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錯嘛,兩個人似乎都沒錯,但矛盾就這麼起來了。

謝翠娥只能夠安撫了吳滿娘一番,今天的魚不扣她的損耗,又叮囑趙亮下回查貨的時候手腳輕一點,儘量不造成不必要的損耗。

趙亮笑著應了一聲,沒說話,劉貴美卻眼神不滿,她覺得謝翠娥駁了趙亮的面子,幫著外人,不幫自己人。

晚上,謝翠娥和江一龍說起此事,江一龍皺了皺眉,“這火焙魚我看他們都做的蠻好啊!這查的太嚴了打擊大家的積極性也不好吧?等一下沒人願意做了,怎麼搞咧?”

謝翠娥點點頭,“我也是有這個顧慮。”

“咚咚咚”房門敲響,江一龍開了門,卻見宋金花捧著一盤子桔子站在門口。

“門口的橘子熟了,我嚐了嚐還算甜,給你們送幾個過來。”宋金花笑著說。

賀家屋門前的桔子樹早就黃澄澄的一片,碩果累累。原先板栗淘氣,跟著賀志軍隔三差五摘一兩個嚐嚐味,酸的就扔了。江一龍見了,訓了他們一頓,不准他們浪費。

謝翠娥笑著說:“哎喲……留著賣錢嘛!聽說今年桔子收成好,價格也好。”

宋金花笑了笑,“這幾個能賣幾毛錢咯?來嚐嚐看,別客氣!”

江一龍和謝翠娥也不推辭,剝了個桔子嚐了嚐,輕輕一咬,豐盈的汁水四濺,酸酸甜甜十分爽口。

謝翠娥連連點頭,“嗯,好甜啊!好久沒吃到這麼甜的桔子了!”

宋金花笑了笑,“來來,多吃幾個。樹上還有,你們想吃摘就是了。”

三人一邊吃著橘子,一邊聊著天。

“賀哥和志軍呢?”江一龍問。

宋金花無奈地笑了笑,“志軍今天在學校調皮,和隔壁院子的同學打架,貴明帶他賠禮道歉去了。”

江一龍哈哈大笑,“這伢子呀,硬是調皮些!你看我們屋板栗和毛毛咯,板栗調皮一刻都沒得歇,真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毛毛斯斯文文、秀秀氣氣,一見就逗愛。”

宋金花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是的,還是妹子聽話些。”

宋金花想了想,又說:“我今天來,還有個事情,那個火焙魚我怕是搞不了了。”

謝翠娥吃了一驚,忙問:“為什麼呢?你不會是聽說吳滿娘和趙亮吵了架,心裡不舒服吧?你放心咯,我已經和趙亮說了。”

宋金花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自己有點事。”

宋金花支支吾吾了片刻,嘆了口氣,“實話跟你們講,我是又懷肚了。你曉得現在的政策不準生二胎。但是貴明呢,又想要個妹子。這好不容易懷了孕,就想生下來。”

宋金花慈愛地摸著肚子,肚皮微微拱起,瞧著大概有三四個月了。

江一龍和謝翠娥對視一眼,簡直哭笑不得,前一向楊主任的村子裡,有人為了生伢子要生二胎,這邊又有個要生妹子的。

“這事就我和貴明曉得,你們莫講出去了!”宋金花小心地叮囑。

“放心咯!”宋金花的信任讓江一龍和謝翠娥心裡十分溫暖。

“那你們是打算出去躲躲?”江一龍問。

宋金花點點頭,“我先回娘屋看看,要是那邊也躲不住,我只能再想其他辦法了。”

謝翠娥提醒,“聽楊主任說,現在超生罰款罰得蠻重。”

宋金花說:“我曉得,隔壁村有個人為了生個崽超生了兩個,房子都被扒了半邊。”

江一龍猶猶豫豫地說:“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宋金花笑著說:“多子多福,只要有人在,什麼樣的家當湊不齊咯?”

江一龍竟然無言以對。

宋金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東湖村,賀貴明對外講她是回孃家探親。

大家對此都不甚在意,有些人茶餘飯後聊家長裡短的時候,也會猜測宋金花是不是懷了孕。但也只是閒話而已,沒想著要去舉報什麼的。

做火焙魚的人手不夠了,謝翠娥正打算在村子裡再找一個,劉貴娟來了。

劉貴娟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縮著脖子站在趙亮身旁,像一隻受驚的鵪鶉。

“謝……謝老闆……”劉貴娟衝謝翠娥打了個招呼。

趙亮推了推她,“喊什麼老闆咯,都是自己屋人。”

但要讓他講該怎麼稱呼,他又講不出所以然了。

謝翠娥是劉貴美的妯娌,按理劉貴娟跟著她喊一聲弟妹,但劉貴娟的年齡比謝翠娥小。

謝翠娥勉強笑了笑,禮貌地回了句你好就沒再搭話。

劉貴美再一次先斬後奏,謝翠娥心裡是不高興的。事雖然是小事,但她不喜歡這種被逼著接受的感覺。

現在她心裡無比後悔,當初沒有拒絕趙亮。有一就有再,有再誰知道有沒有三呢?

劉貴美笑著說:“宋金花不做了,貴娟這時候來,剛好頂了這個崗。你也不用看她是我的妹妹就格外照顧,收別個的火焙魚好多錢一斤,她也是好多錢一斤就是了。”

謝翠娥心底嘆了口氣,要是她自己的親戚她早就拒絕了。但這是江一龍的嫂子。她不想江一龍為難,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了。

不過,謝翠娥又笑著說:“嫂子下回帶人來之前能不能先和我們商量一下?我怕萬一沒有空崗位,豈不是讓人家白跑一趟?”

劉貴美的笑容一頓,訕訕地點了點頭。

江甲龍和郝愛妹對劉貴娟的到來沒什麼異議。

晚上,周秀珍帶著細伢子去隔壁串門子,江大龍找了個機會想和劉貴美談一談。

“今天的事你要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

劉貴美一邊面無表情地洗洗涮涮,一邊說:“商量麼子?我親妹來廠子裡幫忙還要商量?郝大麻子接了那麼大一個業務,哪個和我商量了?你們全都把我劉貴美當外人啊?”

江大龍說:“當初你也同意的。”

劉貴美把手中的抹布一扔,“我不同意能怎麼辦?你們哪個聽我的?你們想請哪個做工就請哪個,我為麼子不可以?小謝連吳滿娘都同意請,又當著那麼多做事的人的面打我的臉,你們一個個,哪個把我放在眼裡?”

江大龍無奈地說:“你想多了,小謝是對事不對人,都是為了漁業廠好。”

“是的,你們都是為了漁業廠好,就我是為了漁業廠壞。那還搞麼子,不搞了!”

劉貴美見江大龍替謝翠娥說話,心裡更氣。此刻她不僅把自己擺在謝翠娥等人的對立面,也擺在了江大龍的對立面。

江大龍心裡也來了氣,這不曉得是劉貴美第幾回講不搞漁業廠的話了。兄弟們都一心拉著漁業廠往前奔,只有劉貴美不進反退。

“我曉得你們都看不上我,我蠢,比不得小謝嘴巴會來事,又不像愛妹有個能幹的哥哥。我沒用……”

劉貴美說著眼淚嘩嘩地流。

“好了,莫哭了。等下孃老子帶崽回來還以為出麼子事了。”江大龍不自覺地有些不耐煩。

他實在想不通,日子越來越好過,劉貴美的脾氣卻還越來越偏執。

漁業廠的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江一龍和謝翠娥再次把雨生託付給了周秀珍,二人打算去那個珍珠貝養殖場看看。

養殖場很好找,江一龍划著船,沿著洞庭湖岸逛了一圈,問了問遇到的幾個漁民,沒多久就找到了。

養殖場的老闆姓王,聽聞江一龍二人是湖邊上開臘魚廠的,想參觀參觀珍珠貝的養殖,大方的開了廠門。

王老闆的養殖場開在洞庭湖旁邊。珍珠貝就養在圍起來的一片水域裡。

水域裡飄著一根根尼龍繩,繩子下面吊著一個個長長的網袋,網袋裡是一個個扁扁的貝殼。這種貝殼叫三角帆蚌,蚌如其名,扁扁的看起來像一個個三角船帆。

王老闆拎起一根尼龍繩,從網袋裡隨手取出一個蚌殼,拿起小刀利落地把蚌殼一分為二。蚌殼壁上有幾個小小的凸起十分醒目。

王老闆一摳、一捻,手掌裡就多了四五顆大大小小瑩白色的珍珠。

謝翠娥眼睛一亮,“這就是養殖出來的珍珠啊?”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顆,迎著陽光細細觀賞。

珍珠瑩白細潤,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潤澤的光芒。

“沒想到一個蚌真的可以出這麼多珍珠!”江一龍信了許工的話。

王老闆說:“無核珍珠一個蚌可以產四五顆,多的七八顆的都有。有核珍珠一般就放一顆。”

“王老闆,什麼是無核珍珠和有核珍珠?”謝翠娥問。

“這個啊……”王老闆不知道怎麼解釋,“我還是帶你們自己去看吧。”

工廠裡整整齊齊地擺著十來個長條桌。桌子兩旁各坐著一排女工。桌子上擺放著一個個蚌殼。

女工們左手拿著鑷子小心翼翼地撬開一個蚌殼,右手一根細針模樣的東西飛快地把什麼東西往蚌殼內一塞,鑷子退出,蚌殼緊閉。

“這是在做麼子?”江一龍和謝翠娥很好奇。

“這是在育珠。人工養殖珍珠,沒有這個步驟是不行的。而有核與無核的區別……”王老闆拈起一個豆子大小的圓球。

“這是用貝殼磨成的圓珠子,放這個東西形成的珍珠就叫有核珍珠,沒有這個的就是無核珍珠。”

王老闆深入淺出,二人一下子就懂了。

“有核珍珠一般比無核珍珠形狀更規整,尺寸也更大,做珍珠項鍊好看,無核珍珠產量高,用來磨珍珠粉沒得雜質。”

王老闆又帶他們來到辦公室,開啟一個玻璃展覽櫃。

展覽櫃裡擺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紅絨布首飾盒,各色珍珠項鍊、珍珠耳環、珍珠胸針等首飾在紅絨布的襯托下光彩熠熠,端莊溫婉。

“好漂亮啊!”謝翠娥由衷地讚歎。這裡的珍珠每一顆都比剛才在蚌殼裡取出來的那顆更大、更圓,更有光澤。

王老闆取出一串珍珠項鍊遞給江一龍,笑著說:“給夫人試試看。”

江一龍掃了眼首飾盒旁邊的價格標籤,3888!不由的手一抖,“這也太貴了。”

不得不說一分錢一分貨。

項鍊上的珍珠顆顆有葡萄大小,圓潤規整,散發出如明月清輝般的光澤,襯托得謝翠娥溫婉大方,好似貴婦人一般。

一串珍珠項鍊就要好幾千,再一掃展櫃裡的其他飾品,隨隨便便都是好幾百。

江一龍嫉妒得眼睛都紅了,這賣臘魚得賣到什麼時候去了!

參觀完了養殖工廠,謝翠娥和江一龍說明了來意。

王老闆一聽他們想學著養殖珍珠貝,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兄弟,千萬不要搞!”王老闆給江一龍遞了一口檳榔,繼續說:“你莫聽說養珍珠貝掙錢,養起來磨死個人。這些蚌殼難伺候得很,天一熱就熱死了,天一冷呢,又冷死了。好不容易成活,沒個三五年,看不到像樣的珠子。就算有珠子產出,溜圓的也少。你別看剛剛謝老闆試戴的那串珍珠項鍊貴,我一池子蚌殼也未必出得了那麼一串。”

王老闆感嘆,“為什麼貴呢?就是少啊!”

謝翠娥笑著說:“王老闆是怕我們以後跟你搶生意吧?”

“搶生意?我還巴不得多些人來搞這個!只有做的人多了,這個市場才會大。這就好比你做餅子,只有人多,把這個餅子攤大了,你哪怕只分一塊,也吃得多些。如果這個餅子本身小,你哪怕一個人全吃了,也只有那麼一點。”

王老闆看得很通透。

“兄弟,你那個臘魚做得好嘞,就繼續做,等攢了本錢了再來搞這個珍珠。不說多了,至少前面兩三年了,可以說是純投入,養蚌殼不說,還要育珠,你要做珍珠項鍊,還要打孔加工。這一系列的工序每一步都要錢來投入。不瞞你說,哥哥我入這一行,今年是第五個年頭了,我也才剛剛回本。”

江一龍笑著說:“王老闆這麼一講我真的想打退堂鼓了。”

王老闆說:“大家只看到賊吃肉,沒看到賊捱打呢!當年和我一起搞珍珠養殖的有四五家,現在也只有我一家還死守在這裡。你要說不賺錢呢,這個生意確實有錢掙,但你要說賺錢呢,它的風險也大。原先那幾個中傾家蕩產的就有兩個。我就怕你臘魚好不容易攢的那些本,一下子全投進來,萬一虧了,那就是半輩子都白乾了。”

王老闆對二人推心置腹,言語十分誠懇。

江一龍心裡是矛盾的,掙大錢的誘惑像吊在拉磨的驢前面的胡蘿蔔,吸引著他。可他又擔心,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江一龍和謝翠娥送了些臘魚給王老闆,邀請他有空去“興龍漁業廠”做客。

王老闆很高興,表示同是湖岸邊做生意的人,就該守望相助。

二人約了有空再一起喝酒聊天,便告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