把自己的畫拿起來蓋在那舞女圖上。畫中舞女彷彿透過薄紙,與阿珩的筆觸交織,舞姿愈發靈動。

阿珩笑著拍一拍自成的手臂讓他放鬆:“我只是最近神思有些恍惚,故而多夢。大哥要是願意,聽一聽我的夢也無妨。”

自成交叉著手臂盯著她。

很久年前,西北的土地上分散著很多的部落。其中有一支月離氏,愛好和平,族人皆擅蠱醫,以月為圖騰。因其技藝高超,常以蠱術救人於危難,故在西北各部落中聲望頗高,可其不好戰,所以經常被迫遷徙,躲避紛爭。

百餘年前,月離分化為兩脈,一脈被漢人同化,為卓姓;一脈保留著遷徙的傳統,隱匿於荒漠之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依舊以月為信仰,傳承著古老的蠱醫之術,維繫著族人的安康。雖隱於塵世,但其醫術仍在暗中流傳,偶有外族求助,亦不吝施以援手。

與外族的往來,既充盈月離的人口,卻也招來外界的覬覦與猜疑。外族既敬畏其醫術,又忌憚其神秘,矛盾漸生。月離氏在堅守與融入間掙扎,維繫著微妙的平衡。

後來,月離的四個家族為了月離的未來提出了兩個計謀。一個是,四大家族分別承擔保護族人、傳播仁愛理念、發揚醫術、鞏固族盟的責任,另一個計謀就相對比較現實:隱匿家族寶藏,以防天災人禍。

四個家族的命運各不一樣,有的家族在傳承中逐漸衰落,有的則在痛苦中變了質。

一直以來,其他國家或部落都以為四大家族的族長應該是男性。可實際上,四個家族的領袖均為女性,她們以智慧和勇氣,暗中引領著月離氏的興衰。

而月離與北齊征戰時,白欽和白釗之所以能繼承月離,是因上一任國主沒有生下女性繼承人,故而由他們二人接替,成為了四大家族中唯一的男性掌權人。

其他三個家族一直傳承著母系氏族的歷史,截止今日,都依然是女性掌權。

其中有一名女子揹負著傳播仁愛教義的責任離開月離後,自名華旭子,修無情道。可她懷抱仁愛之心遊說三國事,並無人將她放在心上,後來不得已她只能化為男相,四處收徒,以求傳道之機。她以男兒身份行走江湖,終得弟子數千,仁愛之念漸播四方。

華旭子修的是無情道,可並非無情之人,機緣之下她生下了一女;女兒嫁沈家,又生沈遙。沈家勢弱,沈遙自小託養在華旭子身邊。也正是如此,沈遙與華旭子的男徒弟雲二豐漸生情愫。兩人青梅竹馬,情感深厚,華旭子倒也有成全他們的好意。

然而命運弄人,沈家在參加宮中大宴時候將不受寵愛的女兒沈遙送給當時的皇子為妾,深宮之中再無人可以打聽到沈遙的訊息。華旭子與雲二豐得知此事,心急如焚,卻無力抗衡皇權。

後來,雲二豐在華旭子的指導下,在月離、北齊、南楚和涼都遊說天災地動的預警措施,可惜那時候國家紛爭如火藥爆炸,沒人去理會天災的問題,卻都狠命地創造人禍。

華旭子在經歷滅國之痛、失女之悲後,或許對自己一生所侍奉的事業產生了懷疑。她一路向東,鋪設人脈,暗中聯絡各方勢力,建立了一個虛擬的國家。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影響力,重建新的月離,重複月離氏的輝煌。

這並不容易。這個理念提出來後,首先就遭到了徒弟雲二豐的反對。甚至毒殺南楚大將孟遠川的計劃,都因雲二豐的參與而破裂。師徒分歧漸生,雲二豐就被軟禁於密室。

華旭子的主要目標就轉向了金都。

一面,她自下而上層層滲透官僚,掌握了以慶王為首的部分勢力;一面,她要扶持一個傀儡的新皇帝,她精心佈局,暗中操控朝政,逐步削弱金都皇室力量。

但是,南楚朝廷並非都是傻子,或者說,華旭子小看了國家機器運轉的巨大能量。管理一個國家,並不似管理徒弟們那樣容易——一個現實的問題是,她需要更多的錢。

華旭子深知,財富不僅是權力的基石,更是實現理想的工具。她悄然啟動家族秘密,意圖開啟月離的寶藏,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為此,她需要一個值得人信任的身份。

這個身份不能再是華旭子,只能是一個仁愛天下、心懷蒼生的賢者。

——或者醫者。

或許你要問,舞女圖和這個故事有何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