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弟妹怎麼流血了?”劉貴美驚呼。謝翠娥白色的褲子上落了點點紅梅,十分顯眼。“莫不是小日子來了?”

“身上來了也不會頭暈吧,啊呀,不會是……”郝愛妹想到了一個可能,又不好講出口。

“還愣著幹什麼咯?趕快送醫院!”肖紅兵一語點醒幾人。

江一龍立馬打橫抱起謝翠娥就往碼頭跑,跑了幾步又停下問,猛捶了一下自己的腦瓜:“哎,我還不曉得這裡的醫院在哪裡?”

“你等著,我給你們喊摩托車!”肖紅兵一邊往賀貴明家裡跑,一邊喊。

賀貴明來得飛快,“何子回事?”

“莫問了,去鎮上醫院!”

“好,抱緊她,你坐穩了!”

摩托車像一支離弦的箭,一眨眼就消失在路的拐彎處。

“肖隊長,你曉得怎麼回事不?”江大龍、江甲龍擔憂地問。

肖紅兵搖了搖頭,“莫不是今天喝多了酒。”一想起酒桌上的事,他就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個狗日的,老子算看錯了他!”

一別經年,沒想到郭德良變成了這副無利不起早的模樣。一身官皮,一聲官腔,哪還有一點下鄉時“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模樣。偏偏自己還有求於他,不得不捧著他,助長他的歪風邪氣。

肖紅兵內心是鄙視這種行為的,但身在江湖,卻又不得不與這種人打交道。甚至為了做一點更有利於老百姓的事,不得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去捧這種人的臭腳,把自己變成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謝翠娥因為這場生意暈倒了,江家簽了合同也沒覺得多高興。這是謝翠娥用自己的健康換來的訂單,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傍晚,賀貴明的摩托轟隆隆地回來了,“兩位嫂子,江老闆說麻煩你們準備一條毛毯和兩件厚衣服,我給他們送過去。”

“弟妹怎麼樣了?”郝愛妹擔憂地問。

“問題不大,醫生講什麼流產先兆啊,反正聽他的意思是肚子裡的毛毛保住了,但是月份還小,要好生養胎,其他的沒事咯。醫生要他們今天晚上在醫院觀察一夜,沒事的話,明天就回。”

“弟妹懷肚了?”

江家人高興極了,這可是大喜事。

肖紅兵卻更加自責,早曉得就不該帶郭德良這時候來。要是害了謝翠娥肚子裡的毛毛,他真的是好心辦壞事了。

自責的還有醫院的江一龍。一聽謝翠娥懷了孕,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江一龍,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自己的堂客和崽都護不住!”

“好了,好了,我們不是沒事嗎?”謝翠娥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手上吊著鹽水。

“翠娥,如果這個廠子要用你和毛毛的身體來拼的話,我寧可不要這個廠子。我江一龍寧可在洞庭湖上,在船上過一世。”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咧!”謝翠娥握住他的手,“我們自己吃苦就算了,將來,我們的兒子,要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岸上,有爹疼,有娘愛,有書讀,有好日子過。”

謝翠娥摸著還扁平的肚子,原本眼中像藏著皎潔的明月,此刻又像初升的太陽,和煦、慈愛而溫暖,泛著光輝。

江一龍的心底升騰起一股暖流,他好像終於體會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把手伸進領口,解下一個紅線穿著的木片。那是一個桃木和魚骨雕刻而成的飾品。

“這是什麼?”

“這是我滿月時我爺老倌親手給我雕刻的護身符,一條‘櫓’。我爺老倌說,‘櫓’就是‘路’。漁民們在夜裡回家,‘櫓’會幫我們打敗水怪,引領我們找到回家的路。現在我把這個護身符送給你,因為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你會引領我回家的路。”

江一龍小心翼翼地把“櫓”系在謝翠娥的脖子上。忽然感覺一滴水滴在了手背上。

“你怎麼哭了?”江一龍慌了。“哪裡痛?”

謝翠娥緊緊握著江一龍的手,搖了搖頭,“哪裡都不痛。”

溫熱的淚水就是在眼眶裡打轉……

謝翠娥終於懷了肚,這在江家是大事。確定謝翠娥的胎保住以後,江一龍向江爺孃公佈了這個好訊息。當然,多的話他們沒說,免得讓他們操心。

許久不下連家船的周秀珍高興得臉上的褶子都散開了,眼巴巴地坐了江大龍的漁船,頭一回來了“興龍漁業廠”。

“啊吔……這冷的天,懷了肚還在外面凍麼子咯?”周秀珍一見謝翠娥在禾灘上翻臘魚,就把她往屋裡扶。

“哎喲……娘怎麼來了。”謝翠娥笑著要端茶倒水。

“你莫忙前忙後,好生先坐。”周秀珍一趟趟往屋裡拎東西。“這是兩隻老母雞,你放心,我都處理得乾乾淨淨的,要一龍燉湯給你吃。這是二十個雞蛋,自己養的雞生的。還有這是補氣血的桂圓、紅棗……你放心吃,吃完了我再送。”

謝翠娥十分感動,“娘,夠了,夠了。這些東西,你和爺老倌留著自己吃。懷個肚也沒得好金貴,我都不好意思了。”

周秀珍說:“你不吃,你肚子裡的毛毛要吃。你現在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你也莫講我偏心,你現在有的,當初你大嫂、二嫂懷肚也有。她們那時候在船上,我多少能照護一下。你現在在外面,要靠你自己。有什麼不懂的,多問問你大嫂、二嫂。我曉得你主意大,但是現在懷肚了,不是你一個人了。莫充能幹。餓了就吃,累了就休息,莫置氣,莫喝酒……”

聽著周秀珍一句句的囑咐,謝翠娥心裡暖暖的。

“娘,你放心,我曉得。”

“好,好。”

謝翠娥又和周秀珍聊了幾句,就帶著她參觀工廠。禾灘上掛著瀝水的魚條條利索,燻房外菸火氣撲鼻,江大龍一筐筐的往水泥池子裡倒魚,才出網的鮮魚活蹦亂跳。張姐、劉姐手腳麻利地殺魚、剖魚,有條不紊,劉貴美和郝愛妹忙著醃魚、曬魚。

廠子不大,幾個女人手腳麻利,忙起來井井有條。

“一龍和甲龍呢?”

“他們進城去了。前兩天談了個大生意,約好了今天去給他們送臘魚。”

謝翠娥說的就是郭德良那個毛紡廠的生意。本來是江一龍和謝翠娥去送貨的,但是謝翠娥胎像才剛剛好一點,江一龍生怕舟車勞頓的累得她再出什麼事,就讓她在廠子裡休息。

江甲龍自告奮勇要陪江一龍一起進城。

中午剛過,江一龍和江甲龍回來了。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怎麼了?”謝翠娥焦急地問,“出什麼事了?”

“狗日的,拿了貨不給錢!”江甲龍罵了一句,“要不是一龍攔著,我掀了他的桌子!”

“你急什麼咯?都講了下個月初十給錢。”江一龍說。

“憑什麼下個月十號才給錢咯?萬一他不給咧!哪裡做生意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啊?”

江甲龍是真的不懂,送貨不拿錢,這在他的人生中還是頭一回的認知。

但是江一龍不同,他上回和謝翠娥在錢福來的店子裡就是先給貨,到現在還沒結賬。他雖然搞不清毛紡廠這邊的套路,但是想來應該也是差不多。

兄弟兩個爭爭吵吵地把今天上午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江甲龍和江一龍按照郭德良給的地址找到了毛紡廠,聯絡了秘書小李,送了300條臘魚。小李分文未付,只開了個收據,要他們下個月十號再去結賬。江甲龍沉不住氣了,以為是小李坑他們的魚,鬧著要結現錢,還好江一龍把他拖了出去,又給小李說了幾句好話,這才沒鬧出大簍子。

“這哪有拿貨不給錢的咯。”周秀珍問,“你們廠子開了這麼久了,掙了好多錢了?”

一句話,把兄弟三個都問沉默了。

他們不好意思說從開廠到現在只出不進,鮮魚一船船的剖,臘魚一批批地燻,錢是一分都沒見過。

謝翠娥安慰說:“大家莫急躁,做生意是這樣的,前期都是投入,等生意做順了,自然就回本掙錢了。”

大嫂劉貴美忍不住說:“也不曉得還要投好久,莫不是個無底洞吧?”

這段時間打的魚都送進漁業廠了,活魚沒掙到錢,臘魚也不見收入。要不是大龍、甲龍把打到的鯉魚、鱅魚等不適合做臘魚的魚給江又信拿出去碼頭賣了些,掙得點錢維持生計,只怕他們連吃飯的錢都夠嗆。

“急麼子咯,反正餓不死。”江大龍不高興地說。他不想在孃老子面前講這些,讓她操心。她一操心就會給爺老倌講,到時候他們回去又要捱罵。

一家人正氣氛沉悶,忽然聽到外面有摩托車和小汽車的喇叭聲。張姐來敲了敲門,“老闆,賀貴明帶著人找三老闆。”

江一龍帶頭出了門,就見錢福來被攔在了鐵柵欄外。自從上回村民們鬧過一回搶魚後,漁業廠的鐵門大多數時候都是鎖著的。

江一龍連忙開了門把錢福來迎進了屋,“錢老闆怎麼來了。”

“哦喲,蠻熱鬧吶!”錢福來也是自來熟的。

謝翠娥給他倒了杯水,笑著說:“都是自己屋的人。”

幾個人相互做了介紹,錢福來樂呵呵地說:“哈哈……那我也就不假客套了。江老闆、謝老闆,我這回來是進貨的。上回你們留的二十條魚太少了,我兩天就賣完了,一直盼你們再來,你們又不來了。我等不到十天了,只好自己登門了。你們這個村子又偏僻,幸好在鎮上碰到個摩托車認識路,請他帶我過來的,要不然我還找不到。”

“哈哈……錢老闆有事給我們打電話就是嘛!”江一龍笑著說。

“算了,你們那一擔子能挑幾條魚啊?我這回特意租了車子來。好了,不多講,你們先給我200條臘魚咯。我一趟水運回去,免得過年邊了,沒空再來。”

200條!這可是個大生意!

“臘魚好說,但是我們醜話說在前頭,一手錢一手貨啦!”江甲龍搶著說。

“放心,放心。”錢福來從兜裡摸出一疊百元大鈔,“連同上回的二十條,一共是1320,老主顧,抹個20要得不?”

謝翠娥笑了,“錢老闆這個零頭就有點大啦!抹零就不抹了,剛好上午來了鮮魚,等下送錢老闆一條好魚嚐嚐鮮咯!”

“哈哈……還是你們家的老闆娘會做生意!”

開業這麼久頭一回見現錢入賬,江家人喜得眉飛色舞。

“莫講一條,錢老闆多拿幾條都要得!只求錢老闆多給我們介紹點生意。”

“你們的魚好,貨自然找得到錢!”

“臘魚要給我選漂亮的!”錢福來笑著叮囑。

“放心咯,我屋臘魚哪條不漂亮。”

“活魚也給你選漂亮的!”

“哈哈……要的,要的!”

說說笑笑中,劉貴美、郝愛妹親自給錢福來選臘魚,每二十一條為一捆,裝進了乾淨的蛇皮袋,用塑膠繩子捆好袋口。江一龍和江大龍把臘魚抬到皮卡車上仔仔細細地放穩,碼好。

送走了錢福來,江家人圍著桌子,看著桌子上一小堆藍色的鈔票,心裡激動得有些不敢相信。

“這錢……怎麼搞啊?”劉貴美眼睛盯著那疊錢,好像狼盯著肉,“是不是我們分一分了?”

謝翠娥說:“我是這麼想的,這陣子幸虧天氣好,沒落什麼雨,我們曬魚還算方便。要是落雨的話,禾灘沒個棚子遮一下,怕是不行。何況馬上十二月了,要是落雪,也搞不成器。”

“是的,上回子大嫂為了收魚,差點子絆倒了。”郝愛妹說。

“好,那就搭棚子,我沒意見。”江甲龍說。

“嗯,是要搭。”江一龍點點頭。

“哎,你們幾個商量吧。”

劉貴美突然沉著臉,起身走出去。

江大龍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皺了起來。

江一龍低聲問:“我嫂子這是……”

江大龍果斷拍拍江一龍的肩膀,“棚子該搭的還是要搭,這麼多都投進去了,還差這點?你嫂子可能是不舒服,我去看看。”

周秀珍嘆了口氣,“你們是親兄弟,凡事多商量,千萬莫為了錢,鬧得不愉快。”

“娘,放心啦。”

晚上,周秀珍特意讓江大龍給劉貴美端了碗雞湯,好好打聽她到底是哪裡不愉快,儘量地寬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