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朝鴻福元年冬天,數九寒冬大雪紛飛。華燈初上,錦林城總兵府慕容雲海官邸。

一聲響亮的駿馬嘶鳴,一輛華麗精緻的四乘馬車踏雪飛奔而來,守門軍士們急忙大開府門齊刷刷敬禮並連連傳喚道:“長公子回府了!”

馬車停下後車簾一掀,一雙深沉的眸子映入前來迎接的小士兵的眼簾。小士兵急忙扶住主人的手臂,只見雪亮的貂裘大衣一閃,一位年輕俊俏的公子哥輕盈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衣袂牽風將風雪牢牢地擋在了溫暖的貂裘大衣之外,挺拔的身形一閃而過,扶著小士兵的手大步流星地邁過高高的門檻,在大紅燈籠紅通通的燈光對映下瀟灑地穿過長廊,直至隱沒在了庭院深深深幾許的紅樓之內……

錦林城總兵府於普通人而言可是禁忌之地,就連新任命的宰相汪秉權都不得隨意進出。整個總兵府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私人練兵場,就連丫鬟個個都是斂聲屏氣的,只顧低頭走路,平時說話就連大氣都不敢出。

慕容斯文走過花園裡的長亭時特意留意了一下院子裡面唯一的那棵菩提樹——那是他的母親大人留下的。此時此刻那棵已經成為火樹銀花的菩提樹枝枝丫丫上都掛滿了火紅色的絲綢條,在風雪之夜隨風飄搖,彷彿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慕容斯文無限柔情地凝視了菩提樹一眼便扶著小士兵穿過遊廊進了餐廳,燈火輝煌的大廳中央已經擺好了美味佳餚,父親慕容雲海和弟弟慕容斯武已經就坐就等他了。

慕容雲海滿臉不悅地問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今天可是冬至啊!皇上他難不成還要留你在宮裡用膳?”

慕容斯文慢條斯理地脫下潔白無瑕的貂裘大衣交給了貼身小士兵小石頭,低垂著眼簾輕聲回答父親的詢問道:“沒什麼,不過是與陛下多聊了幾句而已。陛下新近登基難免憂心國事,所以就多留了我們幾個一會兒。”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掃出了一小片陰影,在跳躍的燭火對映下襯得他整個人晦暗不明,難以捉摸,一如聖朝當下前途暗淡無光的局勢……

慕容斯武冷哼了一聲道:“就知道哥哥你總是有理由有藉口的,可是今天冬至也是我們祭祖和祭奠母親大人的重要日子啊!”

慕容雲海的眼睛頓時一片陰鷙,顯然他被次子的這句話給激怒了,嚴厲地責備長子道:“斯文,你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我們慕容府,你的心裡可還記得你的母親?!”

慕容斯文一聲不吭,他迅速掃了臉上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弟弟一眼,便趕緊給父親當堂跪下來輕聲說道:“都是兒子的錯,下次兒子再也不敢遲到了,還請父親責罰。”

慕容雲海見長子認錯態度良好便不再生氣了,他的語氣即刻就緩和了很多柔聲說道:“起來吧,這大冷天的地上涼。”

慕容斯文默默地站起來在父親下首坐下,慕容斯武卻是將臉別轉了過去對哥哥是不屑一顧。

慕容雲海見到兄弟倆這不睦的情形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將話題岔開問道:“斯文,你剛才說你們?還有那些人與你一起被陛下留下了?”

慕容斯文含笑回答道:“都是一些青年才俊以及後起之秀們,其中就有我的同窗好友楊天齊,以及宰相大人的次子汪國運。”

慕容雲海微笑著說道:“如此說來陛下是打算要勵精圖治以攘外夷嘍?想來我們聖朝還是有希望的。”

慕容斯武驚喜地大聲說道:“真的嗎父親?這麼說來新皇是要主戰了吧?我早就憋不住了,天天吃癟認慫算個什麼事兒!眼看著我們周邊國家一個個的盡數被滅,難道我們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

慕容雲海表情嚴肅地說道:“斯武,在外面可不能亂髮牢騷知道嗎?尤其是在那群主和派面前,賈正德這個奸佞小人笑裡藏刀,指不定他會以什麼樣的藉口參我們一本,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慕容斯文一邊夾菜一邊慢吞吞的說道:“父王不必憂心,賈正德他參誰也參不到我們慕容府的頭上。他幾天前已經偷偷將他的妻兒老小都偷運到島國去了,同時還帶走了大量的金銀珠寶。這件事我有他賈府的出入賬目與出行記錄在手,他還敢怎麼著?不過弟弟你心直口快,老是這樣童言無忌的,指不定哪天惹禍上身都不知道呢!”

聽到哥哥對自已“童言無忌”的評價,慕容斯武無疑是惱羞成怒了,他立即就轉而向父親大人求助道:“父親你看哥哥他,他居然說我是……”

慕容雲海無疑是偏愛這個次子的,急忙喝住慕容斯武道:“斯武,你哥哥言之有理,他這是為你好。我們父子三人關起門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哥哥是關心你才會教導於你知道嗎?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喔!”

見父親今天晚上為哥哥說話,慕容斯武頓時間沒轍了,賭氣似的端起碗來胡亂扒了幾口飯。

慕容雲海這才緩緩地說道:“斯文,你是從何處得來這些機密之事的?賈正德那等陰險狡詐,豈容他的隱秘輕易為外人所知呢?”

慕容斯文輕輕放下碗筷微微一笑說道:“父親,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賈正德知道捲款外逃,其他人就不會嗎?他連帶著這些年來盤剝剋扣下的傢俬跑路了,他府上的人又該怎麼辦?這飛鳥食盡亂投林,是人都得找個依傍不是嗎?”

慕容雲海聽懂了,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重新打量起自已這個平時並不怎麼聽話的長子,此刻慕容斯文幽深的眼眸與他白淨的麵皮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毫無疑問慕容斯文的外表是極其俊秀出眾的,端的是一表人才鶴立雞群。與父親慕容雲海所不同的是,他大部分都遺傳了母親大人的優良特質,這一點多少讓慕容雲海深感遺憾……

但是弟弟慕容斯武就不同了,完全就是父親的翻版。儘管兄弟倆是一母同胞所生,但是由於性情大相徑庭,所以兩個人自幼就合不來。當然了這也跟慕容雲海這個做父親的過度寵愛酷似自已的小兒子不無關係,而這也正是已故慕容夫人最大的憂慮。所以在她臨終前特意對夫君千叮嚀萬囑咐,她走後請夫君務必重視對於長子的正確引導,不要讓他們夫妻倆這個如此出眾俊秀的長子走了歪門邪道……

歪門邪道?想起夫人的囑託慕容雲海下意識地盯著長子的眼睛直視過去,沉吟良久方才說道:“斯文,為父知道你打小起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為了如何教導你的事兒我與你母親可沒少吵架。如今轉眼間你就這麼大了,如果不是因為戰爭頻發國事憂心,本來也該給你定下一門像樣的親事了。”

慕容斯武不禁撇了撇嘴幫腔道:“可不是,哥哥你還沒有嫂子我自已都不好意思娶親了。父親你趕緊給哥哥他找個嫂嫂吧,他有了嫂子收了心也該輪到我了不是?”

慕容雲海開懷大笑起來,平心而論他也知道小兒子遠遠不及大兒子優秀。但是斯武的性格陽光外向而坦誠,雖說只能做個武夫,但卻可以做自已的開心果。而斯文恰恰相反,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陰沉沉的,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些什麼想些什麼?他就如同後院裡面的那口古井,深不見底深不可測,有時候莫然就連自已這個生身父親都覺得這個長子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來的……

慕容雲海打趣次子道:“怎麼你才十六歲就想娶妻生子了?這可萬萬不行,從來沒有弟弟在成親這事上走在哥哥前面的道理,你還是再多等幾年吧,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呀?!”

說著慕容雲海掉頭就問慕容斯文的意見了:“斯文,我記得你前不久已經滿了十九歲,也是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雖說是國難當頭,但是這傳宗接代的事兒還是耽誤不得,要不為父先去託人幫你看看?還是你自已去相看吶?”

慕容斯文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回答道:“多謝父親大人關心,兒子目前還不打算娶親,先把我個人的事放一放吧!至於弟弟他還早呢,就這局勢晚兩年也不遲啊!”

慕容雲海也覺得有理,但是總得有個規劃不是,便微笑著問道:“那麼斯文你喜歡什麼型別的姑娘呢?為父也好先讓人留意著,以免日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這話說得慕容斯文和慕容斯武兩兄弟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慕容雲海和慕容斯武這才發現他們竟然不曾發覺慕容斯文對於哪個年輕女子有意過。

慕容斯文淡淡一笑說道:“女人而已,一個男人只要有錢有權有勢,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順其自然吧!”

慕容斯武卻不服氣的反駁道:“那可不見得!就說汪宰相府上吧,聽說他的女兒,就那個叫汪九儀的阿姨她不就不肯從了先皇逃到深山老林裡去了嗎?據說她還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呢,寧可嫁不出去也絕不讓老皇帝糟蹋,還蠻有志氣的。”

慕容雲海嘆了一口氣道:“汪小姐這也是沒辦法,可惜了她一個美才女,誰讓她生不逢時呢?據說她已經出家做尼姑去了,就是死也不讓好色成性的老皇帝得手!”

慕容斯文聽後不覺愣住了,對於尼姑他倒是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或許當今這個世道也只有躲在尼姑庵裡面的女人才是最幸運的了。這外面哪天不是動不動就烽火連天的?戰爭之中的女人尤其可憐,無論落在哪一方的手裡,結局都是一樣的慘不忍睹,所以才說戰爭讓女人走開……

慕容斯文不緊不慢地把飯吃完緩緩說道:“汪宰相府上的事可別出去亂說了,宰相大人想必自有打算,他是絕對不會讓他家的千金小姐吃虧的。女人生的過於美貌本來就不應該四處張揚讓人知曉,所以汪小姐才躲進了深山老林裡。正所謂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嘛!我娶親的事兒以後再說吧,女方看著順眼就行了,關鍵是對方得願意做我們慕容府上的人!父親弟弟你們慢用,我就先回房去了。”說著他就披上貂皮大衣在小石頭的陪伴下優雅地步出了餐廳。

慕容斯文的回覆讓慕容雲海和慕容斯武非常滿意,至少他在婚事上還是堅持以自家的利益為重,而這也正是家人最想要的。

慕容斯文的住處在梨花院,正是他母親生前的住處。他在母親去世之後便特意搬遷到了此處僻靜之所,也是懷念母親大人的意思了。

梨花院並不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十幾間房。唯一打眼的就是院子裡面的幾棵參天梨樹了,每到梨樹結滿梨子的時候軍士和下人們總喜歡嘻嘻哈哈的聚在這裡摘梨子。當然了吃梨子事小,大家可以盡情享受一下豐收採摘的快樂才是目的。

慕容斯文徑直進了裡屋,早已守候多時的親信莫語將一封秘密書信恭恭敬敬地呈上。他迅速掃了一眼見是北方草原上的來信,便急忙拆開閱讀。

信是草原上的烏雅王后命人寫的,大意是她已經派了丹霞郡主和自已的親侄子風雷前來錦林城找宰相汪秉權商議統一中原大計,讓他到時候多多照顧一下提供方便。

“這個丹霞郡主是什麼人?”慕容斯文皺起眉頭問道。

“哦,小的聽說是溫達爾汗親王的女兒。”莫語急忙應聲回答道。

慕容斯文有些費解:讓一個小丫頭片子找到宰相大人那兒去議和?這其中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見自家主子一臉的疑惑,莫語小聲翼翼地問道:“公子,我們這樣瞞著總兵大人與敵方私自來往好嗎?萬一讓大人知道了……”

慕容斯文將信件放到蠟燭的火焰上,轉眼間那封密信就化為了灰燼。

“都什麼時候了還擔心讓父親知曉?”慕容斯文冷冷地說道,“他一心一意只想名垂青史,殊不知國破家亡對於一個家庭而言是何等的災難!難道你願意以身犯險只圖一個虛名嗎?”

莫語最大的優點就是嘴巴嚴實,他當然不想家破人亡了。可是在這風雨飄搖的關鍵時刻何處才有安全之所?作為總兵府的一份子除了以身殉國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至少還有個名聲不是嗎?

慕容斯文看出了莫語的疑慮,他拍了拍屬下的肩膀微微一笑安慰道:“放心吧,公子我有分寸。這年頭還忠什麼君?都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男子漢大丈夫保家衛國才是份內之事,讓那些該死的皇帝老兒都見鬼去吧!我要的是天下安康,絕不做他們皇室的狗奴才!”

聰慧的莫語瞬間就聽懂了,公子是反皇帝不反同胞的意思啊!只是外族人入侵會有自已人的立足之地嗎?於是他便將這個關鍵點給挑明瞭。

慕容斯文直截了當地告訴親通道:“當然不會了,到時候他們就變卦了。所以我們才要牢牢抓住機會,在這些野蠻人入駐中原之前先潛伏下來以待日後吧!”

“那還不如現在就起事直接反了這個早就空了的聖朝呢!”莫語嘟囔著語出驚人道,“那些外族人可是殺人如麻的,難道我們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我們不是還有長城和長江嗎?”

慕容斯文苦笑道:“你以為別人不想嗎?父親大人不希望這樣嗎?可是現在還有多少人會捨身取義甘願冒險一試?形勢不由人啊!本朝素來重文輕武極盡奢華之能事,老百姓苦不堪言,現在正是自食苦果的時候了。但是你,我還有我們整個慕容府絕對不能去做皇家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