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瞧,草在發光
吾證吾道:大山的孩子直指天命 對酒當舞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山中無時日,不知寒暑。
就比如,明明此時小暑才過去沒幾日,正值一年四季暑氣正盛,可晌午剛過,溫度就開始迅速下降,就算是躺在懸崖邊上曬曬太陽,也很是愜意。
“等我哪天死了,就把我埋在這裡,什麼紙人花圈輓聯統統不用,也不要做道場,但還是要請村民們好好吃喝一餐,八葷八素一湯,糕點什麼就不用了,他們吃不慣,倒是可以每人準備一張油紙,好讓他們打包用。棺材也不必做了,太貴重的做不起,太便宜了最多十來年就還是會朽,純純浪費銅板,就用我現在睡得席子,一卷一埋,以至於墓碑你們看著辦,其實我是不太好意思麻煩你們的,但好歹來到這個世界走上一遭,沒有墓碑確實顯得有些磕磣,到時你們去我的柴房,隨便弄上一個木板,也不用寫名字,就寫上一句:帥逼的臉神聖不容侵犯,禁止踩踏。”
聽到這裡,旁邊的少女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餘裕睜開眼看向身旁少女,那是一張白皙絕美的鵝蛋臉,柳眉下是狹長的睫毛和美不勝收的杏眼,高挺的鼻樑隱隱襯托出一種高冷氣質,白裡透紅的肌膚被一身月白色長裙包裹,只露出修長的脖頸和兩隻晶瑩如玉的小手相疊覆在腿上。
超凡出塵,好似隨時都會隨風歸去,這樣一副光景,即便餘裕見過很多次了,但每一次見到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官體驗。
注意到餘裕目光,姜桃臉頰微紅,收斂起些許笑意:“照你這樣說,到時我們可以用木柵欄把這裡圍起來,作為景點對外開放,一人一文錢。”
“好主意。”餘裕一個鯉魚打挺,拍手叫好,而後跟姜桃認認真真盤算起來,“若是有人實在忍不住想要來踩上一腳,一人要收他們十文。”
姜桃笑得花枝招展:“那你剛剛還說禁制踩踏來著。”
“掙錢嘛,不寒磣。”餘裕臉不紅心不跳,一本正經道。
就在兩人因為發現了一條生財大計而沾沾自喜時,兩人身上的光亮驀然消失,他們剛抬起目光,就看到面前那個身材健碩的少年。
少年渾身黝黑,勝在朝氣蓬勃,一身腱子肉恍如一頭壯牛,總有使不完的勁兒,他身形高大壯碩,比起同齡人來說,無論是橫向還是豎向都要超出不少,但臉上卻總又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一股憨憨的氣質。
餘裕揮揮手,看向那張快要笑爛了的臉,不滿道:“東山,死一邊去,不要擋老子曬太陽。”
“曬個屁的太陽,你家東少有好事跟你說。”東山完全不知客氣為何物,一屁股坐在二人對面,神秘兮兮道,“你猜是什麼?”
“你家牛生了?”餘裕隨口道。
“你怎麼知道?”東山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我是認真的。再猜。”
“不會是你家老爺子覺得你已經養廢了,準備開新號了吧?你家老爺子可以啊!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如今的他再怎麼說也五十好幾了吧?不錯不錯!”餘裕一拍大腿,嘖嘖稱讚。
“幹你孃的,會不會說人話。”東山一個側身,乾淨利落地雙膝著地,蹭起一塊草皮,待餘裕反應過來時,他雙手已然將他雙腿抱住。
“放開!”
“不放!”
餘裕一邊叫罵一邊掙扎,但此時的自已卻像是一隻被猛虎拎在手中的小雞仔,沒有半點還手餘力。
姜桃這樣的場景早已見怪不怪,巧笑嫣然地望著這一切。
“東山,是關於木崖書院入院比試的事吧?”姜桃詢問道。
東山粗壯的胳膊,一隻手輕輕鬆鬆將餘裕摟住,直起身,衝少女眨眨眼:“知我東山者,桃先生也。”
“結果如何?”姜桃伸手撩起耳邊散落的鬢髮,追問道。
東山對餘裕上下其手的間隙,騰出手在懷中摸索出一個玉簡,直接扔給姜桃。
見到玉簡的那一剎那,姜桃清澈的瞳孔猛然放大,眼中盡是詫異:“哇,恭喜東山,是亞元誒,餘裕,你快看看。”
東山一陣哈哈大笑,隨手鬆開餘裕,餘裕則順手接過姜桃遞過來的玉簡。
觸及到玉簡的瞬間,餘裕腦海中頓時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恭喜桃花村東山透過木崖書院入院比試,名次:亞元。”
“可以啊,小夥子。”餘裕伸手拍了一下東山那寬厚的肩膀,笑意道。
東山也是滿臉喜悅,雙手接過玉簡:“多謝,有如此結果,你其實才是那個大功臣。你知道的,書院比試的前三甲會有特權,允許帶一名書童一同前去,所以我想邀請你與我一同前往,從此在木崖史冊上留下我倆濃墨重彩的一筆。”
聽聞此言,餘裕先是一愣,旋即輕輕搖頭:“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但我既然決定留在桃花村,便沒有再離開的打算。”
東山是知道餘裕的情況的,所以在說出那個他擅自為他所做的決定時,本來就有些心虛,可在聽到餘裕拒絕得如此決絕時,他還是想勸上一勸。
“可木崖書院是天下學子心之所向的最高學府,同時也是四海八荒的頂級勢力之一。”
“那又怎樣?”
“我知道你才高八斗,心比天高,當初不管是我和桃先生,就連柳先生來勸你,你也不願參加比試,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木崖書院。但這是一個契機,這種層次的存在,它所擁有的資源難以想象,其中更有無數奇能異士,你比我聰明,你就應該知道,去了那裡,或許你的病就有救了。”
餘裕沉默了,這一瞬間,無數塵封的記憶湧入腦海,刺激著他的心絃。
“抱歉。”
餘裕臉色暗淡,也不等東山作出回應,便沿著山路而下,回到了自已的小院。
而就在他剛剛掏出鑰匙時,餘光卻是瞥見了身後那一抹倩影。
“你應該知道我的想法的。”
姜桃一臉擔憂,因為剛剛追趕餘裕腳步,好看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餘裕,我只是覺得,東山也是一片好心。”
餘裕心中苦笑,他又怎會不能理解這一點,可是他也有不得不拒絕的理由。
可就在這時,餘裕突然感覺手中的鑰匙開始出現殘影,隨後便是一陣頭暈目眩,頃刻間就沒了意識。
等餘裕再醒來時,天已黑透,屋內油燈搖曳,姜桃側身坐在床邊打盹。
餘裕有些口乾舌燥,想要起身倒杯水,卻發現,自已的手依舊軟弱無力,就連抬起來也是顫顫巍巍,無奈只得放棄。
姜桃察覺到動靜,立馬睜開惺忪的睡眼,只是一個眼神便了解了餘裕的意思,當即為他端來一杯熱茶。
“好些了嗎?”姜桃柔聲問道。
餘裕輕輕點頭。
“餓了嗎?要不要我下面給你吃?”
餘裕本想拒絕,可姜桃並未等她回答,等他抬起頭時,姜桃已然去了灶房。
房子很小,臥房和灶房相連,餘裕半躺在床上,對灶房裡忙碌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餘裕沒來由生起一陣苦楚。
姜桃察覺到餘裕的目光,以微笑回應,一顰一笑,傾國傾城。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熱氣騰騰的陽春麵就煮好了。
麵條煮得軟硬適中,上面有一顆煎蛋,麵湯裡飄著些油花和小蔥,鹹淡也剛剛好。
這並不是第一次兩人遭遇這種情況,姜桃體貼入微,餘裕也沒客氣,他接過麵碗,一邊大口吸面,一邊對姜桃說道:“剩下我能行,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沒想姜桃卻是輕輕搖頭:“無礙,我想多陪陪你。”
“可我還是想多活兩天。”餘裕輕輕搖頭,用筷尖撥開面上的蔥花。
“放心吧,爺爺不會介意的。”姜桃察覺到餘裕心思,解釋道。
餘裕滿臉震驚,他可還記得,這些年,為了防止自已這頭豬拱了姜桃這棵大白菜,村長姜老爺子明裡暗裡不知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好事。
往他門口倒豬糞說是改善土質,給他門口的桃花澆剛用滾燙開水泡開的茶水,說是這樣的桃樹結出的果子自帶茶香,最狠的是,剛來桃花村的餘裕只有十歲,又是獨居,村長老在村口的桃樹下,給他們講述桃花村有關邪祟的傳說,導致餘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走夜路,對夜裡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變得極其敏感,後來他打聽到邪祟怕黑狗,於是他就從桃花村的一獵戶家裡抱來一隻黑狗養了起來。然而,在村長聽說這件事情後,便把方圓數十公里適齡小母狗都送到他家附近,導致給他看家護院的黑狗,十天半個月才回來一次,而且每次回來都是四隻腿打顫,一副精疲力盡的生無可戀狀。
難道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
姜桃停下手中動作,看向餘裕,試探性問道:“你何時才能改掉對爺爺的稱呼?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為我好,是我們的長輩。”
“他是你的爺爺,又不是我的爺爺,想讓我改口,先讓他來給我道歉再說。”
餘裕的嘴比腦子快,等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兩人如今的關係不太尋常,雖然命中註定有緣無分,可眼下的情況,他也怎能讓她在這一刻難過?
姜桃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嚥了下去,只是好看的臉頰上悄無聲息爬上兩抹俏麗的紅暈。
餘裕埋頭一個勁吃麵,不敢再看姜桃一眼,直到姜桃離開前向他打招呼,他才錯過目光“嗯”了一聲。
吱呀,柴門被開啟,大山深處的涼風和皎潔的月光頃刻間一起擠了進來,在姜桃的髮梢邊緣鑲了一個閃閃發光的銀邊。
看著這沁人心脾的一幕,餘裕愣了好一會兒神。
姜桃駐足在門口,沒有動彈。
“怎麼了?”餘裕下意識問道。
“草在發光。”
姜桃的聲音很輕,夾雜在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風聲中,流入餘裕耳中。
“啊?”
餘裕疑惑的語氣聲伴隨著一陣短暫門與框合上的撞擊聲,姜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等餘裕回過神來,他抬眼望向窗外。
此時正值盛夏,萬物蓬勃生長,生機盎然。
山間晝夜溫差極大,即便是如此時節,夜間也是涼意逼人,到了後半夜,不管是崖壁上的枯松還是溪邊最尋常的嫩草,上面都掛著露珠。
月懸當空,投射到露珠上,世間於是就有了千千萬萬輪玉盤。
清風拂過,來回滾動,光影交織,就如同那滿天星河來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