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顛簸的抖動中，李南柯緩緩睜開眼睛。
透過車窗與擋風玻璃，沿街的高樓大廈飛快後退流逝。
街道上落葉滿地、雜草叢生，零星的汽車殘骸側翻散落，道路旁的大樓玻璃幕牆破碎，混凝土開裂剝落，露出斑駁鏽蝕的鋼筋框架。
越野車疾馳而過，風捲起破舊報紙，輪胎碾過枯黃落葉沙沙作響。
遙望視線盡頭，天空濛著一層淡淡的血紅色澤，如同在一汪清水中滴入血液般暈染純淨。
李南柯目光一凝，轉而側頭看向主駕上的男人。
穿著黑風衣的年輕男人單手搭著方向盤，嘴裡叼著半截狗尾巴草，正跟著車載音樂輕輕哼唱。
見李南柯轉醒，他咧嘴一笑：“醒了？這幾天攢血稅累傻了吧。我們馬上就到目的地，找到倖存者就能收工回家了。”
男人微笑間露出一口白牙，唇側尖銳細長的虎齒格外扎眼，如同獸類的獠牙。
血稅……這傢伙的一口牙看著不像是正常人類。
男人的話音剛落下，同步提示隨之浮現。
【夢境——‘終末吞噬’（上篇）】
【夢境詳情：在紅霧尚未出現之前，不死者是人們製造的人形武器，他們用強大力量對抗著外界的可怕怪物。】
【如今，紅霧封鎖大地，隔絕了外界的所有怪物……但這並不意味著紅霧土地安全而美好。】
【不死者的力量來源於一種名為“生物器官再生式寄生體”（biological organ regenerative）的神秘技術。只要心臟不遭受破壞，無論承受多大的創傷，他們都可以霧化重生，恢復如初。】
【不過，得到這份強大力量並非沒有代價。】
【不死者需要源源不斷的吞噬人類血液，才能擺脫乾渴的折磨，不然他們就會轉變為瘋狂且恐怖的墮鬼。】
【在與世隔絕的紅霧土地上，不死者們相互聯合組建了臨時政府，用以對抗墮鬼，並且向倖存者們徵收血稅。】
【對於極少數的倖存人類來說，定期獻出自己的血液成為了換取生存機會的唯一途徑。否則，肆虐紅霧土地的墮鬼將會無情吞噬掉他們身上的每一滴血液，直至將他們榨成乾屍，撕成碎片為止。】
【在這個充滿危險與絕望的世界裡，作為‘不死者’中的一員，你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外界的恐怖怪物，被紅霧封鎖與世隔絕的土地，生物器官再生式寄生體……
血稅，不死者，倖存者，墮鬼……
李南柯注意到，夢境名稱為‘終末吞噬’（上篇）。
有上篇自然就會有下篇，他推測這很可能是因為雙生禁忌物的關係。
“難道是一件禁忌物代表上篇，另一件禁忌物代表下篇？”
瀏覽完夢境詳情的血色文字，李南柯轉頭看向車後座。
後座的座椅已經放倒，後備箱和後座椅區域連成一塊，斜放著兩柄武器，一柄是他的‘雷霆裁決巨劍’，一柄是名為克里斯的男人的長柄武器——斧槍。
在武器旁，除了一堆雜物之外，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
隨著車輛行駛的顛簸，袋子中發出類似於寶石瑪瑙的碰撞的清脆聲響。
那是李南柯與克里斯攢的血稅，需要上交給臨時政府的血稅……
相關的記憶一點一滴的復甦喚醒。
他名為萊恩，現在的身份是一名非官方的‘不死者’，和人類倖存者一樣都需要向臨時政府上交血稅。
人類倖存者可以提供自身血液，而民間的不死者則需要上交一種名為‘血淚晶’的物體來代替人血。
對於不死者來說，這種奇異物體的作用和人血一樣，都能消除乾渴症狀，令不死者維持正常狀態。
但血淚晶大多存在於滿是墮鬼的危險區域，攢夠這一袋血淚晶令萊恩‘死亡’好幾次，其中有一次差點傷及心臟而真正去世。
作為霧化重生的代價，萊恩也因此喪失了很多記憶……
“到了。”
越野車停在了一處荒蕪街區，沿街的建築大多都是破敗低矮的民宅。
克里斯停下車道：“應該就在這片區域沒錯，我們分頭好好搜尋一下，發現倖存者的話就第一時間通知對方……”
“還有，注意別暴露自己的模樣，要是遇上官方不死者，立即停止行動撤退。”
李南柯點點頭，接過對方遞來的對講機。
兩人歷經重重危險，終於攢夠充當血稅的血淚晶，但也僅僅是剛好攢夠而已。
作為不死者，本身是需要人血來維持正常狀態的，兩人已經十分乾渴了，卻不能動用作為血稅的血淚晶，也更不想再去滿是墮鬼的危險區域了。
克里斯聽說這片區域似乎有落單的人類倖存者出沒，就想著過來覓食吃吃野味。
李南柯正要開啟車門下車，卻被克里斯一把攔住。
“你這傢伙……死了那麼多次，忘記的事還真不少。”克里斯目光有些憐憫，又有些傷感，從後座扯來兩副類似簡易防毒面具的面罩，能完全遮住口鼻那種，“讓你寫日記你又不寫，現在連戴淨化面罩都不記得了。”
“正經人誰寫日記啊。”李南柯依照萊恩的口吻打趣一句。
他學著克里斯的模樣戴上面罩，拿著武器下車。
克里斯又反覆吩咐了好幾句注意事項，兩人開始分頭搜尋。
當正式開始搜尋後，同步提示音再次響起。
【夢魘，該夢境為陣營殺戮模式！】
【當前夢境有以下陣營：人類、不死者、墮鬼】
【陣營殺戮模式：每殺死一位不同陣營的夢魘，都能令本陣營的積分+1，並且能從死者身上抽取裝備、道具或費用點數！】
【每當你所屬的陣營死亡一名夢魘，都會令本陣營積分-1。】
【當夢境結束時，如若陣營積分排名末尾，該陣營成員全員抹殺！如若陣營積分排名第二，成員不受任何影響！如若陣營積分排名第一，成員將根據各自擊殺數獲得不同獎勵！】
【關鍵節點一：於72小時內加入由不死者組建的臨時政府，成為官方不死者隊伍的一員，正式歸入‘不死者’陣營！】
李南柯瞳孔猛地一縮，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
“陣營殺戮模式……關鍵節點一是讓我在三天之內正式加入不死者陣營。”關於開啟‘輪迴’功能後的多人模式，李南柯早已做好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準備，但也沒有料到第一次就會碰上極其血腥的陣營殺戮模式。
根據他在深夢世界打聽到的情報，陣營殺戮模式死亡率非常高，有著關係到生死的陣營積分排名，最後一名的陣營就會不顧一切的展開殺戮。
因為無論是死在其他夢魘手上，還是死在夢境的土著怪物手上，只要本陣營死亡一人就會扣除一點積分，從而使得排名下跌。
一旦本陣營死一個人，就必須殺一個其他陣營的人，來讓自己的排名回升。
否則，積分落後於其他陣營，死神之鐮就架在脖頸上了！
這場夢境不僅僅要面對土著怪物的威脅，更要防範其他陣營夢魘揮來的屠刀。
李南柯仔細搜尋該區域，一座座低矮的民宅廢棄似乎廢棄已久，看不到最近有人居住的痕跡。
搜尋了大半個小時，也沒發現有人類倖存者的蹤影。
對講機那一頭的克里斯也同樣一無所獲。
“克里斯，你是不是被人騙了，要是真有幸存者，也不會待在靠近墮鬼的緩衝區。”
對講機沙沙作響，傳來克里斯的聲音：“你不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讓你每兩個月都抽上一大袋血，你也會想辦法離安全區越遠越好。”
李南柯想了想道：“這麼看來，臨時政府對人類來說比墮鬼還恐怖？”
“當然，他們簡直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不僅吸取人類倖存者的鮮血，就連我們這些同類也不放過。他們用盡一切手段壓迫和剝削我們，每一次交血稅都得深入墮鬼區域，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
末了，克里斯總結道：“他們都該被吊死在路燈上。”
李南柯翻入一座民宅，見地板上積著厚厚一層灰，連個腳印都沒有，就改換下一個目標，他裝作不經意道：“克里斯……你有沒有想過不交血稅？”
“怎麼可能沒想過，不過也只敢想，不敢做……要是不交血稅，那幫冷血的傢伙會把我們趕出安全區的。”
李南柯緩步前行，時不時停下腳步，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他邊走邊說：“其實有一種辦法可以讓我們不用交血稅，今後也不用再受到他們的壓迫了。”
“什麼辦法？”
“打不過，就加入……既然我們不能反抗，那為什麼不加入官方不死者，從受到壓迫剝削的那一方，變成壓迫剝削別人的那一方。”
此言一出，對講機那頭沉默許久。
“你以後還是多寫寫日記吧。”好一會兒，克里斯的話語才幽幽傳來，“我們半年之前剛參加過官方不死者的測試考驗，你又一次的沒被選上。”
李南柯被噎了一下，原來兩人都想著成為官方不死者，克里斯剛才的滿懷怨念的吐槽純粹是因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你說我又沒被選上，你選上了？”
“……算了，不打擊你，要不是為了你，我現在已經在臨時政府的辦公室裡坐著喝茶了。”
“呵，我都忘了，隨你怎麼編。”
李南柯正想繼續詢問加入官方不死者的事宜，突然耳朵一動，聽到了身側的住宅二樓傳來一陣壓抑著的呼吸聲。
壓抑著的呼吸聲非常急促，對方十分緊張。
“是一個人類……不，還有一個。”
李南柯眉頭一挑，腳下一發力就高高躍起。
他一劍劈爛玻璃窗戶與遮掩著的窗簾，翻身闖入住宅二樓。
臥室中，一個瑟縮在角落的男人明顯呆愣住了，臉色唰得一下變得慘白，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普通人。”李南柯掃過一眼，就能從面板、毛孔、肌肉輪廓等細節大致判斷對方是否具備超越常人的肉體強度，看出對方是什麼成分。
單純的演戲作假絕對無法騙過他的眼睛。
隨即他看向床上雙目緊閉，正在沉睡的女人。
女人有著一頭罕見的蒼白頭髮，她面容美麗卻衣衫襤褸，赤著一雙白皙的腳。
“肉體強度遠遠超出普通人的範疇，很像是不死者……不對。”李南柯轉頭對驚恐的男人道：“這個女人是誰？”
此地是緩衝區邊緣，已經十分接近墮鬼的所在區域，墮鬼們每時每刻都會散發無形無色的瘴氣。
瘴氣對普通人類沒什麼影響，但對於不死者來說十分致命，會讓不死者無需經過乾渴的侵蝕，快速變化為墮鬼。
淨化面罩的正式名稱為‘抗瘴氣覆蓋式裝備’，是為了保護不死者不受墮鬼釋放的瘴氣影響而開發出來的裝備。
不死者在緩衝區必須戴上淨化面罩，而這個女人卻沒有戴面罩。
“別、別吸我的血……求求你別吸我的血。”男人懷中抱著一個破舊揹包，彷彿收到了極大驚嚇般，目光恍惚錯亂，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男人臉色蒼白，頭髮枯黃，指甲上滿是縱向條紋，在他張嘴說話間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對方舌頭腫脹，嘴裡有許多潰瘍。
這是長期失血性貧血出現的相關症狀。
李南柯見對方隱隱有些精神失常，就摘下淨化面罩，放緩語氣道：“我不是不死者，你不用害怕……告訴我這個女人是誰。”
他摘下面罩的舉動就是在證明自己不受瘴氣影響，並非是不死者。
“你……讓我看看你的牙。”
見到李南柯沒有吸血獠牙後，男人總算稍微冷靜下來，但眼神中仍留有恐懼。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昨天才在廢墟里撿到昏迷的她……大家都是倖存的人類，我們要互相幫助，你很厲害，能帶我離開這裡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嗎？”
從昨天昏迷到現在……那就排除了是其他夢魘的可能。
“抱歉，恐怕不行。”李南柯搖搖頭，捏著對講機道：“克里斯，來我這，發現倖存者了。”
他重新戴上淨化面罩，來到床前，以劍尖抵著女人胸口，掰開女人的嘴巴，卻沒有見到尖銳的虎齒。
李南柯使盡拍了拍對方的臉：“醒醒……醒醒。”
白髮女人眼皮顫抖，緩緩睜開眼睛，茫然的目光聚焦許久才集中在李南柯臉上。
她愣愣的看了許久，最終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神骸繼承者，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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