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手機螢幕上顯示車輛預計到達的時間,還有七分鐘,向書微百無聊賴地將目光投向街道。

那輛邁巴赫還停在那,打著雙閃,莫名地有幾分落寞。在車燈的照耀下,雨絲顯得更加密集,似乎預兆著這場雨還要下很久。

馬路上已經有了一層淺淺的積水,被乍起的夜風吹到空中,也被高速轉動的車輪濺成一朵水花。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人生就是無數個這樣的瞬間。

相遇再告別,告別之後再眷戀,再告別,直至再也不見,或者,再也不再見。

有人從向書微的身旁走過,進入餐廳,她有意往後撤了一步,給他們讓出更大的透過空間,儘管她本來也並非站在餐廳的正門口。

向書微低下頭,看著地上的水痕。

兀地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像是有人在抖落傘面上的雨水。

她本來沒想抬頭——

因為這也不是什麼稀奇到要特地看一眼的事情,但她還是抬頭了,不知道為什麼的——

在看見來人的一瞬間,向書微整個人完全怔住,明顯感受到自已胸腔的劇烈顫動。

鋪天蓋地的雨簾前,男人留著中分發型,穿著一件長款黑西裝,一直到小腿位置,裡面是白襯衫,領帶系得規矩工整。

單手拿著一把收起的黑傘,傘頂抵著地面。

周遭是散落得像星空點點的雨漬,是她剛聽見的他抖傘的動靜。

他們之間不過兩米的距離,他肯定看見她了吧。而且按他一貫的觀察力,應該沒走到餐廳門口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她了吧。

可他明明先看到她了,他卻一言不發,而大雨傾盆而下。

她心溼漉漉,一時便到了眼眶。

而裴祈淮面不改色,連半米之內的餐廳裡的誇張的燈光,都照不透他沉寂的眸子裡的情緒。

向書微無法分辨他們無聲對峙的時間有多長,或許短暫地只有一秒鐘——

因為沒有人移開目光,沒有人覺得他們沉默的時間遠超過正常人遇見時的範圍。

也或許很久,至少有個一兩分鐘——

以至於有人按耐不住從他們中間穿過步入餐廳時,沒忍住左右看了看他倆,神色饒有趣味。

向書微如夢初醒地快速地眨了眨眼,正想若無其事地開口寒暄時——

畢竟他們都對視了那麼久,不開口打個招呼是不是更奇怪。

驀地,向書微聽到裴祈淮短促的一聲輕笑,帶著恍然的意味。

向書微再度看去時,裴祈淮的神色已經截然不同,帶著漫不經心的很不在意的寡淡笑容。

她算了解他,他此刻的臉上跟寫了字無異——“哦,原來是你”、“不過是你而已”。

向書微讀出他是這個意思。

他現在才認出她嗎?

三年的時間,他已經把她忘了嗎?可當初他們是那麼相愛。

裴祈淮掛著那副表情,隨手將傘放在門口的置物架上,轉身便要往裡走。向書微往前邁了兩步,抓住了裴祈淮的袖子。

裴祈淮臉上的笑意倏忽消失,下頜微低,眼神帶著隱隱的壓迫,落在向書微的頭頂,無聲質問,她在幹什麼。

向書微保持鎮定,張口。

“這裡面的菜不好吃,你換家餐廳吧。”

只是一秒,裴祈淮回答的聲音沒有半分客氣,帶著冷意和明顯的疏離。

“我們是可以寒暄的關係?

向書微心一顫,裴祈淮捏著向書微的袖子,扯開她的手後,立即鬆開她的袖子,抬腿又要往裡走。

向書微掙扎著,盯著裴祈淮的背影,又道:

“我們也不是仇人吧。”

不是可以寒暄的關係,但也不是仇人吧。

裴祈淮已然邁進餐廳的一隻腳撤回,轉身快步走了出來,握住向書微的胳膊,拉著她就往旁邊走。

一直走到餐廳牆壁的轉角處,在狹窄的屋簷下,已經沒有室內燈光照耀的角落,只有馳騁而過短暫留下一秒的車燈光的漫射。

他們在灰暗中對視,噼裡啪啦的雨聲遮蓋住不知道是誰的猛烈的心跳聲。

“不是嗎。”

不是疑問的三個字,從裴祈淮的口中不帶情緒的吐出,卻是對向書微最殘忍的宣判。

——我們也不是仇人吧。

——不是嗎。

裴祈淮短促地笑了一聲,眸中閃爍的笑盡是冷意,說話的口吻,諷刺的力道不是太重,但確實存在。

“是啊,你當然可以這麼說啊,‘我們也不是仇人’,畢竟被追又被甩的人不是你。

你一直都按著自已的心意做出選擇,決定自已的人生狀況,被迫接受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你當然可以輕飄飄地很是大度地對我說一句,‘我們也不是仇人吧’,確實,我確實沒有對不起你,我確實算不上是你的仇人。

所以此時此刻,我也要慷慨地選擇原諒你嗎?因為你不把我當仇人,所以我也要同樣胸襟寬廣地和你達成和解?”

“我要這樣嗎,向書微?”

漸急的雨聲填補了他們之間的沉默,裴祈淮後知後覺地鬆開向書微的胳膊。

他不該下車的,任由自已再次走向毀滅的盡頭。

裴祈淮的目光從向書微沉默的表情上收回,轉身往回走。

“對不起。”

裴祈淮剛邁出的腳步又猛的頓住,沒回頭,發出一聲嗤笑。

“誰要聽這三個字了?

我欠你這三個字嗎,沒你這三個字,我這三年,過得不還是好好的?”

“而且道歉這種東西,除了能減輕你心中的負罪感,對已經發生在我身上的傷害能起到什麼一鍵粉飾太平的作用嗎。”

……

他對她有怨言是正常的。

如果說這些話他能好受點,她樂意至極。所有人都要為自已輕率的決定付出代價。

她祈求得到他的寬恕。

他當然,也可以拒絕。

向書微沉默,裴祈淮神色涼薄地看了她三四秒,轉身大步往回走。

向書微抿了抿唇,小跑追了上去,一把拉住裴祈淮的手。

他的手很熱,她的手很涼,嚇得向書微立馬又鬆開了手,生怕自已凍著他,惹他更加不高興。

裴祈淮沒再往前走,也沒轉身,向書微站在他的背後,無奈地鬆開了他的手,但不安心地揪住了他後背的衣服。

儘管這小小的揪起的凸起,只要裴祈淮一個邁步就能被掙脫,但對向書微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

“……我們,能談一談嗎?”

“談什麼?”

“談,談生意。”

向書微很輕地呼了口氣,忑忑不安地慢慢道:

“我想你知道的,我家最近出了點事,那些東西我看不懂,我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幫我解決。”

向書微等了兩秒,見裴祈淮沒有接茬的意思,自顧自又道:

“我今天,來這裡見了一個合作伙伴。

他非要跟我面談,我都不想來的。

他明明知道我不懂,還故意跟我說很多專業術語……”

向書微頓了一秒,壓下喉嚨裡的哽咽。

本來還沒那麼委屈,但跟裴祈淮說的時候,情緒就不覺放大,不覺更加難過,因為他以前和向父一樣,都會幫她撐腰的。

“他就欺負我聽不懂。

那些專業術語就算了,連一些好好的話也要兜著圈子跟我講,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又不傻,他故意講得我聽不懂,我當然不會答應任何一件事啊。

他以為他很聰明嗎?根本沒有。”

……

“進去聊吧。

我是生意人,不是你的男朋友,不可能做虧本的買賣。”

好半晌,裴祈淮合了閤眼,又睜開,如是道。